除去江水奔流的声音,还有一种说不清是什么的声音时时响起,镜头缓慢地旋转,将江水两岸的景色纳入胶片。那温柔隐秘的云霭,悠然闲适的飞鸟,苍翠层叠的秀峰,茂密繁盛的树林。一切竟是如此美丽。这里是长江三峡,在这个世界还未被破坏也没有被淹没的地方。
远在蜀中,看见这一幕的人们禁不住有些惊讶,这应当是他们熟悉的景色,但这一刻为什么显得这么陌生,这么美?
掠过美景,画面终于重新落到了李白身上。只见他极目远望,双眼之中满是欣喜和期望,几息之后,缓缓吟道:“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全国各地,电影院里的人们在此时都发生了小小的骚动,不过是一部电影而已,出现了之前那么一首绝世的诗歌已经够让人惊讶了,难道现在又要出现一首诗吗?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然而不管他们怎么想,李白的声音并没有停息,在江流声和两岸不知是什么动物的啼叫声中,他朗声道:“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比不上《将进酒》那么激昂,也没有那么长。然而,这短短几句,意境开阔,畅快淋漓,竟似这江水奔流,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没有什么能够制止。
有人小声在电影院里说着:“居然是猿啼?这是什么地方,好想去看看啊。”
绝丽的景色,盛世的风骨,惊艳的诗词。成秋屏就是打算用这些东西来彻底征服观众们,而她现在分明已经初步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接下来,她只需要用这美妙的一切不断冲击所有观众的理智,让他们彻底无法再思考,只能向往,渴盼,希冀。
伴随着一首又一首绝妙的诗词,李白步入那盛世中的长安城。
满城飞花,天香国色;箜篌玉笛,绕梁不绝;曲水流觞,宴饮整日;红袖翠衫,风姿绰绰。带着剑打抱不平的游侠儿走在街头巷陌;披着纱粉面含羞的姑娘们依在高楼水阁;穿着甲护卫皇城的金吾卫伫在殿堂城郭。所有人都肆意展示着盛世的气象,强盛的国度所予以的自信和骄傲,在每一个步伐每一个表情中都体现得淋漓尽致。
如此令人羡慕的时代,如此让人追忆的时代,如此让人惋惜的时代……在成秋屏未曾将一切说出之前,不会有人知道,这样一个灿烂无比的朝代是如何灭亡,卑劣的邻居号称继承了它的文化,却悍然撕咬着这个朝代的真正继承者。那些痛苦与无奈,这个世界未曾经历。到底是该惋惜这个世界未曾见过那样精彩的时代,还是该庆幸这个世界同样未曾经历那些黑暗与绝望?
成秋屏不知道。她只是莫名地被自己拍摄剪辑出的电影弄得眼眶发湿。
不仅仅有李白的诗,无数的诗人登台又谢幕,他们各自有着绝妙的诗词,偶尔一两句就足够让人惊叹。成秋屏拉了李沐来客串杜甫。为了体现杜甫的个人特色,还强制李沐节食瘦了好几十斤。这些精彩的人物让人目不暇接,但当李白在的时候,他们的光芒竟然都显得暗淡了。只有当李白被誉为“谪仙人”的时候,几乎所有人才恍然。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人身上莫名的气质就是谪仙一般的气质,浩然坦荡不似凡人,玄奇瑰丽笔下生花。他不是世间俗物,是九天寒星……
然后,李白应诏为唐明皇作诗。
然后,身为儿媳却成了父皇妃子的绝色美人与他相遇。
人们惊叹于李白的才华,也惊叹于太真的美丽,那些从未将他们放在一个画面的镜头里,两人之间分明似有丝缕,却没有一个人能认真去思索。大概是因为太美好,甚至肆意的联系都成了一种亵渎。
长安城内,歌舞升平。
直到诗人奉旨为妃子写诗,仿佛一直以来未曾言说的东西倾泻于笔尖,落在纸上,寥寥几行。
太真妃低垂了双眼,拿着那写着给自己的诗轻声地念:“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原来,在诗人眼中,妃子也是天阙中的仙子吗?
“一枝红艳露凝香,*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飞燕,飞燕,一步登天,却最终不得好下场。她知道对方并不是这个意思,却总忍不住这样想。可她有什么办法呢?拒绝吗?当她的丈夫都放弃了她的时候?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解释春风无限恨,解释春风无限恨……她到底是为了弥补武惠妃的空缺,纵使三千宠爱在一身,又能如何?旁人不知,只道她风光无限,兄弟姊妹裂土封侯,却被一个未曾见过几面的诗人道尽了心事。竟是……知音吗?
眉目流转,万千心绪,只有这一刻,他们才在同一个画面里,显得如此接近。谁懂谁呢?
只是下一刻,画面切换,两人再度东西。有情还似无情,无情或也有情。不过是本不会有交集的两个人在命运路途上互相凝视一眼,仅此而已。
妃子依旧光彩照人,诗人依旧肆意狂放。
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世间俗尘本不在诗人的眼里,他甚至叫那权倾朝野的将军高力士为自己脱靴,醉生梦死,于诗酒之中游荡。
他太傲了。但谁能真正厌恶这样不属凡尘的人呢?
君王用不得他,却又怜其大才,只赐金送还。
于是他离开了这座城市,这座绮丽如梦的城市,远去天涯。
第63章触动观众
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
所有的爱恨情仇干净利落毫无遮掩,坦坦荡荡任人评说,成秋屏所拍摄的《李白传》,一直都在尽力靠近这样的境界。
李白此人,从来就不是一个适合于滚滚红尘生活的人。他不懂得谄媚,有几分恃才傲物,说是追求着功名利禄,却屡屡对掌握权势的人浑不在意。他让贵妃磨墨力士脱靴,说是千古美谈一身傲骨,却何尝不是太不会做人?然而,人们尽可以说他不懂做人,尽可以笑他命途多舛,尽可以讥他是个刺头,却没有人能说,在他们内心的最深处,对这样一个人有多少羡慕。
敬佩他才高八斗,一人的诗歌竟几成了一个时代的象征。感慨他恣意风流,内心其实未曾将权势看做很重要的东西。怜惜他个性天真,就如同一个孩童一般,不染浊尘。
人们将他捧上了神坛,小心翼翼,珍视非常,即使他的死亡或许只是喝多了失足落水,也非要将之称为揽月而死。宁可相信这位谪仙人重归九重天阙,也不承认他的结局不够美好。他的身世,让无数人为之揪心,他的际遇,使无数人为之难过。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还未曾知道李太白的人,一开始是绝不会有这样的感觉的,但是,通过电影前面大半部分如流水一般细腻绵长的浸润,在电影院里的人们被那一首一首绝妙的诗词,被这诗仙酒仙的风采所触动,他们已经开始渐渐地和成秋屏这样从小接受中华文化的人一样,开始对这位绝代的诗人有了一种认同感,那种为之而喜悲的情绪开始逐渐主宰了观众们。
成秋屏在拍摄和剪辑的时候,就刻意地将李白后来受到的挫折拍摄得没有那么直接,时间也远比之前风光的时间要短。
诗人行走在山川河岳之间,他带着纸笔和长剑。若有山水好景,作诗以记之;若是路见不平,拔剑斩杀之。他吟着“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那骨子里的豪侠意气与诗人脾性竟毫不违和。然而,因为无法在官场适应而被赐金放还,他难道就没有一点难过吗?
他重回蜀中,不同于曾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潇洒,他写了一首《蜀道难》。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
词句之间泄露的心绪,看似豪迈,却隐藏着诸多的茫然无措。人称他是谪仙人,他是不懂得人世凡俗的。他恣意狂放,却是改不了这脾性。
再之后,这数十年的平静繁华一朝崩塌,战乱起。
李白是个有抱负的大丈夫,他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君子六艺,何曾输人?于是他再度出山,寻求出仕的机会。
他找到了永王李?。
而后,永王和最终继承了帝位的肃宗发生严重的冲突,而最后,胜利者是肃宗。
书写历史的是胜利者,所以李白“从贼”了。他本应该还有机会,也有的是人欣赏他的才气,不过是投错了人,他就失去了实现自己报国梦想的机会。那位绝色的妃子,在安史之乱中被逼死,而一众人将一切的过错都推到她的身上。
知己,知己。无妄之灾,你我同受。
他漂泊东南,只要报出自己的姓名字号,无数人愿意奉养他。
他依旧狂放,只是岁月和命运在他的身上刻下深深的印记,几分沧桑。
他那明亮如星的眼睛里,多了一些什么沉淀,醇厚如酒。
然后他投奔了族叔,日子变得安稳起来。多的是人愿意请他赴宴,因为他是李白。多的是人上门拜谒,因为他是诗仙。
所有的观众都舒了一口气,他们以为这么久的动荡之后,李白终于能够安定下来了,于是看着李白在各色的酒宴中展示着绝世的才华,那些傲气也好,放肆也好,都能够以一个微笑宽容过去,只因这么做的是李白。
直到某一日,诗人酒醉之后回家。
画面变成了黑白色。观众们茫然,但眼睛离不开屏幕,只顾着继续看,看一个人的命运起伏,并为之动容。
这个夜晚,太阴星如此明亮,恍似白玉盘。
李白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着,那步伐,让人看得担心。
果不其然,当他经过一口水塘的时候,脚下一个趔趄,就跌在了水塘旁的大石上。
他看见那荡漾的水波间,明亮的月。
他曾做过一首诗,说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这月亮往日都高居九霄之上,冷淡无情的模样,为何今日这么亲近,竟然就到了自己面前来?
他有些稀里糊涂,却忍不住笑了起来,想着往日都未曾真的和这月君喝一杯,不如今日趁着月亮就在自己面前,与他对饮一番?
他还在笑,这太阴君往日可不好邀请,今夜一定要将他灌醉了。要灌醉他,就要劝酒。对,劝酒。
该,该怎么劝呢?
劝酒嘛……
仿佛触动了多年之前陈旧的记忆,他突然朗声吟诵道:“君……不见!”
“高堂明镜——悲……白发……”
“朝如青丝,暮……成……雪……”
那语气,那风姿,分明还是多年前酒宴上意气风发的少年诗人。相信天下间没有任何事是自己做不到的。
他痴痴地望着水中明月,就像在看着自己的知己,看着自己的梦。他大约真的是在做梦吧?否则这太阴君不会这么近。
他伸出手去,试图和这神交已久的知己交谈一番。
水花四溅。
白色的衣衫淹没在水中,再不见。
水光荡漾,然后慢慢平息,明月依旧那么清晰地倒映在水面上。
但李白不再。
屏幕慢慢黑下来,演员表开始出现。而在礼堂中,是一片抽泣的声音。先是一两声,然后逐渐传开,无论是多愁善感的少女,还是血气方刚的青年。有的人就这样望着屏幕默默流泪,有的人掩饰一般地低下头,用手指擦拭眼角。成秋屏甚至发现就坐在自己旁边的易水舆也掏出了手绢沾了沾眼部,而她一直以为如易水舆和曹桓这样的人,大约不会这么动容?
但每个人都有藏在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部分的,成秋屏只是借一部电影,触动了这一点柔软。
第64章妖孽降临人世
从某个角度来说,导演也可以说是魔术师,他们能够轻松地操纵人们的情感,将观众的喜怒哀乐都掌握在自己的指掌之间。
一个不能调动观众情绪的导演是失败的。
首映式毕竟是首映式,所以在电影结束之后,成秋屏还不得不到台子上去,做结束发言。事实上,虽然应付这些没什么问题,但成秋屏是真的没有多少兴趣来参与这些活动。她更乐于和热爱电影,懂得自己所表达的东西的人交流,而不是做一些礼仪性的活动。
灯光亮了,见成秋屏上台,那些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低了,特别是一众记者们,更是赶忙擦掉泪水压抑情绪,准备开始工作了。
“感谢大家的观赏,现在是刚才就允诺了的提问时间,不过我年纪还小晚上要早点睡,所以能够回答的问题也有限,还请大家见谅。”仗着自己年纪小随意找着借口,成秋屏面色轻松。
立刻就有人提问:“请问成导演,《李白传》中的那些诗词是您写的吗?”成秋屏是导演和编剧,这谁都知道,那么那些诗词的来历自然就清晰了,只是无论如何,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居然作出了这样多堪称一代经典的诗词,总归让人有些难以接受。难道其他诗人的岁数都活到狗身上去了吗?
“不是我,是李白以及其他诗人写的。”成秋屏连眼睛也不眨,直接把实话说了出来。
然而,不是和她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人们,自然是无法理解成秋屏这句话的意思,他们在怔愣之后,反而觉得这是成秋屏的一个玩笑,在电影中,这些诗词的确是李白和其他各色诗人写的没错,但是在电影外,创造这个奇幻的大唐盛世的,不就是成秋屏吗?莫非她是在讽刺那个记者的怀疑?
唯有和成秋屏真正近距离接触过的几个人才分明发现,成秋屏并没有讽刺也没有调侃,她的话语是诚恳的。在她看来,这些诗词原本就属于那些惊采绝艳的诗人们。
这真是……难道有才华的人必然有点怪癖?将自己作品中的人物当做真人?
也莫怪成秋屏能够拍摄出如此精彩的电影了。
“成导,《李白传》里还出现了贺知章,杜甫,王维等诗人,请问您会为这些诗人拍摄他们的传记电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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