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头,我就是想帮她这个忙。二哥你认识的人多,在这里听戏的也不少。都让他们打赏林姑娘如何?”陈青絮笑道。
陈培清说道:“人家想赏谁便赏谁。想捧骆嘉怡场子的,我也不好去跟人家说让人家打赏林姑娘。”
“二哥,你在苏州城混了这么多年,也不见得多有人缘嘛。连这点面子都没有么。”陈青絮斜睨着他,故意嗤笑道。
“嘿,你开玩笑!只要我说一声,谁不给我这个面子??你当我这陈家少爷,跟你说得一样一文不值吗?!”陈培清最恨小妹不把他这个兄长放在眼里这一点,不禁反驳道。
“那就试试看。你要是说动了这里你认识的所有人,我就服了你,也不会跟爹提起你今天差点儿跟人家打起来的事。”陈青絮笑道。
陈培清听她这话,明知道是激将法,也听出来她话里的威胁,却不想置之不理,于是挑帘出去了。
陈青絮手扶二楼的栏杆,将头探了出去,果然见陈培清立马去了一家包间。陈青絮笑道:“有好戏瞧了。”
矢野流云暗中瞧着这兄妹俩,觉得好笑。见陈青絮手扶栏杆,将身子探出大半个,不禁下意识地扶住她,说道:“当心些。”
陈青絮回过头,瞧见矢野流云温和的瞳眸,顿时觉得不自在起来。矢野流云示意她坐下来,说道:“其实你不必这样帮楚红。她很出色,能够应付得来,不需要这些虚假的恭维。”
陈青絮一听,莫名地心烦起来,气鼓鼓地顶撞回去:“你倒是清高。你这清高,其实就是袖手旁观。你不是跟林姑娘要好吗?怎么不去帮她!”
矢野流云一怔,盯着陈青絮气恼的脸色似笑非笑:“你干吗这么生气?”
陈青絮不知如何作答。矢野流云反倒来了逗弄她的兴致:“该不会是因为我跟楚红亲近,你不高兴吧。”矢野流云这话本是玩笑话,但却正好说中陈青絮的心事,于是她大叫道:“开什么玩笑!你当你是谁,我凭什么中意你呢。”
矢野流云这下真正怔住,不觉有点尴尬起来。陈青絮吼完了,才觉得失言,悔得肠子青。
所幸,这时台上的林楚红已经唱完,掌声将两人间的尴尬击碎。
“林姑娘唱完了,”陈青絮忙说道,继而招手唤来二楼上侍候的跑堂的:“告诉你们老板,我要打赏!”
………【第二十章】………
台上林楚红已唱完,台下寂静数秒后,一片哗然。
“这戏园子怎么搞的,连个曲目也弄错了。”
……
林楚红谢幕后走回后台,正瞧见戏园老板在后台跟骆嘉怡说话。
“您这不是砸我生意吗!”戏园老板哭笑不得地对骆嘉怡抱怨:“您跟林姑娘即使有恩怨,也不该在我这台面上摆出来啊。你跟鼓乐手这么一说,这场演砸了,可让我怎么做生意!”
骆嘉怡摆手笑道:“得了,有我压轴呢,您怕什么?再不行,我就接连几天到你这里唱几出,把捧我场子的爷们都请来,保管你赚个盆满钵盈。”
林楚红听了,知道刚才是骆嘉怡搞鬼,恨得咬牙切齿,脸面上却表现得若无其事,连看都没看两人,直接转进后台,卸妆去了。
戏园老板瞧了瞧林楚红的脸色,叹道:“林姑娘这场算是白忙活了。”
此时,跑堂的小厮转到后台来,对戏园子老板说道:“您快去看看吧,很多少爷小姐们等着打赏林姑娘呢。”
“赏林姑娘?你听错了吧。这戏唱砸了,台下那么多喝倒彩的,还能有人赏林姑娘?”戏园老板狐疑道。
但当他随着跑堂的伙计走上二楼雅座,才现二楼上大半的客人纷纷掏出钱来赏林姑娘。戏园老板见这情形,啼笑皆非。台下有伙计大声喊着打赏的客人:“梁少爷赏铜钱六十贯!陈二少爷赏两块袁大头!陈四小姐赏银元两块!程老爷赏......”
二楼雅座的客人,多半是陈培清熟识的。虽然只是些酒肉朋友,但陈培清既然打了招呼,让大家捧林楚红的场子,谁也不想当场拂了陈二少爷的面子。毕竟陈老爷是苏州城富,大家做生意的话还要仰仗着陈老爷。因此也给足了陈二少爷的面子。反正来了也是找乐子,赏钱给了谁都一样。
骆嘉怡在后台听了半晌,皱起眉头。瞧这样子,自己非但没有把林楚红整惨,反倒让她风头盛了起来。
二楼上,陈青絮站起身,拉着矢野流云下了楼,偷偷溜进后台,瞧见后台里没有什么人,只林楚红呆坐在镜子面前,骆嘉怡则在屋里另一端上妆。矢野流云知道陈青絮又在动什么鬼心思,不想跟她胡闹,便留在门外。但他也好奇陈青絮奇怪的行径,便悄悄探了头去偷看。林楚红无意间转过头,瞧见陈青絮,微微吃了一惊。陈青絮则示意她噤声,指了指背对着她们的骆嘉怡,又指了指自己的鞋子。林楚红会意,手指一点骆嘉怡还没换上的那双唱戏用的软底靴。陈青絮猫着腰悄悄溜进挂着长身戏服的衣帽室,借着肥大戏服的遮掩,蹲了下来。此时,骆嘉怡从镜前站了起来,整了整鬓角和钗钿,走向衣帽间,想去取罩在最外面的洒金绣凤的黑绒披风。林楚红心中一慌,她虽不知陈青絮偷偷溜进后台的用意,但也不想陈青絮诡异的行径被骆嘉怡现。
于是,林楚红正欲去拦骆嘉怡,骆嘉怡却停在她的面前,狭长的凤眼瞧着她,唇角满是讥诮:“师妹,今晚给你捧场的人还算蛮多。不过,这次竞艺只是热热身。将来,还会有更精彩的。”
林楚红冷笑道:“只可惜,将来谁能最终站在台上,还不知道呢。”林楚红嘴里说着,眼角余光瞄到陈青絮正偷偷将握在手中的一把亮晶晶的渣滓分别洒进骆嘉怡的软底靴里。陈青絮手中那亮晶晶的渣滓是一把碎玻璃片。刚才在二楼听戏的时候,陈青絮邂逅上官老爷家的小少爷,这碎玻璃片就是那小少爷的眼镜碎片。据说上官老爷在袁世凯手下做过大官,袁世凯渐渐失势后,他便转投了别人,现在南京,春风得意。他的这位小公子上官瑞,爱好除了吃喝玩乐,就是设计别人。他跟陈培清这种纨绔子弟还不相同。陈培清虽然一无是处,却至少并不歹毒。多数时候虽然蛮横了些,但心地不坏。这位上官小爷却不是。他以害人为乐,乐此不疲。而他也曾参加过陈老爷的寿筵,在席间对陈青絮的惊鸿一瞥,令他对陈四小姐的美貌念念不忘。事后曾派人提过亲,但陈老爷知他声名极差,便将这婚事婉拒了。此次听戏,他又遇见陈青絮,便起了调戏之心。可陈青絮岂是个好惹的主儿,当场给了他一巴掌,直把上官瑞戴着的西洋眼镜打落在地,摔得七零八落。上官瑞恼羞成怒,但因矢野流云的阻止,也便没当场闹起来。只是这梁子算是结下了。陈青絮倒也有点缺德,把那摔坏的眼镜碾碎了,渣滓包在锦帕中抓在手里,直接来了后台。
林楚红见状心中暗乐,想亲眼看着骆嘉怡出丑,也便未动声色。
骆嘉怡冷哼一声。接下来的戏,是《贵妃醉酒》。主角只他一个人,不怎么需要跑龙套的,因此后台的人,该散的都散了。此时戏台上正有人在扮小丑逗乐,为了给骆嘉怡充分的准备时间。
于是他不慌不忙地走进衣帽间,将脚伸进软底靴里,使劲一蹬。此时,一阵尖利的疼痛噬骨挠心地钻上来。骆嘉怡吃痛地哀嚎一声,忙脱下靴子,掰起脚掌来看。只见脚掌心扎着几片细碎的玻璃片,殷红的血迹渐渐湿透白袜子。
………【第二十一章】………
骆嘉怡见自己平白无故受了伤,自然把怒气迁移到林楚红身上。于是恼羞成怒地吼道:“是你故意陷害我对不对?!”
林楚红说着,起身若无其事地从后台另一个侧门走出去。她怕走另一个门的话,会让骆嘉怡注意到陈青絮躲在门后。
两人从戏园子一路跑到外面的大街,沿着街又上了青石小桥,见人烟稀疏了,陈青絮才停了下来。
沿河而建的民居中有人开了绿纱窗,将那灯火透了出来,点染在墨绿色的河面,跳跃出几点光斑。微弱的反光将两人的容颜模糊地勾勒出来。陈青絮瞧着矢野流云格外温柔的脸颊,瞧得出了神儿。矢野流云微笑着回望她,不自禁地抬手揉了揉她柔软的长。
陈青絮低下头去,暖而柔软的情愫塞在心口,像是棉花糖一样缠绕不休。
“天色不早,我送你回家吧。”矢野流云笑道。
陈青絮点了点头,跟着他慢慢向陈园走。两人静默了一会儿,聒噪的陈青絮居然一时间找不到话题。
思量许久,她才说道:“你看过三哥的报纸了吗?”
矢野流云点点头:“看过,很不错。”
“你也来撰稿怎么样?你的中文那么好。”陈青絮愣是找了个话题。
“我对那些真的提不起兴致来,”矢野流云笑道:“我只是个来中华民国研究京戏的外国人而已。”
陈青絮这才意识到矢野流云日本人的身份。这令她有点尴尬起来。当前民国跟日本关系紧张。陈云英关注时事,陈青絮自然也受了些影响,知道民国跟日本的关系如绷紧之弦,一有风声过弦,战役便一触即。日本的侵华策略以及在北方的行径,已经刊登在报。现下中国境内人心惶惶。
但眼前这个日本人,却像不食人间烟火似的,每日游来逛去,大体就是去教堂、福利院、学堂和自己的公寓,看看书,写写东西,然后反复改正过后寄回日本。陈青絮曾偷偷看过他的文稿,都是研究中国戏曲的论文。现下兵荒马乱,人人自危,倒是只有他,好像生活在一个隔绝的空间里,任凭花落花开云卷云舒,他居然能够恬淡得不似凡人。
其实这跟陈青絮火一样的性子极为不合。矢野流云的个性像晨风,恬淡,空灵,清新,柔和,对很多事情一笑而过,对所有人都很温柔。与他相处的时候,令陈青絮多少生出些无趣来。但为了跟矢野流云平和相处下去,她也只有跟他一样安静呆着。
两个人又静下来,街上只有他们俩的脚步声。时而有黄包车匆匆经过,车轮轧在青石板路上,出低微的声响,好似将一抹温馨的生活气息碾碎,涂抹在空气里。
此时,昏暗的小巷另一端,传来脚步声。陈青絮抬眼去看,见两个人影走了过来,从他俩身边匆匆赶过去,又迅地融入黑暗中。陈青絮没有看清他俩的面貌,倒是隐约看出他们的军装。陈青絮心中一动,蓦地想起柳世成,心中暗忖道:“也不知道柳世成的伤势好了没有。不如刚才私下问问刘胡子呢。”
两人一路无话,向陈园走过去。而戏园子里,陈培清见接下来的骆嘉怡也没有上场,台下不少人都在起哄,乱成一团,也便没了听戏的兴致,跟那青楼女子莺歌出了戏园子,打算着去哪里再消遣会儿。
“二少爷,我听说前面不远开了家赌坊,里面还有西洋的玩艺,我们去瞧瞧怎么样?”莺歌笑道。
陈培清点了点头:“反正爷正无聊,那就去赌两把!”
说着,陈培清挽了莺歌的肩膀,招了辆黄包车坐了上去。
………【第二十二章】………
等二人到了银吉赌坊门口,才下了车走进去。门内一片喧嚣混乱。一张张赌桌上,无数人为着下注大呼小叫哭天抢地。莺歌拉着陈培清径直走到最里面,那里正有一群人围在一架稀奇古怪的机器前。赌坊的伙计正指着那机器给围观的人解释:“这叫角子老虎机,是洋人的玩意儿,我们老板特地从洋人那里买回来的。这个孔槽,是投币的地方。把这种游戏币扔进去,就可以下注了。”
围观的人听了,一个个跃跃欲试。陈培清瞧着那机器上的洋文,不禁想起陈青絮,顿时对那机器失了兴趣。莺歌倒是十分喜欢。陈培清便对她说道:“那你在这里玩一会儿,我去那边下几注。”说着,陈培清招来伙计,买了两把游戏币,塞到莺歌手里。莺歌欢喜地接过去,挤进人群中了。
“我!”一个男人喊道,将面前的筹码全部推了过去。
陈培清抬头望去,见一个蓄着络腮胡子的男人站在自己斜对面,将手中的一摞筹码推过去。等看清那男人的脸,陈培清顿觉晦气。居然是刚才在戏园子里差点儿跟他动手的刘胡子。
此时,刘胡子也注意到盯着他的陈培清。刘胡子身边的小扬子也瞧见了他。刘胡子冲陈培清笑了笑,双臂抱到胸前,斜睨着陈培清。陈培清瞧见他不屑一顾的神色,冷哼一声,说道:“那我也下一注,试试手气。”说着,他将面前的筹码,推到“小”那一边。
筛子撞击暗筒。陈培清闭上眼睛去听那声音,嘴角渐渐浮起微笑。所谓熟能生巧,陈培清好赌,而且赌博年数不短。但是听这筛子的声音,便猜个八九不离十。刚才那一注,算是押对了。
筛子一开,果然是小。刘胡子摸了摸胡须,挠了挠头,将身前的一贯铜钱扔到陈培清面前。铜钱丢在桌子上,砸出“咚”地一声响。
陈培清笑着拈起来,正要把钱揣进怀里,身旁却有只手伸了过来,一把握住铜钱。陈培清皱紧眉头去看手的主人,待看清楚之后神色一恍。身后的人穿着白得晃眼的西服,头梳得油亮。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薄唇微抿,下巴削尖,长了一张典型养尊处优的嘴脸。这人居然是刚才被陈青絮打了一巴掌的上官瑞。陈青絮打上官瑞的时候,陈培清也瞧见了,犹豫了会儿,没来得及拦着。一方面陈青絮脾气上来了他根本拦不住,另一方面也因为陈培清同样不喜欢上官瑞。但他俩也曾有过交集,一起听过戏喝过酒。有一次相约去看人斗鸡,上官瑞看得心痒,便也下了注。可惜他那天运气不好,押哪只斗鸡,哪只就输。当时上官瑞不动声色,照旧笑呵呵地走开。只是待他走掉后,那家斗鸡场的斗鸡统统暴毙而亡。原因是,上官瑞走的当口,将一包老鼠药下在斗鸡喝的水里。于是那家的十几只上好的斗鸡,纷纷暴毙而亡。那情形也是陈培清无意间看到的。从那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