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絮冷哼道:“现在我没必要跟你多说什么了。”
矢野流云看着她冷淡的表情,不懂哪里又招惹了她,于是笑道:“你这是生哪门子的气?”
陈青絮赌气道:“我可没什么资格生你的气。反正过些日子,我就要嫁给梁禄,我们再也不必见面了。”
矢野流云一怔,倏地停住脚步。陈青絮一番话,像是重逾千斤的冰块砸到心上。冰而沉重的钝痛感清晰地抵达神经,于是令他窒息的痛苦和失落便席卷而来。
矢野流云茫然地看着她,甚至未懂自己那痛苦从何而来。
陈青絮走了几步,觉矢野流云没有跟上来,不禁一怔,停下脚步,回过头去看他。只见矢野流云呆愣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你怎么了?”陈青絮不明所以地问道。
矢野流云这才回过神儿来,深吸一口气,恢复了知觉。他一步步向前走着,默然不语。草丛里夏虫的鸣叫倏然清晰起来,流萤轻轻飞起,绕在他的身旁。
“我怎么没听你提到过?云英也没有说起你要嫁人的事。”矢野流云淡淡地说道。
陈青絮看着他淡然的神情,越觉得他并不在意自己,也便心灰意冷了下来,回道:“我没必要事无巨细统统向你汇报。”
矢野流云没有说话。陈青絮抬头瞧了瞧天色,说道:“天色不早了。我要早回陈园。”说着,她转身便走。矢野流云看着她的背影,呆愣在原地。半晌之后,才想到要去追她,但陈青絮的影子却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了。
此时,正从文学社回家的陈云英走到陈园门口,刚要敲门,背后却突然有人扯住他的衣襟。陈云英回过头,见是文学社同为编辑的戚应。平日里虽不算十分亲近,但也熟络。
于是,陈云英笑道:“戚应,今天在文学社没有见你,你怎么这会儿又在我家门外现身?平时你那么勤快,今天怎么反而躲起懒来。”
戚应却不说话,左右看了看,将陈云英拽到门前的暗影里,低声道:“云英,我想求你件事情。”
陈云英狐疑地看着他,问道:“什么事?你尽管说便是。我若能帮上忙,一定尽力。”
戚应看了看他,低声道:“我虽不是苏州人,但从来了苏州便与你共事,算来也两年有余。我看你最是耿直爱国,是个靠得住的人。”
陈云英听罢,皱眉不语,凝神听他继续说下去:“我有个朋友,得罪了日本人,现在日本人正在缉拿他。他从山东一路来到苏州,却还是没完全摆脱敌人的追捕。我寻思着,苏州城里现在处处严加戒备,把他藏到哪里都不安全。如果你能收留他一阵子,让他呆在陈园,我将感激不尽。”
陈云英听罢,猜测戚应这位所谓的朋友或许是抗日志士,顿时热血沸腾起来,当即答应道:“若是抗日志士,我定会保护他周全。不知他现在何处?”
戚应说道:“现在他逗留在一家杂耍班里。我让他明天过来见你。”
陈云英思量半晌,说道:“救人如救火,不如现在去接他过来,免得夜长梦多。我可以给家里人说,是异地的一个朋友来苏州看我,留些日子。”
戚应感激地点头道:“那感激不尽。请跟我来吧。”
陈云英即刻跟着戚应穿街过巷,越走离家越远。走了将近半个时辰,陈云英实在沉不住气,问道:“到底还有多远?”
“你累了么?就快到了。”戚应没有回头,只是不紧不慢地说道。
陈云英心下着急,但也隐隐觉察到不对劲,便放慢脚步,问道:“戚应,你到底要把我带去哪里?”
戚应停住脚步,转过头来面向陈云英,唇角上扬,笑道:“已经到了。”
陈云英一怔。此时,他的背后突然射出雪亮的光束。陈云英转过头去,见几辆亮着车灯的汽车停在身后。
其中一辆车的车门打开,一个身穿和服的男人从打开的车门里走了下来。
陈云英眯起眼睛,瞧着渐渐走近的男人。
“矢野流云?”陈云英讶然道。
………【第四十三章】………
日本男人慢慢地走向陈云英,木屐敲在青石板上,出不紧不慢的压抑节奏。陈云英的心跳也蓦然加快,瞪着眼前靠近的男人。
“你是?”陈云英问道。
陈云英一怔,却不露声色地说道:“卧龙?”
日本男人冷冷地说道:“陈先生,事到如今,你也不必隐瞒。如果你执意不肯说,那就跟我们走一趟吧。”
陈云英冷笑道:“你们算什么?既不是巡捕房,又不是中国人,凭什么让我跟你们走?”
日本人冷笑不语。但几个便衣却从他身旁走向陈云英,将他挟在中间。
陈云英心中一慌,回头去看戚应,见他正漠然地看着自己,不由怒道:“戚应,你这算什么?!”
戚应微笑道:“陈先生,你即使否认也不成。文学社的事情,我都知道。包括你偷偷去见卧龙组织的人。”
陈云英咬牙道:“什么卧龙组织?戚应,我平日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戚应没有理睬他,只是瞧着陈云英被几个人推推搡搡下,推进吉普车里。日本人看着车门被关上,才转过头对戚应微微鞠躬,说道:“辛苦了。卧龙一直是天皇陛下的心病。这下趁此机会,从陈云英这里找到线索,一网打尽。”
戚应冷冷说道:“权藤大佐,请您最好尽快审问。陈家在苏州城里算是举足轻重的大户。若是被他们知道我们带走陈云英,计较起来,似乎也很棘手。”
权藤冷冷说道:“我明白,请回。”
戚应点了点头,几步融进夜色中,不见了人影。
第二天一早,琳琅便去陈云英房里寻他,却不见陈云英的踪影。继而,她又去落英斋,也见那书斋的灯火灭着,书案上还是昨日的样子,似乎陈云英昨夜并未到过书斋。
琳琅不禁皱起眉头,思量着要不要尽快向陈夫人禀报这件事。三少爷虽然时常很晚才回家,却没有一次夜不归宿。昨天夜里他并未回家,难道是出了什么事不成?
昨天下午,陈云英捎话回家,说是要赶稿子,晚饭不回家吃。陈老爷和夫人早对他这个工作上的拼命三郎模样习以为常,也便没有多过问,只当他忙完了,自然会回家。况且陈云英是个男孩子,不像女孩那样让人担忧。于是晚饭过后,二老便先睡下了,也没有问及陈云英。
这下到了早上,陈云英居然还没回家,这令琳琅犯了愁,不禁担忧起来。琳琅莫名地坐立不安起来,于是打算去陈园门外看看,兴许能遇到回家的陈云英。但当她刚走近园门,却见早起的小厮开了门,陈培源从外面走了进来。
琳琅当下惊奇。看陈培源一脸疲惫的模样,必也是一夜未归。莫非真的出了什么事不成?
琳琅心中想着,随即迎了上去,福了一福,道:“大少爷早。您这是打哪儿回来?”
陈培源瞧见是琳琅,于是微笑道:“出去办了点事情,一直折腾到早上。今天请了假,正想好好睡上一上午。”
陈培源随意寒暄几句,便想回自己的院子补眠。昨晚折腾一晚上才搞明白,原来日本人权藤浩二将局长逼得紧,坚决要找出卧龙的人来。但巡捕房哪有这等能耐?没有办法,只好去抓几个闹事的地痞流氓来充数。那日,林老爷子正在集市上逛着,恰巧瞧见地痞闹事。出于看热闹的心理,多去瞧了几眼,却被随之赶来的巡捕房的人在混乱中一并捉了去,充当卧龙组织的人。陈培源搞清楚后,跟局长说了几句好话,又将巡捕房的兄弟打点了一番,才算是把林老爷子保释出来,亲自送回家,交给林楚红。林家戏班自然对他感恩戴德。
此时,琳琅却拦住早已疲惫不堪的陈培源,说道:“大少爷可曾见过三少爷?”
陈培源摇了摇头,眉头微皱,问道:“没有。怎么?”
“三少爷一夜未回。也不知道他身在何处。”琳琅说道。
“三弟没有回家?”陈培源愕然道。
………【第四十四章】………
“三少爷一夜未归。我正打算去禀告夫人,正巧遇到您。”琳琅回道。
此时,早市上,冯嫂将店门的挡板收起,又把一早做好的豆浆豆腐摆起来,等着客人们光顾。而不多会儿,还真来了一位身穿长袍马褂,戴着青色帽子的客人。那客人要了碗热豆浆,拣了一处不起眼的位子坐下。
这时,又有人走了过来。冯嫂刚要挑开遮了半边的帘子出去招呼客人,却听到角落里那位客人对来的这位招呼道:“老刘,过来。”
冯嫂瞧这位新客人前后左右小心翼翼地巡视半晌,才去了桌旁坐下,心下狐疑。又看这人并没有吃早点的打算,便没有出门,只是待在帘子后面偷偷瞧着两人。
最先来的那位客人低声问道:“情况如何?”
那位唤作老刘的客人低声叹道:“最近日本人查得紧,还是让弟兄们暂时躲躲吧,少出来活动。听说前几天就开始全城戒严,彻查咱们组织。”
冯嫂一听“组织”二字,心中一惊。最近苏州城里的日本人为了查卧龙使尽浑身解数,明察暗访都用上了。苏州城里人人自危,冯嫂自然也知道这些事。若是如此,二人提到的,恐怕就是卧龙。冯嫂万万没有想到,自家店里会来了卧龙的人。
最初的那客人示意老刘噤声,之后二人的声音放得更低,冯嫂听不分明,只偶尔听到几个字眼。商量一会儿,两人起身招了辆黄包车。冯嫂这时才挑帘出门,佯作收拾碗碟的样子,刻意竖起耳朵去听两人的谈话。
只听那老刘对黄包车夫说道:“去丰和堂药房。”
待两人走远了,冯嫂才停下手中的活,凝眉思索刚才两人的话。此时,远处走来个男孩子。走近了,冯嫂才认出来,是林家戏班的阿保,林楚红的师弟。
“冯嫂,来十份热豆浆。”阿保走到冯嫂面前,说道。
冯嫂一边应着,一边随口问道:“这几天不见林姑娘。她在忙些什么?”
“师姐啊,”阿保搔了搔头,叹道:“您可能也听说了。昨天巡捕房的人错把师父抓去,以为他是什么卧龙的人。现在刚被放出来,受了点惊吓,身上还有伤,师姐正照顾他呢。”
冯嫂一怔,说道:“今天便被放出来?要知道,巡捕房可不是这么轻易出入的地方。”
“本来是不可以,”阿保笑道:“这次多亏陈家大少爷的帮忙。人家连夜赶回巡捕房,将师父救了出来。”
“什么?陈家大少爷??”冯嫂一怔,直勾勾地盯住阿保。
………【第四十五章】………
阿保瞧着冯嫂呆愣的神情不明所以,从她僵在半空的手中接过豆浆,笑了笑,说道:“是啊。也不知怎么着,师姐认识了陈家大少爷。两人关系好得紧,我们师兄弟们还在猜测,是不是师姐好事将近了。”阿保促狭地笑着,只是随口开这么一个玩笑。谁知,冯嫂却听在了心里,冷哼道:“林姑娘不是跟梁少爷好着么?现在怎么又跟陈大少爷扯在一起。”
阿保说罢,提着豆浆走了。冯嫂呆呆地立在原地,自语道:“林楚红,是要嫁进陈家?”
“这次可要谢谢陈大少爷。”林夫人叹道:“若不是他,你爹怕是回不来了。”
林楚红点了点头,半开玩笑地笑道:“娘,你觉得,陈培源这人怎么样?”
林夫人一怔,抬头去看她,见女儿神色认真,便正色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若是有这样的女婿,娘高兴吗?”林楚红淡然笑道。
林老爷子听罢,皱眉问道:“你对陈少爷有意?人家是对咱们不错。可是,这种富贵人家的少爷,咱们这种人家,是高攀不起的。”
林楚红笑道:“他有什么了不起?本来就是成过亲的,死了老婆,我若是嫁给他,倒还便宜他了!”
林老爷子长叹一声,沉默不语。
林夫人轻叹道:“是我们不好,还让你出来唱戏养家糊口。一旦做了这行,一般的正经人家怕是不会娶个戏子回去。”
林楚红笑道:“这关你们什么事?是我自己要唱戏的。所以说,陈少爷若能娶我,我便嫁了。毕竟这样也让爹娘有个安静的晚年嘛。”
林老爷子看了看林楚红,没有说话。他也自知无能为力,养不起这样一个大戏班。这几年,一家子只靠着林楚红出力。但这样下去,肯定会误了女儿的终身大事。单看这戏班出身,一般清白人家怕是不会容她了。若是给人家做填房,说不定对女儿来讲,还是件好事。昨晚也见过陈培源,看那年轻人倒也不错,为人细心,身家又好。把女儿托付给他,倒也放心。
思量半晌,林老爷子说道:“你若乐意,人家也答应了,就随你的便吧。”
林夫人一听,说道:“这怎么成?若是楚红去了陈家,受人欺负怎么办?那样的大户人家,怎么会瞧得起咱们这种寒门小户。”
林楚红失笑道:“娘,这还没成呢,您着什么急。再说,这些年里,我可曾受过什么欺负?这倒不必担心,若是真的要嫁,也是得明媒正娶。不然,我可不答应。”
林夫人这才安心。林楚红让林老爷子和林夫人歇息,自己也走出门来。一夜未睡,着实乏了,正打算回屋补眠,却见阿保提着大食盒走进大杂院。一眼瞧见她,便喊道:“师姐,我特意去早市买的豆浆,你跟师父和师娘都趁热喝点儿吧!”
林楚红示意他噤声,轻笑道:“你去分给师兄弟们喝吧。我累了,想去歇会儿。”
“好吧。”阿保点点头,提着豆浆走进跨院去了。
林楚红笑了笑,揉了揉额头,走进自己的房间,掩上房门。
她倚在门上,端详着屋里的陈设。虽然空间不小,但屋中的东西,着实寒酸。一张古旧的大床,一张檀香木桌子,可看出桌面坑坑洼洼,落下不少时光的印痕。梳妆台上放着时兴的胭脂水粉,大都是以前梁禄送的。一对儿价值不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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