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楚红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陈夫人。陈夫人说道:“你当我们都不知道你是什么样儿的人?你那生意,吊儿郎当地学了半截,谁敢让你来接手!听老爷的话,当家人,让楚红来做。”
陈培清反驳道:“娘说爹立了遗嘱,倒是拿出来看看。这样好让人心服口服。”
陈夫人瞪了他一眼,对芸心说道:“从我床下的橱子里将老爷留下的遗嘱拿出来。”
芸心应声,打开床下的橱子,翻找半天,没发现遗嘱,便回道:“夫人,老爷并没把遗嘱放在这里面呢。”
陈夫人皱眉道:“没有么?”
陈培清冷笑道:“当然没有。我记得爹在上次从苏小恨屋里搜出遗嘱的时候,回来就把那遗嘱烧了。只是大家都不知道而已。”
林楚红听罢,心中暗气,但也只能佯作无动于衷。此时,陈云英说道:“娘说得对,还是大嫂来理家比较好。二哥,你帮帮大嫂。你怎么说也是男人,而且懂得经商。将来还是要靠你来支撑这个家的。”
陈培清看着他笑道:“这么多年,我唯一听你说过的有道理的话,也就这么一句了。”
林楚红此时说道:“其实二弟说得有理。这样吧,不妨让二弟来接手打理生意试试看。一个月为期。若是在这一个月里,咱们的生意维持原状或者经营得更好,我就让贤,让二弟来做这个当家人的位子。”
陈培清听罢,忙追问道:“此话当真?”
林楚红点头道:“全家人都听着呢,当然算数。一个月为期,我们打个赌看看。”
陈培清说道:“那就这么定下了。你就等着瞧吧。”
众人从陈夫人屋里出来,都忙着陈老爷的丧事去了。林楚红回院子里歇了会儿,喝了碗安胎药。怀素见她气定神闲,忍不住问道:“大少奶奶,您真这么答应了?万一二少爷这一个月里做得不错,那岂不是便宜了他当陈家的当家人!”
林楚红冷笑道:“你懂什么!我既然答应他打这个赌,那肯定就有必赢的理由。等着看吧。”
陈老爷的丧事举办当天,几乎半个苏州城的人都来为陈老爷送行。送葬队伍刚行进到苏州城的大街,便被密密麻麻的人群包围住。
街坊四邻、穷困百姓、商界朋友……这一送葬,将苏州城的大街赌得密不透风。黄包车、马车都不能通行,车上的人见大街上人群密密麻麻,无不恸哭失声,便问车夫道:“这前方是出了什么事么?”
车夫上前问明白了,才回道:“是陈园的老爷去世了。”但凡听到这回话的当地乘客,无不唏嘘不已。更有人伤感问道:“前几日还好端端的人,今天怎么就走了呢?可是得了什么急病?”
“听说是被盗贼给杀害了。”隔壁车上的乘客叹道:“都说善有善报,陈老爷这个大善人怎么就落得这样的结果!天理何在?”
此时,城中的百姓越聚越多。生前受过陈老爷恩惠的,在生意上受过照顾的,甚至是听闻陈老爷乐善好施而感动而来的送葬人,瞬间汇成人山人海,汹涌而来。
路上的人这一哭,陈青絮和陈云英、陈培源、陈培清等人更止不住悲戚。陈培清见状,忙冲人群嚷道:“各位苏州城的乡邻,请让一让!”
而人群当真自觉地从中间分裂,林立路两旁。有人甚至跪在路边,看着送葬队伍经过。此时,原本阴霾的天空突然如末日压境,阴云浓密地重叠而起。冷风肆虐。
半晌后,密密麻麻的鹅毛大雪砸下来,比入冬那日还要大许多。不多会儿,路便被雪铺遍。
“大家回去吧,天太冷了!”陈培源见大街上的人聚集着不肯走,更有人跟在队伍后面。
“就让他们跟着吧,”曾伯叹道,擦了擦眼泪:“大家都念着老爷的好,舍不得呢。”
………【第一百二十八章】………
人群跟着送葬的队伍走了很久,出了城,到了陈家墓地停下。此时,雪越发下得大了。
陈园里,林楚红盯着窗外的大雪,突觉心中忐忑。怀素看着窗外的大雪,说道:“大少奶奶,今天幸好你没跟着出门。要不,这大雪地滑,摔着可怎么办。”
林楚红心烦意乱地看着窗外的大雪,没有作声。怀素看着她,说道:“大少奶奶,我去给您的火炉添点儿煤。”说着,她出门去了。
林楚红叹了口气,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腹部,安慰自己道:“事情都过去了。现在,再也没有人妨碍到我。等孩子出世,陈家的一切,就都是我的了。”
陈老爷丧事办完之后,林楚红在家安心养胎,将生意上的事情撒手给陈培清来管。当然,她早就派人暗中盯着陈培清。如林楚红所料,陈培清这一个月里,生意做得马马虎虎,却时常去红袖馆找那个叫绿云的**抽大烟。家里人知道陈培清最近喜欢抽大烟,因此陈夫人命林楚红将陈培清的日常花销降到最低。如今没有人管他,他越发放肆起来,甚至用了凤雏楼买食材的钱去红袖馆买大烟来抽。如此一来,一个月后,陈老夫人发现此事,命人将陈培清从红袖馆抓了回来,并当众命人拿了金鞭责罚他。受了责罚后,陈夫人便命林楚红做了当家人,关了陈培清一个月禁闭。
一个月之后,陈培清才重获自由。但此后反而越发放肆起来。虽然陈夫人也会在他做错事之后严惩他,但责罚的程度始终不如陈老爷。因此陈老爷故去后,陈培清更加肆无忌惮。陈培清与绿云相处时日愈久,愈不想与她分开。因此,他跟二少奶奶和陈夫人提出要纳绿云为妾的事。陈夫人一口回绝,陈培清却不肯让步,将陈夫人气得半死。
陈夫人为此将林楚红唤到面前,与她商量道:“培清执意要纳一个风尘女子为妾。现在反而天天住在红袖馆里。若是硬把他关在家里,他也肯定会私自溜出去。你说,该如何改掉他这个毛病?”
林楚红笑道:“我见过绿云,觉得她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不是什么倾城倾国的美人。二弟待在那里,多半是为了那里的烟馆。”
林楚红思量半晌,继续说道:“让我来跟二弟说说,看看能不能劝劝他。”
陈夫人点头道:“这样最好。最近我一直觉得很乏,根本没精力去管他。”
林楚红笑道:“娘,您就放心交给我吧。既然做了陈园当家人,这些事情我都会替娘分忧的。”
林楚红从陈夫人房里出来,去到陈培清院子里,找到锦桃,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笑道:“我问你个事儿。你不要觉得不好意思。”
锦桃回道:“大少奶奶尽管问。”
林楚红笑道:“我看得出来,你还蛮喜欢二少爷的。如今,我想让他纳你为妾,你可乐意?”
锦桃一惊,说道:“锦桃不敢有非分之想。”
林楚红说道:“这并不是什么非分之想。二少奶奶身体不好,也需要有个人在身边时刻照顾着。并且,她自从上次滑胎之后,大夫说她怀孕的几率几乎为零。这样的话,也是该纳个妾室的。”
锦桃垂下头没有说话。林楚红笑道:“既然你没什么异议,我就给二少爷说说去。在这之前,你先去我院子里呆上一段时间,我教给你点儿东西。等纳妾的日子定下来,再去见二少爷。”
锦桃点头道:“是,大少奶奶。”
林楚红征求了锦桃的同意,这才去找了陈培清。陈培清早上说是去了店里照顾生意,却是没多久又去了红袖馆。林楚红听说此事,带上几个下人直接去了红袖馆,将陈培清从绿云床上拖出来,一路拖回陈园。
进了陈园,陈培清大叫着挣开下人的钳制,对林楚红怒喝道:“你虽然是陈家的当家人,但也不该管我的私事。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你这一闹,陈园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林楚红不慌不忙地冷笑道:“陈家的脸,是你丢尽的,不是我。你也知道整日呆在红袖馆是丢脸的事。你跟娘说,想要纳妾。如今我给你找到个合适的人选,至少比绿云好多了。”
陈培清冷笑道:“不必你多事。”
林楚红淡淡地说道:“我是当家人,就关我的事。现在,你要么把大烟给戒了,不要跟绿云来往;要么就按照我说的做,纳妾。”
陈培清看着她气定神闲的样子,突然觉得自己的气势弱了十二分。他撇了撇嘴,不再说话。
林楚红见状,冷笑道:“你先回去好好想想吧。”
陈培清回了院子,想了半晌,不知道林楚红到底心里在想什么。
而在几天后,梁家又来人提亲,居然说梁禄要娶碧绫。为此,梁家下了不少聘礼,令陈夫人颇为惊讶。但林楚红听说后,倒觉得这在意料之中。因为她知道碧绫是刺绣名门冷家之后,刺绣手艺高超,并且对纺织、服装等方面颇有研究。娶这么一个儿媳妇回家,相当于娶了个顶级帮手回家,对梁家的事业多有帮助。林楚红想来想去,觉得留碧绫在陈园,反而心生龃龉,总觉得不自在。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把她嫁出去,也促进陈梁两家的关系。想到此处,她建议陈夫人收碧绫作干女儿,行了认亲礼。几日后,挑了个黄道吉日,将碧绫风风光光地嫁给梁家去。
与此同时,陈培清答应跟绿云断了来往,并按照林楚红的意思纳妾。二少奶奶事先并不知道此事。直到陈培清告诉她,她才得知林楚红的意思,不由心中不痛快。她从来与人为善,随和至极。这样的性子,使得林楚红总是有意无意地忽略她。自从当上陈园当家人,林楚红更不把这个性子随和的弟媳放在眼里。
碧绫嫁过去没多久,陈培清便行了纳妾之礼。在洞房当日,陈培清才知道林楚红选的妾居然是锦桃。但一个月没见,锦桃被林楚红教导得更为讨喜,人也漂亮许多。更让陈培清讶然的是,锦桃居然也会烧烟来给他。陈培清更搞不清楚林楚红的意思。但此后,他也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不再出去胡闹。
时光荏苒。林楚红当了当家人之后,陈园的确平静了些日子。陈青絮等人本想离乡去北方,但见陈夫人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觉得母亲时日无多,便想先耽搁些时日再走。这样一来,又到了来年的秋日。
入秋没几天,林楚红便到了产期。生产当日,陈家上下忙成一团。接生的稳婆早早地进了房里,帮忙接生。陈家老少都侯在门外等着。陈夫人也从病床上起来,等着消息。
不消多会儿,稳婆抱着孩子出了房门。陈培源和陈青絮等人立马围上去,笑问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稳婆答道:“是个小少爷。”
陈培源听罢,心中欢喜,忙将稳婆怀中的孩子抱过来。稳婆看他一脸兴奋,犹豫半晌。陈青絮在旁看出端倪,便问道:“您有什么要说的么?”
稳婆脸色惨白地说道:“少爷小姐们,你们仔细看看孙少爷吧。”
陈培源听罢,不解地去看那孩子。此时,孩子尚在闭着眼睛。但看得出来,这孩子白白嫩嫩,眉目清秀,天生美男子坯子。
“有什么问题?”陈青絮看罢,不解地问道。
“那孩子的眼睛,”稳婆有些惊恐地颤声道:“没有眼珠……”
陈培源听罢,犹如晴天霹雳,用手指翻开孩子的眼睛一看,顿时惊掉三魂六魄。那孩子果然没有眼珠!
陈青絮惊叫一声,喃喃说道:“怎么会是这样?”
此时,怀素从房里出来,对陈培源说道:“大少爷,大少奶奶想看看孩子呢。”
陈培源问稳婆道:“大少奶奶可知情?”
“她不知道。”稳婆叹道:“可这也瞒不住啊。”
陈培源轻叹一声,将孩子抱进去,走到床边坐下,看着倚靠在床头的林楚红。她虽然面色有些憔悴,但眼里却满是清亮的笑意。陈培源不忍心告诉她,只是将孩子递到她手上。
“是个男孩子,你说,取什么名字好?”林楚红满心欢喜地笑道。
陈培源实在笑不出来,叹道:“你说吧。”
林楚红一怔,不明白陈培源突如其来的低落来自何处。但不多会儿,林楚红也察觉了孩子眼睛的异样,不禁惊呼道:“孩子的眼睛!”
陈培源叹道:“你也别太伤心。这孩子,似乎天生目盲。”
林楚红听罢,呆呆地看着怀里的孩子,心中哭道:“怎会如此?我好不容易盼来的儿子,却是个瞎子!”
陈培源安慰道:“不打紧。孩子虽然有残疾,但有我们照看着,也会好好长大成人。”
林楚红哭道:“为何这孩子会是这样?”
此时,怀素在旁听了,心中暗自悚然,想道:“莫不是报应?大少奶奶做了这么多缺德事,终于报应在了孩子身上。听说明朝的陈友谅之女也是有眼无珠,天生残疾,就是因为其父杀气太重,冤魂报复,让他的女儿生下来就是残疾。”想到这里,怀素不禁打了个冷战,心中暗忖道:“都是大少奶奶的错,谁不安生,可别来找我。”
………【第一百二十九章】………
林楚红生下孩子之后,陈园里由欢喜变为一片愁云惨雾。这种残疾,任凭看遍天下名医也治不得。
陈夫人见了这孩子,也心疼不已,给这孩子特意请来得道高僧作法事消灾解难,并给孩子取名为“燕歌”,将他作女孩来养,以求平安。这孩子虽然残疾,却博得陈园上下的怜爱。
但今年冬至之后,陈园却接连发生怪事。下人们盛传,每日一入夜,便有铃铛声传来,而且那铃声是从失踪的阿福屋里发出来的。但曾伯曾为此半夜去查看,却只闻铃声不见人。因此更有人风传,说是阿福其实早就死了,阿福的鬼魂逗留在陈园,每日夜里悬铃游走。
而一日夜里,有人听到阿福屋后传出阵阵怪叫声。曾伯带着下人们去看,却见阿福屋后聚集着大量的乌鸦。众人顿觉十分诡异。因为现在是数九隆冬,鸟雀都很少见,更何况是如此大群的乌鸦。乌鸦在阿福屋后徘徊不走。曾伯见了,心下狐疑,命人带了铲子等家什,去乌鸦聚集的地方掘地三尺,居然挖出一具腐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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