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陈青絮哧笑道:“不可能。”
“不对。你家在苏州?那,你是不是姓陈?”柳世成盯着她半晌,才又问道。
“你怎么知道?”陈青絮瞪大眼睛。
“你,是陈家四小姐,陈青絮?”柳世成继续问道。
“没错,可是……”
“真的是你。”柳世成唇角微微上扬。但因为面相太过凶狠,他的善意微笑,竟然也扭曲成不怀好意的冷笑似的:“我找到你了。”
“找到我?你是谁?”陈青絮茫然地看着他,始终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柳世成。他是个拥有很高辨识度的男人,身材高大结实,五官轮廓分明,时常带着杀气,令人望而生畏。这样的男人,应该见了第一面后,就会留下深刻印象的。
“你不记得我?”柳世成问道。
陈青絮摇了摇头。
“难怪。毕竟三年过去了,而你也只见过我才一次而已。”柳世成微笑道:“三年前,我们在京城的睿王府见过。”
提到睿王府,陈青絮蓦地想起三年前自己在府门外臭骂贝勒爷的旧事。这件事成为父亲惩治她的把柄,一旦闯了祸,总把这旧事提起。陈青絮想到这里,有点恼火,冷哼道:“你该不会是那个混球贝勒的旧时爪牙,来寻仇的吧。”陈青絮斜睨着柳世成,冷笑道:“现在清帝退位,谁还把他放在眼里。”
柳世成不由失笑。他这一笑不打紧,把那站岗的两位军人吓了一跳。平日这位将军不苟言笑,总是杀气腾腾的一张脸,即使对人表示亲和,也从未轻易露出笑容,也总冰着一张脸,像砌了层千年寒冰。这下难得看到冰雪消融春暖花开,两人顿时被将军的笑容给吓傻了。
陈青絮瞧着柳世成的笑容,也不禁一呆。虽然柳世成一脸凶相,但笑起来的样子,却像是撕裂了原先凶恶的面具,露出英气俊朗的一面。他的眼睛微微弯起,两边脸颊浮现出若隐若现的笑涡,居然有种孩子气的可爱。
半晌后,柳世成觉三个人六双眼睛瞪着他瞧,这才敛去笑容,轻咳道:“我不是贝勒的旧部。我是那个被他当枪靶子的乞丐,也就是你救下的那个。”
柳世成语出惊人,陈青絮不禁彻底呆住。难以置信这世间居然有如此巧合的事,而也难置信当年脏兮兮瘦骨伶仃的年轻乞丐,居然长成这样一幅英武威严的模样。
“你当真是那个乞丐?”陈青絮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问道。
“没错。”柳世成点了点头。
这下,陈青絮除了惊奇外,更生出几许对柳世成的钦佩。毕竟他现在春风得意,看起来是位很得人心的将军。身居高位的人,往往忌讳别人提及自己不堪的过往。就像是明朝皇帝朱元璋,得着暗讽自己出身的人,就处以极刑。这位柳世成不但不忌讳,反而坦率承认,当真是个光明磊落的男子。
陈青絮回想了一下家里的几位哥哥和自己接触过的男孩子,顿觉柳世成堪称特别。富家子弟温文尔雅,生活安逸,要么如二哥一般不学无术,要么像梁禄一样懦弱无担当。除了三哥和矢野流云外,陈青絮见过的其他男人,与眼前这个柳世成一比,统统黯然失色,淡去了痕迹。
“当年承蒙陈四小姐相救,才有我柳世成今天。”柳世成说道:“我寻了你多年,只听说你为了避祸远去异邦,心中十分不安。都是我连累了你。”
“不关你的事,”陈青絮又惊又喜,得知自己救下的乞丐居然有现在这番成就,不由追问道:“你又是怎样当上将军的呢?”
“其实,我祖上就是行伍出身。清帝在位时,父亲是京城的一个小小的兵头,统管守城的一队兵卒。但因某日家父醉酒,偶见某位贝子调戏过路女子,便出手相救,趁着醉意打了那贝子一通。因为这个,父亲被革职,加上家兄病逝,父亲积郁成疾,也跟着去世了。当时我本也在父亲手下当个小小的兵卒,但贝子不肯罢休,也把我革职查办,并处处找麻烦。当时,为办丧事,我已经把家中积蓄用完,加上找不到谋生的路子,才沦为乞丐。当日你把我救下,又给了我一只钱袋,我才用那些钱又去投军。后来清帝退位,各地军阀混战,我跟了皖系的段祺瑞元帅,直到今天。”柳世成说道。
陈青絮听罢,顿觉柳世成的身世足比那些戏文唱本里的剧码,顿时也莫名地感动起来。
“既然来了,就请屋里一坐吧。”柳世成对陈青絮说道。
这下,陈青絮方想起被父亲禁足一事来。看了看天色,已经过了正午。通常这个时候,父亲在酒楼和古玩店招呼生意。但约摸两个时辰后,他就会回家。觉自己不在,少不了要一番脾气。于是,陈青絮忙说道:“得了,我得回家。被我爹觉我又偷溜出来,怕是免不了一番责罚。”
柳世成听罢,说道:“不如我送你回去。正好也探望一下陈老爷。”
陈青絮一听,顿时头皮麻。柳世成跟着回家的话,父亲不就现自己又偷偷溜出门了么?
于是她忙摆手道:“不必麻烦!”
此时,柳世成却对身后站岗的军人吩咐道:“把刚买的那辆吉普给我开过来。我要送陈小姐回去。”
少年军人领命后,转身小跑进门。陈青絮心中哀叹,抓了抓蓬松的髻。
………【第十二章】………
当陈青絮跟柳世成准备回苏州城的时候,陈老爷却呆在家中,没有出门。因为今儿个一早,刚刚起身,便见到自己一向不待见的二儿子进了门,将在早市上听来的传闻添油加醋地说给自己听。陈老爷跟陈青絮脾气相似,也是火爆脾气。而随着年纪增长,他的脾气也跟着臭了起来。一听陈青絮的丫鬟居然跑去买堕胎药,怒火便不由分说窜了上来。
这厢璇玑也跟着心急如焚,提心吊胆地垂跪在陈老爷身前。
“老爷,小姐今儿个起了个大早,早上明明还在的,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璇玑战战兢兢地回道:“怕是太闷,出去散散心了吧。”
陈老爷冷哼道:“出去散心?!我且问你,前几日你去买什么堕胎药,是给谁的?”
璇玑骇了一跳,嘴上却只是说:“老爷,我没有买过那种东西。”
“你还不承认?”陈老爷冷冷说道:“是不是要我动用家法?!”
璇玑听罢,顿时害怕起来。陈老爷所谓的家法,即自祖上传下来的一条长鞭。陈家是书香门第,也本是名门望族。出过进士,也出过将军。这条长鞭,据说是明朝朱棣时期,朱棣赐给陈家先祖的东西,以彰其拥君之功。这条长鞭代代相传,被陈家祖辈奉为家法,专打不忠不孝的子孙和家人。即使在陈敬霖最落魄的时期,他也没有舍得把这条御赐金鞭典当出去。
下人们捧来长鞭。这是一条纯金手柄的软鞭,鞭长而柔韧,金色的手柄上绘有麒麟踏云图案。璇玑看着长鞭,嘴唇轻轻抖。陈老爷很少体罚下人,上次请家法的时候,是为二少爷跟有妇之夫不清不白,用这金鞭将二少爷打得皮开肉绽。这次,却是用到了自己身上。
璇玑咬紧牙关,闭上双眼,准备挨这家法惩治。反正只要死咬住“没有这回事”,就能保护琳琅和小姐。
陈老爷见璇玑居然不辩解求饶,心里也犹豫了起来。刚才说请家法的时候,也只是为了唬唬她。毕竟璇玑一个小姑娘家,挨不住几下鞭打。但这璇玑居然是这等倔脾气,这让陈老爷有些为难。思量一会儿,陈老爷决定还是等陈青絮回来,问个明白后再责罚这两个丫头。但正当此时,门外却突然传来女孩的哭声。哭声中伴着断断续续的求饶:“二少爷,我不去见老爷!求求你饶了奴婢!”
璇玑一听这声音,心里顿时像被浇筑了滚烫的铁水,先是空落落地一疼,之后便是紧张和恐惧。
紧接着,陈培清拽着丫鬟月儿进了门。
月儿哭得凶,眼泪糊了满脸。陈老爷皱紧眉头,看着陈培清将月儿拖进来,不由喝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爹,您问问她。璇玑当真是买过堕胎药的。这个丫头知道,听说就是她帮着熬的。您问问看,这药是买给谁的?哼,既然璇玑不敢说,想必是……”陈培清冷笑道。
陈老爷冷着一张脸,走到月儿面前,喝道:“月儿,你向来不会撒谎。告诉我,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
月儿看着陈老爷阴沉的脸色,又去瞄了眼璇玑。璇玑死命地冲她使眼色。月儿于是低声回道:“老……老爷,没有……这回事。”
“哼,我一看就知道你在撒谎!”陈老爷从下人手中夺过金鞭,高高举起,问月儿道:“我再问你,到底有没有?!”
璇玑忙扑上去抱住陈老爷的胳膊,求饶道:“老爷,您是最体恤下人的。月儿年纪小不懂事,您可千万别对她用家法!”
陈老爷瞪了璇玑一眼,喝道:“那就告诉我实话!”
“老爷,我说的都是实话。”璇玑哭道。
此时,闻讯赶来的陈夫人匆匆奔到陈老爷面前,拉住他,急道:“你这是要做什么?事情还没问明白就要用家法!什么事等青儿回来再说。”
陈培清无奈地翻了翻白眼,抱怨道:“娘,你总是护着四妹,她才敢这么胡闹。这下闯了这么大的祸,您还护着她!”
陈夫人瞪了他一眼,呵斥道:“那到底是你妹妹,你怎么好这么损毁她的名声?青儿不是那种乱来的人,给我站到一边去。”
陈培清不情愿地闭上了嘴。陈老爷怒道:“好,都不说是不是?那就都给我在这里跪着,等那丫头回来,我一并收拾你们!”
说着,陈老爷扔下金鞭,拂袖而去。
璇玑和月儿不敢多话,乖乖地跪在地上。陈培清冷哼一声,瞧了瞧母亲冰冷的脸色,也悻悻地走掉了。其他下人见状,纷纷散开,各忙各的事情去。瞬息间,陈青絮屋里只剩下璇玑、月儿和陈夫人。
经过这一闹腾,正午也过了。一家上下因了陈青絮一个人,全都没有吃午饭。而璇玑更惨。一大早便起身去做家事,到了吃早饭的时辰,又被陈老爷喊来问话,没来得及吃东西。这下跪在地上又惊又怕的,顿觉头有点眩晕。
陈夫人坐到她们面前的藤椅上,轻叹了口气,问道:“我了解青儿。她不会做出苟且之事。现在没有外人,你们可以告诉我实话了吧?”
璇玑不敢抬头,心底暗自盘算。陈夫人为人宽容豁达,宅心仁厚,不会对此事紧追不放。但是就此说了实话,万一琳琅被赶出陈园,她一个人可如何过活?
璇玑叫苦不迭,在心中暗自求佛,盼陈青絮快点儿回来。
“你们不说也罢。不说的话,就都离开陈园吧。我不喜欢说谎的人。”陈夫人淡淡地说道。
月儿禁不住哭道:“夫人,您不要赶我们走。这不关小姐的事,这药,是琳琅要的!”
“琳琅?”陈夫人一惊。琳琅是她**出来的丫鬟,聪明能干,性子刚烈,不像是会跟人厮混的人。因为她正直单纯,陈夫人才把琳琅派给陈云英。陈云英跟琳琅性子最合。但现在,闹出这般丑事的,居然是琳琅,这令陈夫人不由大惊。
“你这话当真?”陈夫人追问道。
“是真的。”月儿怯怯地回答。
陈夫人沉默下来,反而不知该如何处理此事。不多会儿,服侍陈夫人的丫鬟芸心匆匆走了进来,见这态势,微微一怔,瞧了瞧璇玑和月儿的神色,才走到陈夫人面前,说道:“夫人,四小姐回来了。”
陈夫人一听,猛地站起身,吩咐道:“把她带到这里来。”
“夫人,”芸心说道:“我来正是为这事。刚才我路过前院,见四小姐跟一个男人回来,正被二少爷拦住了呢。我怕少爷为了护着小姐,跟那陌生男人起冲突,才匆匆跑过来找您。您快过去看看吧。”
“少爷怎么会护着小姐。”跪在地上的月儿嘀咕道。
但璇玑听了芸心说的这番话,却不由暗叹芸心的伶牙俐齿考虑周全。陈培清当然不会护着陈青絮,只会找她的麻烦而已。芸心这般说,一方面不想让陈夫人生气难堪,另一方面也提醒了陈夫人,二少爷跟四小姐狭路相逢,又有个陌生男人在场,陈夫人不去的话,惊动了陈老爷,场面可就不好收拾了。
“陌生男人,可是来过寿筵的矢野流云?”陈夫人问道。
“不是。那人我从未见过,像是个军人。”芸心回答。
………【第十三章】………
等陈夫人匆忙赶到前院的时候,陈老爷已经提着金鞭站在陈青絮面前。
陈青絮一听,顿时拉下脸来:“爹,虽然我私自出门,也没必要举着鞭子等我回来。”
岂料,身旁的柳世成一个箭步挡在她面前,伸手握住挥下来的金鞭。长鞭的鞭梢扫过柳世成的脸颊,划下一道细细的血口。旋即,血自伤口渗了出来。
陈老爷一惊,正眼瞧着眼前的年轻人。陈青絮睁开眼,看到柳世成侧脸上的伤口,不由惊叫道:“你这是干嘛!”
陈老爷瞪着眼前这个神色冷漠,样子狠戾的年轻人,喝道:“你又是哪里来的?!我教训自家女儿,你这是做什么?”
柳世成说道:“陈老爷,不知您为何这般动怒?陈小姐说,她是偷偷自家里跑出来到狮子坡找我,回家怕您责罚。因此我把她送回来,当面跟您解释这件事。”
陈青絮和柳世成并不知道陈老爷为“堕胎药”一事大动肝火,只当是因了陈青絮违反陈老爷“禁足”的责罚,才惹来陈老爷这般气愤。因此柳世成想将今日狮子坡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诉陈老爷,好让他消气。但柳世成这番话,听在陈老爷耳朵里则是另一番意思。“陈小姐偷偷自家里跑出来到狮子坡找我”,这话摆明了是在暗示两人不寻常的关系。为了会眼前这个男人,女儿不顾自己的命令,胆敢偷偷自家里跑出去。而说不定,陈青絮还怀了这个男人的孩子。因此,陈老爷怒火更炽,猛地将金鞭抽回来,劈头盖脸地冲两人抽起来。
柳世成不想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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