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这个人在这里,就没有什么能让人害怕。
…………
啪,啪,啪。
三声清脆的拍掌声在鸦雀无声的舞会大厅里响起,让被那一声枪响惊呆的绅士和女士们回过神来。
有着一头漂亮的棕色卷发的中年侯爵从人群中走出来,留着稍许胡须的唇上扬,露出温文的笑意。
轻轻拍了几下掌,他的目光落到利威尔身上,脸上有着毫不掩饰的赞赏之色。
“您的忠诚令人赞叹。”
他毫不吝啬地表达出自己对这位年轻执事的欣赏,抬手,微微侧身。
“这次的危险是因我招待不周引起,如果这位小姐不介意的话,我的私人医生已经在侧房等待,他会尽心为您的仆人治疗伤势。”
艾伦担心地看了看利威尔的伤势,张嘴似乎想要说话,被利威尔的手轻轻拍了一拍想起现在的场合,顿时闭了嘴,微微抿唇垂着眼不说话了。
利威尔见怀中的小鬼冷静下来了,便站起身,又将艾伦从地上扶起来,转身对笑盈盈地看着他们两人的本泽马侯爵微微昂首行礼,然后在旁边一位仆人的带领下离开了大厅。
“特伊子爵。”
中年侯爵戴着雪白手套的双手微微握紧,嘴角温和的笑意敛去,俯视着趴在地上的年轻贵族男子,自然而然露出凌人的威严。
在第一声枪响之后,立刻就有负责保安的护卫冲上去,压制住这个男子并夺走了他的武器。
“无论是否心存爱慕之意,作为男士必须懂得尊重女士的意愿,不得纠缠让她为难。而因为被拒绝就强迫甚至于意图伤害一位柔弱的女士这种事,更是只有卑劣无礼的下等人才会去做。”
本泽马侯爵目光微冷地盯着仰着头满脸惊惶地看着他的年轻男子,显然对这个不懂事的后辈在他的宴会上造成的纠纷极其不悦。
……虽然他话中‘柔弱的女士’让四周的人纷纷露出一点不敢苟同却又不好反驳的微妙神色。
“这里不欢迎你。”
侯爵说,挥了挥手,示意护卫将这个面若死灰的男子驱逐出宴会。
男子一被带走,立刻就有好几位女仆簇拥了过来,手脚麻利地将地上的污秽和血迹擦拭得干干净净,让木制地板恢复了明亮的光泽。
和缓的音乐再一次响起,围观了一出好戏的众人们在仆人的带领下渐渐散去,再一次投入到社交活动之中。
一位贵族小姐是不可能为了一个受伤的仆人离开社交场合的。
所以就算再担心利威尔兵长的伤势,艾伦也不好跟上去,必须留在舞会大厅中。
好在他刚才殴打那个男子表现出的可怕的凶残性让不少人对‘她’敬而远之,就算好奇也只是远远看着对他指指点点的,小声讨论着刚才的事情。
艾伦一个人站着,别人都离他远远的,他倒是不在乎,只是担心着兵长的伤势,露出一脸不安的神色。
交代好了仆人处理刚才发生的事情的后续事宜,中年侯爵一抬头,看到的就是那位年轻的‘小姐’孤零零一个人站在那里,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
年长而成熟的男人留着胡须的嘴角微扬,他笑了起来,抬脚走到了‘维娜小姐’的身边。
‘少女’下意识抬头看他,一双绿意沁人的眼眸,像是明亮的绿色宝石,带着几分困惑又压抑着几分不安,让中年侯爵不由得想起了他所宠爱着的宠物小鹿那般清澈而又无辜的眼,心中更是多了分对这个‘少女’的怜爱。
他对‘少女’露出温和的微笑,告诉‘她’不要太紧张。
“来。”
他柔声说,牵起‘少女’戴着雪白手套的手,示意‘她’跟自己走。
作为宴会的发起人以及中心,中年侯爵的一举一动都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眼见他要带‘少女’离开大厅单独相处,一道道目光看了过来,大部分女性的目光都透出羡慕嫉妒恨的神色。
谁都知道宴会的潜规则。
当一位男士或者一位女士对异性感兴趣,他们会暗示,并将对方带离宴会,两人好单独相处倾诉彼此的爱慕之意。
虽然艾伦并不理解这样的潜规则,但是突然高调处于众人射来的视线中,他还是感觉到一点不对劲而犹豫了起来。
他下意识看了站在边上的那位真正的维娜小姐一眼,只见那位假扮成女仆的小姐正在不顾仪态地拼命冲着他挤眉弄眼,似乎竭力想要向他表达什么。
然而,无论维娜怎么努力挤眉弄眼,艾伦都是看不懂的。
所以就在他困惑和犹豫的这么一会儿工夫,他已经被本泽马侯爵以温文有礼的姿势牵引着,从侧门离开大厅,离开了众人火热的视线。
完了。
维娜绝望地捂住脸。
作为经常参与舞会的贵族小姐,她自然知道男士在舞会中途将一位女士带离大厅单独相处意味着什么。
然而现在最让她担心的居然不是‘维娜小姐’被本泽马侯爵看中这件事情,而是约弥被侯爵带走有可能会导致的后果——约弥会不会又痛揍侯爵大人一顿她都已经不在乎了,她现在满脑子想得都是万一那位可怕的里维先生知道这种事……
噢——
捂着颤抖脆弱的小心脏维娜觉得她已经不敢去想那种后果了。
最终,经历了好几次摧残而多少让心脏坚强了一点的维娜小姐握了握拳,带着一脸视死如归的神色小步跑着追着了上去。
…………
………………
从侧门出来,少了舞会大厅那明亮而璀璨的灯火,环境就迅速变得暗淡了下来。
那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前方拐了弯看不到尽头,雪白的墙壁上,金饰里的灯火照亮了这一条长廊。
突然被本泽马侯爵拽出来的艾伦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这个幽暗安静的环境只剩下他和眼前的中年男人两人。
他抬起头,目光困惑地看着将他从舞会大厅里带出来的中年男子。
中年侯爵看着被他握着手的‘少女’清澈而明亮的绿眸,温和地笑了起来。
他微微俯下身,凑近‘少女’的颊,唇就在对方耳边,以一种极其暧昧的姿势。
哪怕艾伦神经再大条,如此暧昧而接近的姿势也让他觉得有些不妥了,脸上本能地露出几分慌乱的神色,眼珠子更是滴溜溜地转着紧张地看着凑近自己的中年侯爵。
于是看见‘少女’那一双碧绿色的大眼睛像是惊慌的小松鼠般转动起来的时候,男子露出了得逞的笑容,带上了几分恶作剧的意味。
“……您有一位极其勇敢而又忠贞的骑士。”
在似乎有些发慌的‘少女’耳边,带上几分调侃意味微笑着的本泽马侯爵说出了这样的话。
‘少女’错愕地侧头看他,侯爵对‘她’意味深长地一笑,松开手,微微侧身让开,一手抬起指着一个方向。
“沿着这条路,走到尽头,我想我的医生已经为了您的骑士处理好了伤势,如果您还是担心的话,可以去看看,我想您的骑士也在期待着心爱的主人的笑容。”
他声音低沉地笑着说。
“请原谅我刚才对您开的一个小玩笑。”
他笑着说,看着艾伦的目光很温和。
刚刚松了口气,艾伦还来不及多想,就听到了自己想知道的消息,顿时眼睛一亮。
对于侯爵那些奇怪的话没多想,用不怎么正确的姿势匆匆向本泽马侯爵行了个礼,他转身,拎起让他倍感不适的厚重裙摆,脚步匆匆地向着长廊的尽头跑了过去。
很快,他的背影就消失在走廊的拐弯处。
中年侯爵看着他消失的背影,也没有计较对方的失礼,而是宽容地笑了笑。
至始至终,将对方从舞会大厅里带出来,他除了恶作剧一般暧昧地凑近到对方耳边说话这件事以外,一直保持着对对方极其尊重的态度。
“您竟然会放弃到手的猎物啊,父亲大人,真是让我吃了一惊。”
一名年轻的男子走了出来,话语中也带上了一分调侃的意味。
本泽马侯爵对此不以为杵,他们父子的感情非常亲密,开彼此的玩笑那是经常会做的事情,当然,那必须是私下的场合。
所以,他笑呵呵地回答。
“很有生机活力的一个小女孩,不是么?很少看到这么率真的女性了,就是脾气太大,都快和你妹妹不相上下了。”
无论他人如何猜测侯爵和维娜小姐的私下相处,年轻的侯爵继承者其实颇为了解自己的父亲。
他看得很清楚,他的父亲一直是用一种欣赏的目光如看待晚辈一般看着那位小姐的。
他也知道,父亲之所以在众人的猜测中以暧昧的动作将这位小姐带出来,只是为了帮对方一把。
毕竟那位小姐是不能私自离开舞会大厅的,但是他的父亲显然看到了那位小姐在自己的执事受伤后心神不宁的表现。
于是,他的父亲就用一种很好的理由将其带了出来,为她遮掩,并对她指出了地方。
“你知道我的习惯,我从来不对彼此爱慕的有情人出手。”
接过儿子递过来的一杯红酒,本泽马侯爵微笑着回答。
“一位勇敢的骑士,年轻、强大而又英俊,最重要的是,为了守护她甚至不在乎自己的安危和性命……如果我是那位小姐也会毫无抵抗之力地陷落在爱情的罗网之中,不是么?”
………………
一路扯着那厚重不方便到极点的裙摆冲到长廊的尽头,艾伦看到了一扇虚掩的房门,灯火的微光从门缝里照了出来。
他推开门走进去,房间里弥漫着一股他所熟悉的淡淡的血腥味,还有医用酒精的味道。
明亮的灯光下,他环视了一圈,目光循着酒精的气息落到沙发脚边的一个垃圾桶上,那里面可以看见几条染着血的废弃绷带。
再次抬头环视了一圈,仍旧没有看到他想看的那个人的身影。
“利威尔兵长?”
他小声喊着那个人的名字走进去,随手推上身后的门,却忘记了锁上。
房间不大,只是一个装饰华丽的客房而已。
然而,让艾伦困惑地是,他仍旧没有找到利威尔。
找错地方了吗?
他想。
可是那位本泽马侯爵说的就是这里啊,而且一路过来也只有这里开着门,还有垃圾桶里染着血的绷带……
啪嗒。
那是极其轻微的一声长靴踏地的响声,却是陡然间让艾伦目光一凝,脸色一肃,一个转身警惕地摆出了战斗姿态。
一道浅紫色的薄纱在他的眼前飞扬而起,而后缓缓落下,露出了那个站立在阳台上的人的身影。
艾伦警惕的神色在看见那个倚在阳台上的熟悉身影时一瞬间就放松了下来,绷紧的肩膀也迟缓了下来。
松了口气的少年脸上绽放出自从进入这座豪宅以来最明亮灿烂的笑容,高兴地向前跑去。
毫不犹豫的,毫无防备的。
在伸出房间展露在天空之下的阳台上,利威尔倚着雕琢花纹的大理石石栏站着,月光从他身后照过来,将他大半的颊都隐藏在阴影中,让人看不清楚他此刻的神色。
他没有穿着外套,而是穿着一件新的雪白衬衣,右臂上微微鼓起,显然是因为里面包扎了绷带的缘故。衬衫最上面的纽扣并没有扣紧,也没有系上领巾,露出了不常露出的喉结,还有隐隐的锁骨线条。
他依在石栏上,右脚长靴交叉放在左脚上,姿态带着一分慵懒随意地站在月色之下,隐约渗出一点带着毒性的罂粟花那般危险却又诱人的气息。
影子长长地拉在身前的地面上,男人细长的眼从阴影之中注视着匆匆向自己奔来的少年,一如既往锐利的目光冷冷淡淡的,此刻大半深陷在黑影里不知为何莫名给人一种极其危险的感觉。
一定要形容的话,那就是像极了一只饥饿到了极点的穷凶极恶的野兽盯着猎物的目光。
却又因为猎物尚未落入自己的爪牙之中而不得不竭力遏止住自己的饥渴,于是那种不和本性的极端的自我压抑让这头野兽越发危险得令人心惊胆战。
于是敏锐地察觉到那一分可怕的危险的幼狼下意识止住了脚步,笑脸也是一僵。
或许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一种生物在面对危险的本能让他感觉到了不对劲。
“……兵长?”
细长的睫毛微微垂下去,男人的眼闭上一秒,又睁开。
只是在重新睁开的时候,前一秒危险的气息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利威尔看着离他只有三四步距离的少年,目光仍旧是冷冷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过来。”
他一边说,一边抬起左手的玻璃杯灌了一口。
直筒玻璃杯里装的是灼烈的威士忌,不久前离去的医师给他留下一瓶这种烈酒,说是喝了多少可以减轻痛感。
那一种莫名的危险感觉散去,绿瞳的少年也恢复了正常,几步走了过去,直接就往利威尔的右臂看去。
“伤口没关系吗?”
他左看右看,又轻轻摸了摸,只是被绷带包裹得严严实实还藏在衬衣下的伤根本看不出什么。
他迟疑了一下,侧头看向利威尔。
“您可以不用……”
不用帮他挡这一枪。
不用受伤。
少年小声说,脸上露出一点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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