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满面春风地对包正纲说:“议和之大局已定,可是京师的八旗二十四都统群龙无首,乱成了一团。我看你和庆王爷一块回去吧,他管签约,你把旗务整顿一下。西安也没有什么大事了,能走明天就走。你回京任正黄旗三部都统,兼掌值年旗事,这四九城的旗人,可就交给你了。檀营的兵你也带回去,咱们的兵现在还进不了城,就先回檀营。出来也快两年了,也该让他们回家看看了。你在京中有用人之处也好就近调用,檀营还归你管着。你走后侍卫处的事就由包阅庭接下来,这孩子还老成,我挺喜欢他。”
包正纲回到护军营后,立即告诫包阅庭说:“我走了,你可要加倍小心。好在侍卫处你管着,侍卫大多是檀营的人。皇上的安危可就靠你们了。溥废了,我看皇上是保住了,但也不能太大意。有事多和龚先生商量,人家书看得多,主意也就多。别看他比你大不了头十岁,可是我的小兄弟,你眼里得有这个老叔。要不是人家龚先生,现在哪还有皇上和咱们父子。”
李鸿章坦白
小顺子飞骑先行,赶在庆亲王和包都统之前到达了北京,在贤良寺的西跨院里,向李鸿章交递了蜡丸密信。慈禧在信中用隐语谕示:“重谢俄国公使,对联军所有条件都可以答应。送信人不可再用,除之。”
李鸿章读罢和颜悦色地对小顺子说:“顺公公辛苦了。”回过头来吩咐道:“安排顺公公吃饭。”小顺子下去后,李鸿章提起笔来写了一道手令,装入蜡丸中加封。小顺子吃完饭,李鸿章对他说:“顺公公再辛苦一趟,把蜡丸送到保定直隶总督府的营务处,交给阎提调。他会安排你去见老佛爷。”
小顺子飞骑驰向保定,直入总督府见了营务处的阎提调,交递了蜡丸。提调大人看过之后问道:“这封信可是李中堂亲自交给你的吗?”小顺子不屑一顾地说:“除了李中堂,谁还能交给我蜡丸。”阎提调冷笑了一声,说:“我掌营务处多年,从来不杀糊涂鬼,免得在阴曹地府告错状。你送的蜡丸里是李中堂的手令——斩来人。”说罢喊道:“把这小子拉出去斩了!”小顺子把眼一瞪,说:“你敢!我是宫中的太监,是老佛爷的信使,你反了?”阎提调哈哈大笑,这就对了,这叫卸磨杀驴。一定是太后叫李中堂杀你,要不然,他干嘛杀你这个小太监。我阎某杀人杀多了,还没杀过太监,来人,先把他扒光了开开眼,然后给他个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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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节:一、盼官房的人急坏了(36)
一群兵弁拥了进来,把小顺子扒了个一丝不挂。大家哈哈大笑:“原来太监全没了,是个大白板,连根毛都不长。”
小顺子被架了出去,一个老刀手说:“这个小太监细皮嫩肉的,挺白净,比像姑堂的像姑还像姑。这光溜溜的身子,摸着多滑润,一刀砍了怪可惜的,不如……”另几个刀手听了后一阵狂笑:“那就给他开包袱,见见红,转世好托生个小娘子。”
老刀手把手中的鬼头刀一扔说:“我可就尝鲜了。”小顺子大吼一声:“你敢!”老刀手一阵狞笑:“是活玩意儿我都敢,你顺着点,把我伺候舒服了,你也能少受点罪……”
小顺子一头向墙上撞去。死了!眼睛瞪得比什么都可怕。
小顺子当了明白鬼,包正纲糊里糊涂地出掌了值年旗。按照清廷的定制,八旗二十四都统都是从一品,各有印信和办事公所,互不相统。都统们轮流协调跨旗事务,轮到谁谁就是“都统协调会议”的召集人,任期为一年,称之为“值年旗”。慈禧临时变更官制,把“值年旗”由“召集人”变成了“御前差遣”,还发了关防,成为官制上的“差”,但职责依旧。
包正纲一进京就傻了眼,在联军占领下的北京,都统衙门均被联军占据,成了兵营或仓库。都统们不是跑到西安去护驾,就是躲到西山守墓。滞留在京的六十多万旗人几成饿殍。自己手中既无粮也无钱,就是有钱也买不到粮食。旗人听说太后派来了值年旗都统,扶老携幼拥到包正纲下榻的广化寺求助,诉说时下的困境:“小两年没关钱粮,能拿来换吃的的东西全换光了,犄角旮旯都是空的,要再没人管,非饿死不可。”说罢哭声连成一片。
包正纲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时北京西安之间的电报接通了,包正纲喜出望外,急电军机处转奏太后,恳请速拨银粮以解都人之急。一连数电,均无回文,只能在屋中绕室彷徨,仰天长叹。
正在束手无策之时,门房上报有个叫铁云的人求见。包正纲一听心中大喜,此人是正谊的朋友,治学有才,用世有道。这时前来定有所指教,或许能解眼下之急。相见后才知道,铁云是应王懿荣之邀来京研讨甲骨文,联军攻占天津后,南北道梗,也就滞留京师,寓于宣南报国寺。联军破城之时,王懿荣义不受辱,投井殉国,家人亦随之,可谓满门忠烈,浩气凛然。言罢嘘唏再三。
言及时下,铁云先生直言而说:“此次前来,正是为了解都人断炊之急。十三仓中的老米,均为联军所占有,西人本不吃大米,更不会吃发霉的大米,若能与之交涉,开仓济民,京师中的粮荒可解。”
包正纲一听大喜,说:“我们家的老三,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当差,现在正帮着李中堂议和,这件事就交给他办。我现在就派车把他接来,你们一块合计合计,此事刻不容缓。”铁云亦大喜,说:“有正道弟出面,此事定能一帆风顺。”
包正纲再也想不到的是三弟听罢长叹一声,说:“此事我早和中堂提出来过,但碰了个钉子。中堂认为联军视十三仓之粮为战利品,与之要粮无异于与虎谋皮,必然会节外生枝。我又进言:以银购之。中堂一笑说:‘让谁出银子?老米又怎么分?不分又怎么卖?在旗之人朝廷视之为根本,滞留京中的王公不管,西安也不问。对于此事,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惹出是非无法善其后。议和系唯一的要务,余事大可不问,亦不可问。’”
铁云惊呆了,仰天长叹一声:“大清的气数是尽了,不亡实无天理。”言罢起身告辞,包正纲拦住他问道:“你这是……”“我去找联军交涉。”铁云头也不回地走了。
铁云先生的交涉很顺利,联军表示“谁出钱就卖给谁”。只有甲骨没有银子的穷儒,只好求助于外城的商家。外城的商界也很痛快,纷纷响应。银子到了联军手里,老米即刻也就到了商人手里,但铁云又惊呆了。商人们食言自肥,平价出售三天之后,纷纷把老米转移异地,囤积起来暗中用高出平价几倍的黑价出售,市场上休说是平价老米,就是高价老米也不见。四九城的旗人愤怒了,大骂奸商铁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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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一、盼官房的人急坏了(37)
友贤轩中群情激昂,玉大爷说:“庆王爷从西安回来了,他是奕字辈的,得出来主持公道,咱们找他去。”
兆四爷说:“庆王府不好进,还是到贤良寺找李中堂,他是议和大臣,和洋人有面子。步军统领衙门没了,又出了个内、外城工巡局来管事,和步军统领衙门也差不多。内、外城工巡局都听李中堂的,咱们一起叩门吁请李中堂把姓铁的扣起来,审个水落石出。”
满七爷咂了咂嘴说:“贤良寺由俄国兵把门,有马队巡街,我怕你还没走到寺门口,就挨上了老毛子的马鞭子。李中堂更不好见。”
曾八爷最是快人快语:“要是能打听出这个铁云住在哪儿,先把他拉出来臭揍一顿。”那五爷摇了摇头说:“先别打人,街面上好歹卖了三天的平价老米,这也算是他的功德。要不然,非把我饿得连茶馆都走不到。大家把他拉到茶馆坐下,心平气和地说说。办了好事,总会有人念好,也能给子孙积点阴德。劝他多讲点天理良心,给别人留条活路,把老米再放出来点。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就不信姓铁的真是铁石心肠。”
佟六爷叹了口气:“饿死穷汉,才能饱了富汉。不黑不狠的主儿,有几个能发家。我听说姓铁的是个信洋教的二毛子,有联军当后台。”这句话一说大家都闷了,没有人再吭声。
贤良寺的西跨院里,李鸿章正对包正道说:“昨天留京王公联名致函议和事务处,要求工巡局把铁云收监法办。今天议和会上,庆王爷也对我言说此事,催我快办。”
包正道进言说:“铁云是一介书生,只懂得甲骨,不明经商之道,更不会囤积倒卖老米。再说他是个穷儒,也没有这种经济实力。还望中堂设法保全,和各方面解释一下。”李鸿章长唏了一声:“我早就说过,此事不可办。若你办了此事,亦是今日之铁云。我知道他是个读书人,不会办、也无能力办倒卖囤积老米之事。可是现在北京城中众口一词,他有口难辩。你让我保全他,我的保全之策是你立即告知他,设法到天津、上海等地的租界中暂避一时,今日就要动身,明白吗?”
包正道驱车直奔报国寺,说明来意之后,铁云表示坚决不走,说:“我要是躲进租界,就是承认自己囤积倒卖了老米,世人的指控也就是事实了。我只能坐以待捕,在公堂之上还我清白。”说罢取出几个木箱,说:“这是王祭酒的遗物,是他多年的心血。他临走前托付给我了,现在我只能托付给你。”说着连连向包正道拱手道有劳。
包正纲接到铁云被捕的消息后,顿足捶胸,仰天大吼:“铁云是代我去坐牢,这件事本应由我来办,他替我办了。我一定站出来说话,还他一个清白。”言罢就同三弟驱车到狱中探监。
一进门就吩咐牢头说:“两宫回京之后,此案定有分晓。十三仓中的老米本应由我来办,铁先生替我坐牢,你们要好好替我伺候他,不可怠慢,更不可无礼,对铁先生无礼,就是对我无礼。他的一日三餐我派人料理,你们赶紧给铁先生换间通风的房子,要打扫干净。床铺、桌椅马上就有人送来。”
铁云拦道:“我是戴罪之人,应守监规,不要……”包正纲急了:“你哪有罪?你是有功之人。议和告定之后,你的案子准能平反。你就静下心来在这看书,你想看什么书我不知道,你开个单子,我派人送来,准保一本不少。”
临走之时包正纲拉着铁云的手说:“我对不起你呀!”铁云淡淡一笑,说:“何须自责,是朝廷对不起四万万民众。”
包正道回到贤良寺后,有了一种异常的感觉。铁云先生淡淡地一笑,把他笑醒了,一连两个月,总是入夜难寐,好独自在莲花池徘徊。月华泻水,这一泓清波也就宛如大千世界。夜空中的明月映入池中,自己的身影也收入池中,但只是影。“大真无影,大影无真”。是玄论?是哲理?是人生?
这个幽僻的所在,是贤良寺的西跨院,外悬匾额“静处”,内悬匾额“净思”。这个跨院位于大雄宝殿西侧,是个标准的四合院。我佛大雄是个真正的觉者,主空。四大皆空方能成佛,觉而能空,奈何又建寺受人间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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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节:一、盼官房的人急坏了(38)
四合之意在有,而且是实有。实有四面围之,又焉能静处,净思。世人不是大雄,也修不成大雄,身在红尘之中难离欲海。
静处是“物”,净思是“心”。于“我”而言,静而能安,安而能处,入静处之地,也就步入了净思之境,系心随境移。
红尘之中能静处,欲海之中能净思,也就是人寰之中的觉者。同样的物境、心境,不同的我,可成为觉者,亦可成为沉者。
贤良寺地近大内的东华门,上朝方便。李鸿章就将寺中的西跨院长期包租下来,时人称之为庙寓。这位文华殿大学士系正一品高官,在总布胡同置有公馆。庙寓而居只能是意在求静,求净。
可是寺中之人求静难,求净更难。贤良寺的大门有全副武装的俄国兵站岗,四周有哥萨克骑兵巡逻,马蹄声和踢马刺的碰击声不时传入院中,闻其声,院中之人能否静处、净思,唯有心知。
李鸿章住在上房,东西厢房中住着他最得力的两个幕僚。上月方正矩突然走了,剩下包正道一人独支乾坤,觉得很累,心里也很乱。
时下之势是“约已签,事未尽”,“大事已定,小事繁纷”。需要交涉、力争的事太多了。例而言之,条约中有拆毁大沽口炮台的条款,直隶提督认为炮台之外的炮位不在拆毁之列,北塘炮台不在大沽防区,更不应拆毁。联军则认为海河沿岸地区的军事设施,均属大沽口炮台的辅助阵地,应一概拆毁。
更有甚者,约中有联军驻防北京东交民巷使馆区的条款,美国则提出正阳门城楼应由美军驻守,理由是该城楼可俯视使馆区,为了各国公使的安全,拒绝移交,并在城楼两侧设置了炮位和射击工事。正阳门为京城九门之正,是大清的国门。此事关乎国体、国仪,断不可接受。
总之,需要力争之事甚多,可是联军声称:“约后事宜如得不到满足,则拒不撤出北京。”就在这时候,李中堂病倒了,庆亲王又赶回西安,迎接两宫回銮。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按约撤销了,外务部又没有开署理事,各衙门的申文、咨文均送到了议和事务处,积卷如山,急待批复。可是会办、协办、帮办议和事务的大臣们,争先恐后地躲开了这个烂摊子,步庆亲王之后迎驾去了。包正道忧心如焚,他虽然只是个四品少卿,但位卑未敢忘国忧,只叹独木难支巨厦。从前棘手之事还有个人商量,方正矩不辞而别,自己确实是力尽难为了。
昨日李鸿章交待下一桩难办的事,起草一张奏折,可他只口述了个开头,“臣心力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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