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只不过是存了一探究竟的心,这才来的般若寺,谁料到,传说中的这位静虚长老的方子,这般灵验,不过只用了几剂,这几个夜里便都不曾再被梦魇着过了。
静虚见她张大了眼望着自己,不由叹了口气道,“你身为侯门贵女,自小又养在淮南方家,这小小年纪的,怎么会得了这梦魇之症,倒是奇了。不过幸好,你的身子调养地不错,只要再用几次汤剂,便能好了。但若要是想要去根,单靠汤药之力却是不够的。”
沈棠点了点头,若想要彻底除根,自然是保持心情欢畅,让那些往事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彻底淡去。
她浅浅地笑道,“长老妙手回春,解了小女自小的顽疾,小女自当竭力放开胸怀,将这梦魇之症彻底根治,方不愧对长老的一片佛心。”
静虚抚着长长的胡须,笑道,“放心吧,等再用过两剂汤药,你的顽症便可得到缓解,只要不再伤神,就不会再复发。”
沈棠想起心中的疑惑,不由试探地问道,“长老您从前听人说起过我?不然怎的知道我自小养在淮南方家?”
静虚呵呵一乐,“小丫头,你以为长老深山坐,就得两眼一摸黑?安远侯府的嫡长小姐,自小长在淮南方家,两年前才回的京城,这事怕是整个大周朝都无人不晓吧?更何况,我与你……”
忽然,一阵敲门声打断了静虚的话,沈棠眉微皱,回过头去,看到一个小沙弥恭敬地朝静虚行了一个佛礼,“静虚长老,住持方丈有要事,请您过去一趟!”
静虚便止住了话头,笑着对沈棠道,“住持师兄定是有要事寻我,我去看一看,你可在此处静坐冥想,也可在附近到处走走看看。”
沈棠点了点头,目送着静虚长老离开。
安静雅致的禅房里,有着一种宁静致远的意味。
沈棠凝神细想,猜测着静虚长老那未曾说完话里,到底会是什么含义。
但那句话之后存在的可能实在太多了,她甩了甩头,不再去想,显然静虚长老是愿意说出来的,只不过是被住持方丈的急事所打断了,既然如此,等他回来,自己再去问他也是一样的。
她暗暗地想,平日与秦氏等人斗志斗勇久了,就很容易把简单的事情想得太复杂,这却未必是一件好事,将来可要好好注意了。
正想着,便起了身,径直向外走去。
禅院的曲径通幽,曲曲折折,绵绵长长,沈棠一边想着事情,一边漫不经心地在路上走着。
忽然,她不知道撞到了哪里,一股无法形容的酸痛从她的鼻尖涌出,她不由按住了鼻梁,娇声叫道,“好疼!”
“我也好疼!”一个不满的声音传来。
沈棠一惊,忙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俊逸到了极致的面孔,那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一身紫袍,华贵非常,只见他拿手紧紧地捂着胸口,眉间都纠结到了一起,“喂,你把我撞得很疼!”
这条道路虽然曲折了一些,但只要两个人中有一方是处于警醒的状态,那就不至于撞上。
于是在沈棠左右张望了一下周围的地形之后,她便在心内下了定论,自己走神了撞到人是不对,但眼前这个拿腔作势的男人却也好不到哪里去,若非要算责任的话,那也是一半对一半,各自对各自的酸痛负责罢了。
她冷冷地瞥了一眼紫衣男,然后甩了甩衣袖,便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紫衣男兴味十足的笑声,“诶,我说,你是不是最擅长转身离开这种事?某天,某个倒霉的男人,可是连连吃了你好几个无情的背影啊!”
沈棠不由一愣,便顿住了脚步,回转身子,冷冷地问道,“你是谁?”
那紫衣男笑嘻嘻地道,“人家真真切切见过你的,你都记不起人家的名字来,我这个你从来没见过的,你不知道也属常情。至于我是谁嘛,鉴于大小姐你记性太差,为了避免哪天被你忘记的痛苦,我还是不说了。”
沈棠蹙着眉头,这紫衣少年口中所暗指的,分明是她百花会上偶遇秦表哥的事情,那么当日,她与秦表哥的对话,想必都被这少年所知了。
她想起了亭子后面那一大片的密林,若是在其中躲起一两个人来,确实是难以发觉的。
想及此,她不由嘲讽道,“原来阁下是个偷听人家说话的小贼,王孙公子中竟然还出了阁下这等人物,这样说来,阁下的大名确实不足以为外人道。”
紫衣男闻言哈哈大笑,拍手称赞,“果然是安远侯府的大小姐,这倒打一耙的本事,的确是无人能及。分明是你躲在那亭中听着别人家的秘辛,倒都还赖到我头上来了。真是有趣,有趣!”
沈棠心中生了恼意,若不是碍于佛门净地,早就将那防身的药粉洒了出去,只是如今,她只得生生地将怒火吞了回去。
她的脸上现出一个平静的笑容来,“阁下请随意。”
这一次,她转身离开,再不理会身后紫衣男的叫嚣挑衅。
等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紫衣男子半是失落半是不解地喃喃道,“我这是怎么了……”
第二十六章 灭顶
等走得远了,沈棠回头望了望静虚长老的禅院,空阔幽远,静谧安详,仿佛从来就不曾有过刚才与那紫衣少年的对谈一般。
虽是走了出来,但她心中却仍存了些担忧与恼意,也不知道那紫衣少年到底是什么来路,若是他将那天自己与秦焱的偶遇夸大其词到处乱说,那该如何是好。
沈棠的眉头微皱,抬头一瞥,正看到刚才来唤静虚长老的那个小沙弥经过,心中顿时有了主意,便向那小沙弥招了招手。
小沙弥一溜烟小跑了过来,见是沈棠,便问道,“是沈施主啊,住持方丈和静虚长老有要事相商,怕是一时半刻回不来,长老正好让我给您捎个话,让您不用在禅房等他了。”
沈棠沉吟问道,“可知是什么要事?”
小沙弥摸了摸脑袋,“住持方丈没说。”
沈棠点了点头,暗想道,自己却是糊涂了,就算是有什么要事,小沙弥的辈份太低,年龄太小,怕也是不会让他知晓的。
她笑了笑,又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那你可知平日都有什么人来拜访静虚长老?”
小沙弥笑着说,“那可就多了,京城的这些王公贵戚们,有个什么疑难杂症,太医束手无策了,便来求见静虚长老,长老总是能药到病除,是以我们般若寺里,最热闹的所在,不是大雄宝殿,不是住持方丈的禅房,倒是这里。”
沈棠顺着小沙弥所指的方向望了过去,远远地看到了一片紫色的衣角,她眉头一皱,又继续问道,“那不知今日都有谁来求见了?”
小沙弥笑着说,“醇王世子和瑞王世子一大清早就来求见静虚长老了,但长老正与沈施主问诊呢,所以他们便只好先到处走走看看,后来住持方丈找静虚长老有要事,就吩咐我让这两位先回,明日再来。这会,该已经走了吧。”
小沙弥一溜烟地跑了,沈棠却凝着眉思量,看来那紫衣少年不是醇王世子便是瑞王世子了,醇王世子病弱,瑞王世子好色,但那紫衣少年的身上看起来似乎都没有这两种特质。
只是,榕儿可以假装病弱,醇王世子为何就不能?便是瑞王世子平素再好色,在佛门重地也不得不要持重一些吧。
一时间,那紫衣少年的身份,倒还不好确认。
她一抬眼,正看到不远处碧笙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不由嗔道,“什么事那么着急,还劳动你跑得那么快?”
碧笙的脸色显出沉重焦虑的神色,“小姐,老夫人派了人来接您回去,要快,行李我都给您收拾好了,马车就在前面。”
沈棠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由问道,“这是怎么了?不是还要再住两日的吗?府里到底发生了何事,让你那样惊慌?”
碧笙沉沉地道,“大爷他在上朝的路上遇刺,伤势严重,恐是不治。”
沈棠的身子猛烈地一震,然后便在碧笙的引路下,疾步奔向了祖母派来的马车。
马车飞驰在蜿蜒曲折的山道上,颠簸地厉害,但沈棠却丝毫不在意,她只是呆呆地坐着,一言不发。
大伯父沈源,是个温柔宽厚的人,比之沈灏这个凉薄的父亲,沈源对她的照顾倒更像是一个父亲。
两年前,他们姐弟刚入安远侯府时,并没有少受秦氏和沈紫嫣沈紫姝的欺负,但每次秦氏要为难她的时候,只要大伯父在场,是无论如何也会保下他们姐弟的。
父亲沈灏也不知道是因为不敢面对想要逃避,还是因为真的不在乎无所谓,对自己原配所出十年未见的子女,显得有些漠不关心,就连全家聚在一起用餐之时,对他们姐弟也都当作没有看到。
这时候,替他们碗中添菜,嘘寒问暖关怀他们的是大伯父。
在安远侯府,这个浑浊的水谭里,祖父老奸巨滑,祖母精明厉害,大伯母深不可测,父亲肤浅无能,秦氏恶毒狠辣,三叔模棱两可,也就是大伯父和三婶婶算得上是清流两股,让沈棠坚硬的心,能够稍稍柔软一些。
到底,是什么人,要将大伯父置于死地?
她心中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一惊,浑身都有些颤抖了起来。
没错,若是沈氏的仇敌,将大伯父置于死地,确实能给沈氏以致命一击。
大伯父乃是安远侯世子,大周律,爵位只传嫡长子,若是嫡长子逝,嫡长孙已成年,那将隔过一代,直接传位于嫡长孙,以保持嫡系血脉的尊崇地位。
若是大伯父真的逝了,这安远侯世子的头衔本该是大哥沈枫的,但让沈棠心惊的是,沈枫才刚过了十五岁的生日,离大周男子十六成年的界限,还差一年。
那便意味着,大哥沈枫将与安远侯的爵位无缘了。
因为按照大周律,在这种情况之下,安远侯世子的头衔,将落到祖父沈谦的嫡次子,也就是父亲沈灏的身上。
可沈灏,却绝不是入朝为官的料。
他喜好女色,流连风月,虽然有些小聪明,几个铺子经营地倒还不错,但他对政治,却没有丝毫的天赋,为人既没有魄力,又没有担当,将来若是让他承了安远侯的爵位,沈氏在他的手里,莫说发扬光大,只要不衰落下去,就已经是万幸了。
沈棠坚信,以大伯父的为人,是不可能树立什么要拼命的仇家的,那就只能是因为家族斗争了。
有人,见不得沈氏好,希望沈氏乱起来。
沈棠的表情凝重而严肃,她转头问碧笙,“祖母派来的人,还说了什么?”
碧笙摇了摇头,“老夫人派来的那人似乎是二门上的白管事,他找到我,就交待让您赶紧回去,大爷遇刺,伤势危重,怕是不治,然后就又骑着快马赶了回去。”
沈棠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白管事她是知道的,算是府中中阶以上的世仆了,祖母竟然派了他,而不是随便一个小厮,就可想而知,大伯父的伤情严重极了。
她一把掀开车帘,对车夫道,“将马车再赶得快一些!”
她要赶快回去,看看大伯父的伤势,她是药圣的弟子,手中又捏着不少珍稀的奇方灵药,若是赶得及,说不定还能救大伯父一命。
马车飞驰地极快,但却也越发颠簸了,沈棠忍受着腹中上下翻滚的难受,只希望马车可以更快一些。
突然,马车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随之而来的,便是车身剧烈的晃动,沈棠的头开始猛烈地痛了起来,仿佛又回到了前世那场灭顶之灾。
第二十七章 获救
碧笙见状不对,忙掀开窗帘一看,脸色一下子便白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头对沈棠道,“小姐,抱紧我!”
然后便对着身侧的木板挥出用了全力的一掌,木板立时应声而落,碧笙紧紧地圈住了沈棠的身子,然后右脚一蹬,借力向马车外飞扑出去。
这里是山道,并不平坦,也不宽阔,一个不小心便会滚落去下面的万丈深渊,粉身碎骨。但马车却像是发了狂一般,东摇西晃地继续向前疾驰,而车夫却诡异地未曾发出一丝声响来。
沈棠望着眼前这幕不由浑身发颤,若是碧笙再迟一些,自己两个人也许今日就交待在这里了,她动了动了身子,发觉并未受什么伤,便强自撑了起来,想要找到碧笙。
刚才千钧一发之际,是碧笙以自己的身子紧紧地护住自己,从马车中飞扑落地之时,她清楚地看到碧笙的身子被路上尖利的石子给割伤了,再后来,自己便被冲力甩了出去,但所幸跌落在草地之上,只除了衣衫有些割破,身上并没有什么伤。
她四处张望,终于在离自己不远处找到了躺着一动也不动的碧笙,她忙跑了过去,将碧笙扶到自己的怀里,焦急地唤道,“碧笙,醒醒,快醒醒!”
碧笙却没有任何反应,沈棠心中大骇,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来,往她鼻头处一探,虽然微弱,但还有气息,她只觉得鼻头一阵酸楚,眼泪便止不住地掉落下来。
但此时却是性命攸关的时刻,她连眼泪都没有来得及去擦,便急忙从怀中掏出一颗大还丹来,丸药碾碎,然后喂入了碧笙的口中。
她焦急地望着空旷的山道,心中忽然生出一丝颓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遇到上山或者下山的人,碧笙的伤势很重,需要得到立时的救治,自己这颗大还丹也不过只能替她多争取一些时间。
正当她焦虑难当之时,忽然看到自家已经走远了的马车,又徐徐地回了过来,她心中一喜,难道竟是车夫制住了发狂的烈马,又回头来接她们两个了吗?
她不由站起身来,向马车挥舞着双臂,“喂,我们在这里!”
马车离得越来越近了,车速却丝毫没有降下,反而越冲越快,沈棠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她看到那赶车的车夫耷拉着脑袋,无力地靠在了车厢之上,浑身是血,就连木板之上也到处都有血花,而他的胸口赫然露出一支短箭来。
沈棠的脑中轰然一片,这不是意外,有人想要自己死。
眼看马车就要向她的方向冲了过来,她本是可以躲开的,但地上的碧笙却让她的脚步一窒。
沈棠摇了摇头,不能,自己不能只顾着逃命,却将刚刚才救了自己一命的碧笙放在那里,任马蹄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