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沐约莫对秦氏为何被关押在家庙有些了解,此事老夫人说到这里,他心里便更明白了一些,他低声问道,“所以,母亲您对舅父的所为,一直都很清楚,那您为何不将此告诉父亲,这样的话,父亲心里有了准备,也许就不会……”
老夫人哀伤地摇了摇头,“到底是我相依为命长大的亲弟,他心里这点秘密又不是见不得人的,我怎忍心在你父亲面前戳穿他?后来你父亲帮助先皇夺位,这又不是我们女流之辈能懂的事情,我不理朝事,双方都将我蒙在鼓里,我又怎么能知道这些?”
她哽咽着继续说道,“我发现不对劲,是因为雨柔那回放印子钱的事。她嫁妆丰厚,在府里多年,也没少落下银子,你二哥他素来会钻营,外头也有些小生意,给雨柔的份子不算小,她根本就不需要去放印子钱。我顺滕摸瓜追查了她的几份帐册,竟然发现她这几年将不少钱银都搬去了外头。”
恒王兴兵,最缺的是银子,因此老夫人这一说,沈沐便就明白了,他有些埋怨地问道,“此事非同小可,您为何不跟父亲提一提?”
老夫人神色激动,边哭边说道,“若是当时知道瞒下这事,竟然造成了那样的后果,我是死也要告诉你父亲的!”
沈沐眉头紧皱,“后果?什么样的后果?”
老夫人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等过了许久,似乎是再也哭不出眼泪来了,才悲怆地说道,“你父亲死后,你舅父来看我,我瞧他有些不对劲,心中就起了疑心,后来我命乔芳娘跟踪了他。乔芳娘是你舅父的人,她那时就已经接了命令要让我再也不能言语,但她到底还是见识短浅,为了气我,把偷听到了谈话学了来。”
她一边抽泣一边说道,“乔芳娘听得不全,学得断断续续,但我却从中知道,原来你大哥和你父亲的死,都有你舅父的份啊!”
沈沐再也无法淡定了,他怒声问道,“什么?大哥的死,父亲的死,原来都不是先皇所为,而是舅父做的?不,秦聪怎么配做我的舅父!他是个杀害姐夫外甥的刽子手!”
在屏风之后的沈枫双拳紧握,不能自已,恨不得立时就冲出去,向老夫人问个清楚。
沈棠抓住了他的胳膊,柔声说道,“祖母时间不多了,让三叔问完再说。秦聪害死了大伯,害死了祖父,这仇恨不仅仅是你的,也是三叔的,我和榕儿的。”
不管是大伯父的死还是祖父的死,沈棠总觉得有蹊跷的地方在,但因为青衣卫都有参与,而先皇也并不遮掩他的幸灾乐祸,因此便就都归结到了先皇头上。
但仔细去想,般若山上青衣卫对自己的袭击,却是那样地不合常理,莫说当时她只是个声名不显的十二岁小姑娘,便就凭她是方明轩的外甥女这点,青衣卫也不该对自己袭击。
此刻,这些疑问却都有了解答。
这股青衣卫根本就不是她以为的那股,而幕后操纵的人也不是先皇,而是永宁伯,至于为何要杀自己?那就再简单也不过了,秦氏屡次毒杀自己和榕儿未果,永宁伯趁着沈源被害这混乱的时机,趁手替女儿除掉自己罢了,当时榕儿还在示弱,他们定是以为自己没了,除掉榕儿便是手到擒来之事。
而祖父归天那夜,现场鱼龙混杂,禁卫军和京畿卫甚至青衣卫都留下了痕迹,那在众人之间射穿祖父太阳穴的铁箭,狠准毒辣,绝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若是细细去想,不由让人浑身发冷汗。
沈枫内心挣扎许久,终于还是选择了以大局为重,他朝沈棠点了点头,不再躁动,反倒是彻底安静了下来,侧耳倾听沈沐与老夫人接下来的对话。
第二百十五章 丧钟
老夫人极尽悲恸,懊悔不已,她哪曾想到自己对娘家的一点私心,竟然带来这样严重的后果,她这生最能倚仗的两个男人,丈夫和长子,被自己竭力维护的亲弟所害,这对她来说乃是最惨痛的责罚。
她仍自抽泣,但声音却有些无力,“我所知道的,也就是这些了。沐儿,告诉为娘,我昏睡的这一年半中,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你二哥呢?他怎么不来?”
沈沐痛心疾首地捶了捶床头的廊柱,双眼通红地说道,“二哥他……二哥他……没了。”
老夫人心头大震,紧紧抓住沈沐的手臂问道,“没了?怎么没了?”
沈沐咬了咬牙,沉痛地说道,“母亲可是知晓,紫嫣她,并不是我们沈家的骨肉?当年秦聪想尽法子要将女儿嫁过来,不过是因为恒王事败,急需要为秦雨柔腹中的孩子寻个冤大头而已!二哥他得知此事之后,气愤不过,自绝身亡了!”
他声音痛苦而亢亮起来,“母亲!您竟然为了恒王的女儿有个栖身之处,而帮着秦雨柔暗害二嫂,让我们沈家真正的嫡亲骨肉陷入危机。您说说,您都是办得什么事啊!”
老夫人愣在原地,眼神都有些呆滞了,过了许久这才醒过神来,“我……我并不知道……”
但她到底是久居高位之人,很快便升腾起一股怒意来,她冷绝又威严地说道,“我将秦聪视为兄弟,事事迁就他宽容他,但他却下手毒害我的夫君长子,圈禁我女儿外甥。我将秦雨柔视为亲女,处处为她撑腰,甚至还为她做下了错事,但她却混淆沈家骨肉,气死我儿。纵然我也姓秦,但被他们迫害自此,我若再不还击,岂非一点血性都无?”
沈沐眼神一亮,忙问道,“母亲是想如何?”
老夫人沉沉说道,“他是怎样与恒王勾结的我不清楚,又是如何能掌握青衣卫的我也不甚了解。但我却有永宁伯府所有产业的名单,也知道秦家几处秘密的宅院,我想秦聪便是因为我对秦家太过了解了,这才想要至我于死地的。”
她招了招手,低声对着沈沐耳语了几句,然后说道,“你把东西取来,然后交给枫儿和榕儿,这杀父之仇,他们两个应该要想法子去报。至于你和慕儿,也要尽快去营救,咱们沈家的未来,可都靠在他们身上了啊!”
沈沐点了点头,又见她渐渐合上双眼,知道金针的效力将过,不由悲上心头,眼前这老妇因为长期孱弱昏迷躺在榻上,早就失去了健康人的神采和精神,不管她曾经做下多少错事,可她始终都是自己的母亲,想到很快她的生命就将走到终结,他的眼睛忍不住便就湿了起来。
他低低地道,“母亲,您好好歇下吧。孩儿向您保证,父兄之仇,秦聪一定会付出代价!”
屏风之后的三人,徐徐出来,立在床前,各自神色复杂地望着只存有一丝气息的祖母,久久不语。
沈沐沉声说道,“母亲早就怀疑乔嬷嬷不对劲,因此将名册藏到了祖父书房的抱瓶里,枫儿和榕儿,你们两个随我一起去取来吧,棠儿在此处……替你祖母收拾收拾,也好让她干干净净地上路。”
他心中自然千般万般想要看着母亲咽气,但时间实在是不多了,事有轻重缓急,他必须要先想办法缓解眼前的困境。
沈棠点了点头,“嗯。”
叔侄三人去后不久,莫氏来了,她面上的神色波澜不惊,但眼神却十分凌厉。
沈棠行了礼,“大伯母怎么来了?”
莫氏嘴角牵起一个讥诮的笑容来,却并不直接回答沈棠的问话,反倒指着榻上的老夫人问道,“她这是死了,还是没死?”
沈棠眉头微皱,但却仍旧照实回答,“祖母昏睡过去了,但一息尚存,以后虽然不会再醒过来,但也最多不过两三日的功夫了。”
莫氏眉头一挑,“祖母?你倒真是好性能忍,到如今尚还能称呼她一声祖母。不过,你还忍得,我却已经忍不得了。”
她将话说完,便徐徐走到榻前,“我自入沈家门后,对你处处恭顺敬重,不敢有半分轻忽,你虽然口口声声说我是好儿媳,但却还是拼死拼活要往我房里送丫头。这些,也就罢了。”
她轻叹一声,随即却面目凌厉了起来,“但你千不该万不该隐下了秦家的事,让我的夫君横死,也让我和枫儿,失了倚靠和主心。那刺杀我夫君的毒箭虽然不是你射出的,但你却脱不开关系去。杀夫之仇,不共戴天,若是不报,妄为人妻,棠儿虽说你最多不过两三日的光景,但我却一刻也等不得了。现在,就送你下去跟父亲和夫君请罪去!”
沈棠闻言大惊,莫氏一定躲在门外许久,老夫人的话她是一字不拉地都听到了。但此时却已经来不及阻止,莫氏早就将被子蒙住了老夫人的脸面,等她赶过去掀开时,老夫人早就已经断了气,瘫软在了床上。
“大伯母,您这是做什么!”沈棠惊呼道,“她早晚都要死的,何苦脏了你的手,若是三叔知道了,岂不是又要横生事端?”
莫氏先是杏目圆瞪,隔了半晌之后,却又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我这手上沾满了鲜血,你又不是不知道的,如今不过再多一笔罢了。就算你三叔知道了,又能如何?做错事的人是她,不是我!”
沈棠的身子微微一震,心底的问话不由便就夺口而出,“沈灏他……是你做的吗?”
莫氏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她咯咯地笑出了声来,“是我做的吗?你们二房平白无故地折腾了一场,闹出来的动静又那样大,我这个做嫂嫂的知道了,难道还能当作一无所知?我不过是瞧着往日总算还有点情分,过去劝了他一回罢了。谁料到,他竟然那样蠢,为了个破鞋自戮性命?”
她将脸直直地凑了过来,几乎就要贴到沈棠的脸上,双眼赤红如血,神色闪烁着莫名的兴奋,“若你觉得这样是我害死了沈灏,那便这样认为吧。反正这杀死婆母的事我都做了,再多个杀死小叔子的罪名,又有何妨?”
她一边说着,一边泄愤似地将老夫人屋内的花瓶抱瓶全部砸碎,又开始摔桌子砸凳子,根本就不让人靠近,这动静实在太过大了,因此颐寿园内的丫头婆子渐渐都冒出头来,虽然不敢进屋去一看究竟,但到底屋子外围还是聚满了人头。
沈棠无法阻止,又见莫氏神色不对,精神似乎已近癫狂,心中暗叫不妙,不由退后几步,大声喊道,“碧笙,桔梗,快进来!”
碧笙听到声响,早就候在了门外,此时听到呼叫,立刻跳了进来,急忙问道,“怎么回事?”
沈棠指了指莫氏,“快,老夫人病逝,大夫人知道了情绪激动,过分伤心,此刻心神俱乱,似乎有些癫狂。桔梗,你快点去找银杏,让她带几个粗壮的嬷嬷来,顺便再令人将医正寻来,替大夫人瞧瞧看是怎么回事。”
又转头对着碧笙说道,“你先将大夫人扶住,免得她伤到自己。”
桔梗立时转身去寻银杏,而碧笙则将莫氏扶住,“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这样了呢?”
这时,莫氏的神色忽然冷静下来,与方才大不相同,她径直走到沈棠面前,嘲讽地说道,“你呀,就是个没胆气的。害死你母亲的人就在眼前,你捏死她比捏死蚂蚁还简单,却迟迟不动手,不敢就是不敢,软蛋就是软蛋,不用找什么大局不大局的借口。你祖母也就罢了,到底是血脉之连,你怜她年老,想让老天来惩罚她还算情有可原。”
“但秦氏呢!”她的声音忽然冷峻起来,“朝中的事我俱都听说了,恒王胜利 夺 权,太后皇上和威王都被囚禁,咱们扳回一城的希望少之又少。此时若还不处置秦氏,岂不是坐看着她青云直上,而你却再没了让她偿命的机会吗?”
沈棠猛烈地一震,莫氏所说的话却丝毫都不含糊,字字句句都刺到了她心上,她一时心中震动,杵在原地不得动弹。
莫氏见状,摇了摇头,“你不敢做的事,我来做!梅娘与我,虽然不过只做了几年的妯娌,但感情却十分不错,从前我有诸多顾虑,不敢做什么。但到了如今,我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她神色冷清,说话条理分明,一点都不像是疯癫了的模样,那么方才她却又为何要故意装作癫狂?
沈棠忽然想明白了缘由,颤抖地说道,“大伯母,你……”
莫氏冷冷一笑,却不再理会她,将头上发钗取下,又抓乱了头发,弄歪了衣裳,径直朝门外走去,她一路又哭又笑,一副让人惊骇之模样,园内仆众多人,竟然无一人敢去拦她。
沈棠跺了跺脚,冲着门外的丫头喝道,“老夫人没了,还不快去白总管那边报信去,你,你,去敲丧钟!你,你,去找二少奶奶过来!”
她又随手点了几个婆子,“你们几个在这里守着,不准偷懒,不准离开,大夫人伤心过度,情绪受了刺激,有些不妥,我这就去追大夫人去!”
吩咐完了,她便带着碧笙一路小跑,向家庙的方向奔去。
第二百十六章 报仇
秦氏着一身孝衣跪倒在沈灏灵前持颂,她的眼神枯槁无神,因为这一月来她早就已经流干了眼泪,膝盖早已发麻,但她却连换个姿势的欲望都不再有,就任身体这样麻木着麻木着,很快就失去了知觉,再不会感到疼痛难受。
没有炭盆,寒天冰冷的温度在屋内蔓延,幸亏这家庙是新近修缮过的,因此门窗俱都是崭新结实的,不会将外面寒彻骨的冷风吹送进来,但尽管如此,秦氏依旧被冻得脸色苍白,嘴唇发紫。
突然,一股来势汹汹的大力将门推开,冷风立时倒灌,秦氏再也扛不住,猛地打了两个大哆嗦,心里的犹疑的,荣福郡主留下来的几个嬷嬷平时就在隔壁,除了三餐,并不怎么在这里出现, 此时还未到午膳时,怎么会有人推门进来?
她不由抬起头来,见到的却 的莫氏,“大嫂,大嫂怎么会来?”
这语气低柔哀和,倒让莫氏一时有些怔忪,她看到沈灏的灵牌之前那层积地厚厚的香灰,又看到白烛的滴蜡从桌沿流向地面,积得如同小山一般,忽然便就明白了秦氏的转变从何而来。
但此情此景,莫氏却觉得可笑,十分可笑,她嘲讽地笑了起来,“二弟这一生几乎就的为了你活着的,幼时甘之如饴地受你指使欺负,年少时为你伤透了心,后来好不容易得了一门佳妇有了一双儿女,却又因为你搞得妻离子散,但你对他却的从头到尾的利用两字。”
她冷冷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