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角掉落几滴眼泪来,她也并没有拿帕子擦去,倒说得更凄哀了起来,“这十几日来,他几乎滴米不进,人一下子就瘦了下来,医正来瞧过,都说是他的心病,心病还需要心药医,可是哪里能找到什么心药?”
沈棠将目光移向木然的碧痕,更加确定了苏蓦然是看到了沈紫嫣死因的真相,心灵脆弱的读书人,哪里能接受这赤裸裸的后宅凶斗?
她想着,便问道,“怎么不曾请过太医?”
沈明月的脸色一下子就黯淡了下来,“那段时间,正好是皇后娘娘生产期间,太医院的人都是盯着皇后娘娘的动静,我也进宫求见过太后,但是太后她却不上有见我……哪里能求得动太医?所以这病,就一直拖了下来。若不然蓦然这几日吐了血来,我也不好意思来求你!”
她试探地问道,“我听碧痕说,棠儿你医术极高,坊间又传说你得了神医真传,还救过皇后娘娘。所以,姑母便舔着老脸想要请你去替蓦然看一看,开个方子治一治,他还那么年轻就整日咳血,长此以往可怎生得了?希望你能看在都是亲戚一场的份上,救救你表哥!”
沈明月见碧痕木木地坐着毫无反应,立即扯动了她的衣袖,使了个眼神过去。
碧痕依旧表情木然,但却终于开口说话了,她徐徐地立了起来,缓缓地跪倒在沈棠面前,声音苦涩而沙哑,“小 姐,求您看在咱们以往的情分上,救救我家爷吧!”
沈棠很是为难,她不是见死不救的人,但在经历过那么多事情之后,却真心不想再见到苏蓦然,何况她是出嫁女,又是瑞王世子妃这样的身份,怎么能替一个男人行医治病,即便那男人是她的表哥?
她想了想说道,“二姑母抬举我了,我虽然略懂一些医术,但却更擅长女科。表哥的病医正说了乃是心病,心病确需心药医,若是不能解开表哥心结,再好的医生也是无用。若是从前,我倒还好去从古籍上找找可有什么方子,可如今我身子重,精神不济,每日昏睡许久,哪里还能作这些!”
沈明月很失望,她不甘心地再试着说服沈棠,“就只是去看看,听听脉也好,这也不行吗?棠儿,蓦然可到底是你的表哥啊!”
沈棠皱了皱眉,“我请世子进宫求一求皇上,若是皇上肯将太医院的院判大人派遣给表哥看病,那岂不是比我这个纸上谈兵的要好上很多?二姑母,您意下如何呢?”
沈明月摇了摇头,心中的话冲口而出,“若是你能出面看看蓦然,劝劝他,他的心病就可能会很快好了,院判医术再高,又能有什么用呢?”
沈棠眉头一挑,语气便冷了下来,“二姑母说笑了,我与表哥向来不甚亲近,他怎么会因为我看看他劝劝他就能好了?至于太医院院判大人,既然二姑母看不上,那我也就不必费心让世子爷去求皇上了。”
她扶着脑袋说道,“我忽感身子有些疲乏,这便就要回屋去歇息了,二姑母若是有兴趣游览我这座庄子,也可留下来用了午膳再走。”
她话刚说完,便在文绣相扶下离开了小花厅。
第二百四十八章 决裂
沈明月又急又气,却终究还是拿沈棠没有办法。若是别的事上,还能拿姑母长辈的身份去压一压,但偏偏这事上,开出口来就自己无理了。
就这样走了,终究还不甘心,她转身对着碧痕说道,“你与她多少年的交情,自小一起长大,她便不看我的情面,对你总要多看顾几分的。我先回去,你留下,若能说服她自然最好,若说服不了,那怎么也得取件物事回去,好安安蓦然的心。
碧痕目光呆滞,但却依旧迟缓地点了点头。
沈明月望着她这模样,皱着眉头叹了口气,便请丫头带着她出了门去。
碧痕恍然呆立许久,这才醒过神来,对着旁边的小丫头说道,“麻烦这位姐姐替我跟世子妃通报一声,就说碧痕求见。
她跟着沈棠久了,身上自然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威严,小丫头被她唬住,一时不敢怠慢,一溜烟地便跑了出去。
隔了不久,文绣来了。
文绣有些抱歉地说道,“在屋子里歇着,世子爷也在里头陪着,说了不准任何人打扰的,因此小丫头不敢进去通报,便求到我这里。
她望着碧痕,“不知道姐姐有什么要紧的事要求见小姐?
碧痕微怔,苦笑了一下说道,“其实也无事,只许久不曾见过,又听闻她怀了胎儿,想来恭喜她一下罢了。既不方便,那便算了。
她恳切地对文绣问道,“小姐的屋子,在哪个方向?
文绣颇觉得奇怪,但碧痕那样地诚恳,令她不忍拒绝,不由自主地将手向东北处指了过去,“就在东侧面。
碧痕便朝她手指的方向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然后立起来,脸上挤出笑容来,“我辜负了小姐的心意,求文绣妹妹替我向道一声对不起。以后,再也不会了。
文绣心中暗觉不妙,便起了警觉之心,小心翼翼地问道,“姐姐这说的什么话,小姐曾经说过,她会尊重我们每个人的心意,既然这姐姐选择的路,又怎需要你说什么对不起?
她看了看日头,见快要用午膳的时候,便笑着说道,“说起来我和姐姐也好久都不曾见过了,今日既然见了,咱们便好好聚一聚,姐姐且先在这里坐一会,等我回去跟屋子里的丫头知会一声,便就过来。
碧痕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终于还没有发出声响来。
文绣匆匆离开,在门口又不放心地回转,对着外头守着的小丫头低声嘱咐道,“里头这位徐姨娘,是世子妃从前的旧人,你们不可怠慢,她看上去情绪不稳,你们切记要多看着一些,若有什么不对,立刻来禀。
她交待完,便回到了沈棠屋内。
沈棠听她说完碧痕的反常,眉头微皱,“她这是在逼我
果然,话音刚落,便听到外头吵嚷了起来,有丫头匆忙进了来回禀,“回禀世子妃,在花厅里候着的那位徐姨娘,不知道怎么了,竟然自己跳入了前面的大荷塘里!已经有会水的嬷嬷跳下去救人了,可徐姨娘却不大配合,几个人合力去扯她都扯不上来。
小花厅离沈棠住处并不太远,正好这其中又隔开了一个荷塘,以碧痕的本事,那些小丫头必然看不住她的,她特意选了这荷塘跳水,为的是什么,目的昭然。
文绣扶住沈棠犹疑地说道,“碧痕和碧笙两位姐姐,都生长在淮南,水性都颇好。她这好端端地跳到水塘里,又不肯让嬷嬷们拉她上来,偏偏咱们又是知道她水性的。她这样做,图的到底什么?
沈棠失望极了,“一个人若是存了死志,那么就算有再好的水性也无济于事,她这是在赌,看看她的命硬,还是我的心硬,她自小在我身边长大,又惯会揣摩我的心思,吃透了我到底还是舍不得她的
她叹了口气,“她这是不想要再留我们之间最后的情分了。也罢,那我就成全了她。
她对着小丫头说道,“你过去跟徐姨娘说,就说我的话,让她乖乖出来,我会见她的。
文绣有些气愤,“从前以为碧痕姐姐个明白人,怎么就……为了成全她,小姐撤了她的奴籍,千方百计替她寻身份,已经算够对得起她的了,可如今她却反过来以往日情分来要挟您?真正无理!她都不顾念往日情分了,您为何还要念这旧情?
沈棠叹了一声,“我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她若提出的仍方才二姑母的要求,我断然不肯答应的。如今见她,不过就要将话跟她说明白,我跟她的所有情分,这一次已经完全消耗掉了,以后……再没有以后了!
心里自然难过的,但有些东西生了疮,再痛也要割掉的。
文绣却还有其他的担心,她低声道,“她有武功的人,您却还怀着身了,不如我还是去将世子爷请来,身边有个人威慑着,她才不敢乱来。
沈棠苦笑着说道,“你们世子爷听到动静就闪出去了,这会想必已经将人给捆绑住了,他可不什么怜香惜玉的主,定将碧痕捆得严严实实的,你还怕她能有什么对我不利的动作?
她一边说着,一边徐徐走了出去。
荷塘边上,赵誉果然令人将碧痕绑得严实,他见沈棠过来。不赞同地说道,“胆敢算计旧主的奴婢,这样忘恩负义的人,你还在乎她做什么?
沈棠浅浅一笑,“好了,去让人将午膳布下,我就跟她说两句话,说完我立刻就过去。
赵誉对沈棠一向无可奈何的。他冷冷地用眼神剐了碧痕一遍,这才离开。沈棠又令在场的仆妇丫头也退散开去。一时间,荷塘边上,只剩下她与碧痕还有文绣三人。
沈棠低声说道,“你非要见我,有什么事?
碧痕的眼角滚落大滴泪珠,“求救一救夫君,他真的快要死了,这世上只有您能救回他来!
沈棠半晌不语,许久之后才开口问道,“先不提以我的身份怎能去诊治外男,也不提我有何德何能何种本事可以救回一个将死被害人 ,我且先问你,我为什么要救他?
碧痕讶然地望着沈棠,“夫君他,是小姐的表哥……这样的关系,您也要见死不救吗?您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她目光泫然,“夫君对您一片情深,他能有今日,也都因为了您的缘故,您怎能见死不救呢?
沈棠失笑,“他能有今日,都他自己的选择,与我又有什么关系?什么对我一片情深,亏你还我一手调教出来的,连这种胡话都敢乱说,你想要污了我的名声吗?
碧痕忙不迭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
沈棠的眸光冷了下来,“苏蓦然对我到底存过什么样的心思,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若非要问我有什么意见,那就替我转达四个字:他妄想了,其他,我再也不想多说什么。
她冷冷说道,“至于你,碧痕,我一心当你姐妹,处处为你设想,便后来你自甘堕落要给苏蓦然这样懦弱无耻没有担当的男人为妾,我劝说你无效后,也仍然决定要成全你。而你数次对我动用小心思,这次更以命相挟,非要将我们之间最后的情分一点一没都耗尽。
碧痕满脸泪水,似愧疚,又似恳求。
但沈棠的心,。却已经如坚冰一样冷硬了,她再也不愿意被曾经信任的人伤害,她沉声说道,“既然如此,那么我仍旧成全你,从此以后,我与你,桥归桥,路归路,往日情分风吹云散,你再也不必做这些自残的动作,因为,你便是死在我面前,也不能令我有所动容了!
她想了想,又说道,“我身为人妇,又是瑞王府的世子妃,代表的是瑞王府的体面,苏蓦然得的心病,这种病我不会治,何况,我如今双身子,身体疲乏,安心休养尚来不及,怎能还去奔波思虑?所以我万不可能去苏府替苏蓦然疹病的,这心思,不管你,还二姑母,都请打消。
碧痕呢喃说道,“夫君他……他该怎么办?他不能死!他不能死啊!我的孩子不能没有父亲!
沈棠微讶,随即脸上的表情却更鄙夷了起来:“原来你也有身孕了,但你明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却还故意跳入水中,你就不怕将孩子弄没了?我真为你的孩子感到可怜。
她想了想,“就当为了你可怜的孩子,我给你指条明路,医正说得没错,心病当需心药医,苏蓦然因何突然病倒,这便心结所在。我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想知道,但我想你一定知道的。我的话说完了,你也可以走了,以后希望你再也不必见到我。
文绣见状,立刻高声吩咐退到附近的嬷嬷丫头,“来人,替徐姨娘身上弄干净一些,然后再派个车子将她送回柳花巷苏府。
碧痕望着沈棠远去的背影,再也克制不住地抽泣起来,她知道,她与这位昔日之主,最好的姐妹,已经渐行渐远,再也没有了交接的可能。
而接下来,便该她接受惩罚的时候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李代
当碧笙再次出现在南郊别庄的时候,沈棠便知道,是时候该收拾行囊回到瑞王府去了,赵誉对她突然打包回府的原因并没有丝毫起疑,反倒颇觉欣慰,他知道瑞王嘴上不说,但心里却还是希望他们能早些回府的。
沈棠也并没有对他作任何解释,她查到的那些事情有些太过惊心,她暂时不敢也不忍让他知道。
但该来的,是怎么也逃不掉。
沈棠刚回府没多久,瑞王妃便派了叶嬷嬷来请她去一趟,叶嬷嬷面沉如水,声音平静地没有一丝波澜,“世子妃是双身子,本来王妃要亲自前来,但无奈这些日子王妃旧疾又犯,不能走动,所以只能劳动世子妃走一趟了。
这理由合情合理,不容人拒绝。
沈棠笑着说道,“既然母妃有事吩咐,我自然不敢耽搁的。
瑞王妃这样明着派了人来请她,又在众目睽睽之下,瑞王也在府中,稍候还要一起用午膳,瑞王妃绝不会选在这个时候对自己有所不利的。
已九月中旬,京城暑意未消,正所谓秋老虎横行之际,沈棠双身子的人,尤其怕热,走了一会额头便沁出汗珠。
碧笙小心地替她擦了擦额头,低声问道,“王妃不会发现了吧?
沈棠眼眸微垂,捏了捏碧笙的手心,“无妨,见机行事吧。
瑞王妃端坐在外厢,静得如同雕像,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叶嬷嬷引着沈棠和碧笙进来,这才沉声说道,“你来了。
沈棠浅笑着行了礼,然后坐到了瑞王妃下首,“不知道母妃召儿媳前来,有什么吩咐?
瑞王妃挥退屋内的小丫头们,又令叶嬷嬷将门合上。
她指着几案上一个黑木匣子说道,“你命碧笙到我房里翻找的这东西吗?
木匣子徐徐被打开,里面一枚温润的玉镯,玉种与沈棠胸口所戴的那块玉佩同出一处。
沈棠快速地望了一眼碧笙,见她神色有异,便知道确实瑞王妃看破了自己的用意,她想着,这时候与其抵赖还不如将心中疑问都合盘问出,说不定还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
这便点头说道,“既然母妃发现了,儿媳也不必顾左右而言它。不错,儿媳让碧笙来母妃房里翻查这物事的,因为儿媳心中始终有一个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