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知的表情越发怪了,“钱医正给世子爷瞧了后,将世子爷的病情写入了医案,呈报给了皇上,伤筋动骨一百天,皇上发了话,让世子爷好好休息。小的这回将世子爷带来安远侯府时,安排了一个与世子爷身形相貌颇有些相似的小厮,在王府里躺着呢,只要世子的病拖得不要再久,一两个月还是能继续瞒得住的。”
沈棠想了想,便望向祖父沈谦,“祖父是打算留下他们了?”
沈谦的面色凝重,“若是不留下他们,到时候皇上问起瑞王世子是因何受的伤,若是如实回答,那你……”
言下之意,与沈棠的担忧如出一辙。
但严知闻言却有些不高兴了,“我家世子爷不顾自己的生死安危,救了沈大小姐,乃是英雄中的英雄,岂料你们竟是这样的。哼,沈侯爷,若是您这不收留我家世子爷,自然也有收留咱们的地儿!”
沈谦忙一把拦住了严知,“小兄弟,且慢,老夫何曾说过不留你们?只是世子爷总也不醒,也不是个事儿,还是得想办法找个名医来看看才是!”
严知道,“这个自然,小的有个师伯,最擅长这些疑难杂症了,只是远在西昌,一来一回怕是要有二十来天的路,王府不安全,小的便是想请沈侯爷和沈大小姐替小的照顾我家世子爷,等小的带了师伯来,便能将我家世子爷治好了。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我家世子爷的病好了,你们也再不必担心有人知晓当日之事,岂不是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第三十七章 择帖
沈棠的眉头微微一挑,严知这话说得倒是轻松,但真要做起来,却不是件容易的事。
莫说他在瑞王府里设的那位替身到底能瞒住皇上多久,就是在这被各方势力紧紧盯着的安远侯府,生生地藏了一个活不活死不死的人,也难保不会被别人撞破。
赵誉是北疆瑞王留在京城的质子,虽然这地位有些微妙,但他却是皇帝的嫡亲侄子,他的安危又干系着北疆的稳定,所以皇上对他尤为看重。
但如今赵誉却因为救自己而昏迷不醒,这事若是被捅了出去,安远侯府怕是又要站到风口浪尖了。
沈棠微微地叹了一声,透过门缝,遥遥地望见了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的赵誉,想起了那日若不是他奋力的一推,自己和碧笙此刻不知道已经魂归何处,一时便有些心软。
她不由将脸转向祖父,沈谦的眉心也是拧着的,自从大伯父遇刺之后,他的眉心就从未舒展开过,只不过此时,那眉间的印刻显得更加深了。
“棠儿,你意下如何?”良久,沈谦才沉沉地问道。
沈棠善于揣摩祖父的心意,便知道他该是允了,不由浅浅地弯了一下嘴唇,“既然世子人都已经到了我们府上,将他退回去,不免有些太不近人情了,更何况,世子的确是因救我而负伤,棠儿不能做这忘恩负义之人。还请祖父成全!”
沈谦深深地看了一眼沈棠,点了点头,又对严知道,“既如此,老夫答应你,替你照料好你家世子爷,小兄弟,你也要速去速回。”
严知的脸上不知怎的闪过一丝可疑的红痕,他似乎是勉强镇定着自己的情绪,冲沈谦行了个大礼,“侯爷的恩义,小的记住了。”
又冲沈棠重重地请求道,“我家世子爷就拜托给沈大小姐了!”
说完便一个纵身,翻窗而出,速度快得惊人。
沈棠目瞪口呆地看着仍在上下摇摆的木窗,又暗暗觉得严知的话有些不对,世子就算留在了安远侯府,自己也绝不会亲自动手照顾他,这不只于礼不合,祖父也不会应允的。
她摇了摇头,对沈谦说道,“祖父瞧见了世子的模样,是真昏睡还是假昏睡?”
沈谦的眼皮跳了一跳,“棠儿是怀疑世子假病?”
沈棠凝神细想,那日的确是已经诊出赵誉已然无事,除了腿上流了点血,那伤口也并未伤到筋骨,碧笙伤得那么重都醒了过来,已经能够下地走路了,赵誉不该还是一副昏迷不醒的模样。
她轻轻地咬了咬唇,“祖父可否带棠儿进去替世子瞧一瞧,棠儿不才,寻常的脉象还是能看得清的。”
沈谦并不是迂腐之人,更何况他的书房极其隐蔽,寻常人并不被允许接近,此刻屋中又只剩下他和沈棠两个,便是带沈棠去看一看那躺着一动不动许久的赵誉,又有什么干系。
他点了点头,便带着沈棠进了里屋。
这屋子并不很大,只是简简单单地摆了一张软塌,一个矮几,此处乃是沈谦给自己备下疲倦之时略作休息之地,平素鲜少用到。
沈棠抬眼望去,软塌之上,懒洋洋地躺着一个紫衣少年,他肤白如玉,墨发如云,像一幅精心制作的图画,素淡的床单也因他而显得分外华美。
他似乎是睡着了。
沈棠轻轻将他的手腕抬起,以指尖搭住了他的脉搏,“世子的脉搏平稳有力,身子康健地很呢。”
又将手指轻轻地探了一探赵誉的鼻息,“世子的呼吸绵长舒缓,似乎只是睡着了一样,并没有什么问题啊。”
沈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自清晨到此时,也已有两个时辰了,世子一直如此,无论什么声响都吵不醒他。”
沈棠凝神静思,在自己所看过的医术古籍之中,似乎都没有过这样的症状,她从赵誉的额头扫视到脚底,心中不由一动,“难道他是中了什么毒?”
但若是中了毒,那便该在脉象上有所反映,再刁钻古怪的毒都是如此,可赵誉的脉象分明是个健康强壮的年轻人才拥有的,并没有一丝显示中毒的迹象。
她折腾了一会,实在无法断定赵誉到底得了什么毛病,便起了身,对着沈谦道,“想来是棠儿医技微末,实在是不知道世子到底患了何病,看来也只能等严知回来了。只是……”
她有些迟疑地问,“祖父,咱们就让世子呆这里吗?”
沈谦想了想,“就呆这里吧,搬来搬去的徒惹人注目,反倒不好,就让他睡这里屋,让阿全负责照料他。”
沈棠心中松了一口气,虽然赵誉是她的救命恩人,但让她亲手照顾一个大男人,她还真的没法做到,前世今生都算是娇滴滴的大小姐,从来没有照顾过人,还真不知道要怎样做才好。
她浅浅一笑,“既如此,便只好麻烦全叔了。”
沈谦见孙女浅笑盈盈的模样,颇是可爱,心中不由一喜,便想到了收在匣中的几张求亲帖子。
他从匣中一一取出,摊在了桌上,语中带着些欣慰地道,“再过两月,棠儿便满十三了,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这些都是上次百花会后送来求娶棠儿的帖子,我从中择了几家。棠儿正好一同看看,若有看得中意的,等再过些日子家里的气氛缓了过来,祖父便替你订下来。”
他笑着细数着,“这是大学士宋冲的嫡长子,如今正在吏部当差,这孩子我见过,一表人才,为人又正直牢靠,宋冲年轻的时候受过我的恩惠,若是棠儿嫁过去,宋家必是不敢轻慢的。”
又指着另外一张帖子道,“这是威北侯的嫡长子,将来是要承袭爵位的,这孩子虽然生在富贵中,却有着大志向,去年在琼林殿上夺取了武试的头名,将来是为将的大才,棠儿若是跟了他,也不算辱没了我安远侯府嫡长小姐的名头。”
沈棠望着祖父近日来难得的笑脸,听着他絮絮叨叨,她一直都知道祖父对她的婚事寄于了厚重的期望,他希望她能够位等极顶,为沈氏赢取最大的荣耀。
上次百花会上,皇贵妃的提议,应该也有着祖父的想法吧,若是三皇子真的登基为帝,祖父希望自己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
但今日,祖父却改了初衷,让她在这几张帖子中自行选择,这是否便意味着祖父已经不再只把自己当作筹码,至少能在有限的范围内让自己作决定。
第三十八章 替身
软塌上的少年依旧睡得香甜,但若是细细地查看,便会发现他长而卷翘的睫毛正微微地颤动着,他浅浅地睁开眼,半眯着眼,盯向一墙之隔的门外,听着祖孙的对话,眼中眸光流转,潋滟无双。
书房里的祖孙浑然未觉,沈谦仍旧兴致勃勃地替沈棠点评着未来夫婿可能的人选,“这两张帖子,祖父几次想挑出去,但几次都犹豫了,棠儿你自己看看吧。”
沈棠的语气很是惊讶,“这是秦表哥?怎么会?”
沈谦道,“秦焱这孩子深沉冷峻,是你舅公最得意的一个孙儿,将来是要继承永宁伯的爵位的。但不知怎的,这孩子,总觉得太深沉了些,连我都有些看不透他。我们沈氏与秦氏的联系本来就已经够紧密的了,祖父觉得,不管于公于私,秦焱这孩子,似乎都不太适宜结亲。”
沈棠很是赞同祖父的观点,她与秦焱两次相遇,情况都莫名其妙至极,更让她有些不舒服的是,他身上有着危险的气质,似乎只要一个不顺心,就会将周围的事物毁掉一般,让她感到浑身的毛孔都颤立了起来。
她忙附和道,“棠儿也是这个意思呢,曾外祖父的书房里,常有些奇闻杂书,棠儿曾看到里头说,血缘相近的男女结合,于子嗣不利,秦表哥与棠儿算起来仍旧未出三代,他的帖子祖父还是放起来吧!”
沈谦不爱拘泥小节,此刻见沈棠落落大方地谈着自己的婚事,丝毫没有寻常小女儿的扭捏做作,不由打趣道,“棠儿最近可不得了,把秦表哥踢出未来夫君的候选,也能找到这么堂而皇之的理由。”
沈棠的脸上微微起了红晕,“祖父,这倒不是棠儿信口开河,祖父往上细数,前朝那些出了名的傻子,不都是因为爹娘的血缘过于相近的关系吗?”
沈谦细细一想,倒还真有其事,但他却并不太放在心上,大周朝,表兄妹通婚的比比皆是,也不是每家都能生出傻子来,但他心里却更确定了沈棠不愿意嫁给秦焱这个事实,这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倒让他暗暗欣慰。
他笑着指着另外一张帖子,“那这位呢,棠儿又如何看待?”
沈棠低头一看,烫金的帖子上,赫然写着瑞王世子赵誉几个大字,她不由惊疑道,“怎么连他的帖子都有?”
沈谦笑着说,“传言他喜好女色,流连花丛,是个不折不扣的情场浪子,又对女人来者不拒,所以风评极差,但我今日见着他贴身的小厮,便知道他应该也不是简单的人物。论身份地位,自然是极高的,论品貌,也算配得起棠儿你。只是,他将来是要回北疆的,北疆那地方天寒地冻的,又人生地不熟,若是没点本事,还真是去不得。”
里屋的少年闻言,似是不在意地将眼闭上,但他微颤的睫毛,摒住的呼吸,表明了他其实对接下来的答案很在意。
沈棠想了想,轻轻地咬了咬唇,“北疆太远,棠儿舍不得祖父和榕儿。”
接着又紧跟了一句,“祖父,棠儿有个请求,希望祖父成全。”
沈谦道,“说来听听!”
沈棠的脸色微凝,“如今府中风雨飘摇,情势还未稳定,棠儿暂时不想考虑终身大事。等到一切都已经定了下来,榕儿也订了门好亲,棠儿才能无牵无挂地出嫁。求祖父成全!”
沈谦微微地愣了愣,然后又长长地叹了一声,“祖父果然是老糊涂了,如今的沈氏需要棠儿这样聪慧的孩子,祖父也需要棠儿。好,祖父答应你,等一切尘埃落定了,再替你寻一门好亲。”
门外谈话的声音渐渐地低了,屋里的少年却忽得睁开了双眼,他的眉头微皱,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
半夜子时,夜深人静,安远侯的书院忽然闪过一个黑影,但那黑影实在太过迅速,只是一个眨眼的时间,便又消失不见了。
门房内,蜡烛还在燃烧着,全叔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一个激灵起了身,他揉了揉睡眼惺忪的脸,然后拿着烛盏推开了门。
一片寂静,一片安然。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笑自己太过敏感,然后便又上了床,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重新进入了梦乡。
书房的内室里,不知道何时多了一个青衣少年,他气鼓鼓地冲着床上睡得香沉的赵誉说,“世子爷,快起来!”
赵誉缓缓地睁开眼,见是严知,便笑着说道,“胭脂,你怎么才来,东西带来了吗?”
严知翻了翻白眼,无奈地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来,递了过去,“香满楼的脆皮鸭,给你带了来。”
赵誉忙将油纸包打开,然后用力地撕了一只脆皮鸭腿,便往自己嘴巴里送,一边咀嚼着一边说道,“你家世子我,可是一天没吃过像样的东西了,要是你再晚些来,我那尊贵的肚皮,肯定是要饿坏了的。”
严知从鼻孔中哼了一声,“您这是活该!好端端的,冒充什么昏迷不醒的人,还赖在人家这儿了。不饿您这昏迷不醒的,饿谁?”
赵誉不以为然地一笑,“没法子,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是不装昏迷不醒的活死人,又怎么能顺利地赖到安远侯府来?又怎么能和美人近距离接触?”
严知忍不住嘲笑道,“近距离接触,笑死人了!我在外面可看得分明,沈大小姐早就回自己的月桂园了,后来伺候您的可都是那个全叔。按照沈大小姐的性子,说不定以后不就来这了,还谈什么近距离接触。”
赵誉捧着脸哀叹一声,“还不都是你害的!我早说了,你就直接把我往沈大小姐的闺房一扔,看在我是她救命恩人的份上,你再说得可怜巴巴一些,女孩子嘛,一时心软,定会将我留下来,然后嘛,你家世子爷我,就能暖枕取暖,香闺闻香了!”
他神色转变极快,一转眼就又是一副凄婉哀怨的模样,“若不是你,说什么好男儿绝不乱闯女子的香闺,这会我还用受这等罪吗?”
严知嗤了一声,“您若是真对人家有意,那还是少搞这些旁门左道,沈大小姐可不是王府里住着的那些女人,可以让您随意摆布耍着玩。”
赵誉见严知提起这茬,便堆起一脸的谄媚,“辛苦你了,白日要替我应付那些讨厌的女人,晚上还要替我来送吃食。你放心,等下次见了你爹,我一定替你美言几句!”
说着,他眼珠子一转,嘴角溢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来,“好胭脂,我想到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