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身体与生命的抗争史:子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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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身体与生命的抗争史:子宫-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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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的病房又恢复了病房应有的忙乱:手脚麻利的王晓月开始做手术前的准备——备皮、灌肠;刚刚度过术后重症监护的李老太太则大多数时间是躺在床上,时不时会忍着痛苦下地活动,就是在楼道里幽灵般漫步;我介乎二者之间,身体在一天天恢复中。
  6月14日一早,王晓月上楼手术了;在我看来她的手术实在是小“CASE”,但是她还是掉了几滴眼泪,颇有些悲壮地随护士走了。
  术后两周了,我的伤口可以拆线了。上午医生查完房,谢大夫就给我拆线了,“25针,不错,伤口恢复得很好,还是年轻”。去掉腹部伤口的纱布,我的全身仿佛都轻松了许多,我轻轻地但是深深地做了一个深呼吸。
  下午,护士遵医嘱给我拔除尿管,嘱咐我尽量排尿,3个小时后测残余尿。“残余尿量少于100ML就说明膀胱功能恢复了,就是合格,否则还要插上尿管。”
  我很是郑重地答应着,同时我脚步轻松地甚至自我感觉有些轻快地一趟趟跑着厕所,我生平第一次觉得排尿是如此重要的人生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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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理结果:转移(3)
就在我有些严肃地谨遵医嘱的时候,何欢回来了。应何欢的请求,她提前一天回到普通病房,重新回到23床。我一身轻松地迎接何欢的回归,并且像当初她照顾我一样地照顾她,帮她端药倒水、拿这拿那。那迟迟不出的病理结果和那个“隔壁”离去所带给我的恐惧,被我和何欢相互需要、相互温暖的关系一点儿一点儿冲得淡了。
  何欢今年26岁,她17岁结婚,生子,20岁离婚,然后只身一人来到北京,在北京嫁给现在这个小她一岁的小老公。何欢爆脾气好心眼,再婚的这个小老公好心眼还好脾气。
  她的年轻的小老公看看躺在病床上、一张脸还是像白纸一样的何欢,有些无助地转头叫我:“大姐!”何欢跟着老公也喊我大姐,她还有些气若游丝,这让她显出难得一见的温柔,我的心里一股暖流涌起。
  何欢的小老公回忆起手术经过说,手术结束那天,看着何欢身上挂着五六个瓶子回到病房,他自己忍不住抱头痛哭。说这话时,小老公依旧眼含热泪。
  尚未度过术后疼痛期的何欢,躺在床上也闲不住,医生查房的时候,她问周主任:“我们的子宫切了,那原来子宫的位置现在是什么啊?新长出来的是肉么?”
  “如果是一坨死肉,上面没有血管,没有新陈代谢,会不会臭?”李老太太也插话说,我们三个人的手术范围差不多。
  周主任笑了:“那个位置不会空着的,你的肠道会向下移动,还有你体内的腹膜、组织液等等会填补;再说,子宫也就拳头大小,卵巢只有鹌鹑蛋大小,很快就会填满的。”
  医生们询问过我们三人的情况后,陆续往门外走。
  何欢叫住即将走出病房的李大夫,问:“你用刀拉我们的时候,是滋滋冒血么?”
  李大夫对这个问题有点儿轻蔑,他笑笑说:“是活体当然要冒血了。”
  “那你害怕么?”何欢问。
  “拉多了就不怕了。”有病人叫李大夫,李大夫急忙答应着走了。
  “听听,‘拉多了就不怕了’,咱们在他们眼里就是一坨肉。”何欢撇撇嘴。
  “是‘活体’。”我纠正道。
  医生见多了病病灾灾、生生死死,一定是有职业性冷漠的,我想,否则对每一个病人都给予亲人般的温暖,这么好的医生恐怕也活不长,累都累死了。其实作为病人,我们也并不奢望从医生那里获得家人般的照顾,我们只要医生们职业就行。因为那么多的病人,真的是千差万别。毕竟医生的工作需要理性,特别是手术,不是说很多非常好的医生都不给自己的家人做手术吗?
  应该说二病房的医生们跟病人相处的大都不错,我想这跟肿瘤科这个特殊的病种不无关系,肿瘤病人住院的时间都比较长,时间长了,交流多了,就有机会彼此了解,所谓日久见人心,了解了就容易理解了,彼此理解就可以相处融洽。
  细心的读者可能已经看出来了,李老太太是个“知识分子”,她问问题显得很有知识,对,老太太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在我看来,她甚至有些教条。
  老太太有糖尿病,因为糖尿病患者伤口恢复得慢,李老太太总是担心自己肚子的刀口会开。于是,她每天捂着肚子,弓着腰站在门口,叫住过往的医生:“周主任,您留步”,或者是“李大夫,您慢走”;然后让医生给她看看:肚子是不是开了。二病房的医生都被她叫遍了,搞得医生们哭笑不得。
  每天查房,她都会向医生投诉:护士不按时给她测血糖。医生规定两小时测一次,比如应该2∶00测,她告状说护士2∶05才来测。
  此外,教条的李老太太要求自己必须每天大便,我经常会在凌晨四五点钟被“咯吱咯吱”的咀嚼声吵醒,原来是老太太在吃小黄瓜。
  小黄瓜不管用,老太太决定用开塞露。
  我劝她:“您手术后没吃什么东西,不可能天天大便,这很正常,我就是七天才排便的。”
   。。

病理结果:转移(4)
老太太不听,查房的时候对医生说:“你们的开塞露不好,不会是假药吧。怎么我用了三个,一点屎都没有拉出来,蹲了半天就卟卟放俩屁。”
  我和何欢再也忍不住了,放声大笑;我忍了不是一天两天了。查房的医生也被李老太太带着唐山味儿的普通话和教条到难以理喻的做法给逗乐了。
  我们这样的病人,手术后除了面临恢复大小便功能这样的基本问题,还有一个话题,似乎也不可避免。
  那一天,李老太太在她的小本本上记着什么,我在看书,而何欢拿起电话催老公早点过来之后,就往病房门口踱步观望。
  我被她晃得眼晕,说她:“人家是望眼欲穿,你是欲眼望穿。”
  何欢不理我,一门心思望眼欲穿。
  小老公终于来了,两个人在小声嘀咕:
  何欢说:“今儿晚上我去陪你睡觉。”小老公抬下头看看,说:“别闹了,我住那招待所一屋6个人,跟大通铺似的。”
  何欢:“那咱单开一间房。”小老公轻推了何欢一把:“不知道害臊。”
  何欢的音量高了点儿:“这怎么了,我又不是婚外性行为。”
  我忍不住插话:“很正常,你们这个年纪,是正常需要。”
  见我插话,何欢索性大声问我:“小冰姐,你说咱们手术后会不会影响性生活啊?”
  我反倒有些尴尬:“这事我还真不知道,要不你问问李大夫?不过,现在肯定不行,医生说了术后三个月内禁止同房;除非你不想活了。”
  后来,小缨也给我找来国外对于此问题的调查结果:34%的人认为有影响,36%的人认为没影响,其他人不置可否。在写作此书的时候,我在李大夫借给我的医学书上看到:对癌症患者而言,1。适度的性生活有益夫妻感情和身心健康;2。性生活不等于性交,不仅仅是性交;3。手淫无害。
  次日何欢问李老太太:“老太太,你跟你老伴还有性生活么?”
  这个小丫头,说话太直白了。我一边担心老太太会生气,一边又感叹:年轻可以没有分寸啊,年轻什么都能问呐;年轻容易被原谅啊,年轻就是好啊。
  “这个问题涉及我的隐私,我拒绝回答。”老太太学着电视里面对镜头的明星的腔调,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说。
  我们哈哈大笑。
  老太太没怎么笑,只是含着。她看看我,眨巴眨巴眼,狡猾的样子让我感觉她要出招了,果然,老太太看看我又看看何欢,问:“你们俩谁年龄大?”这些天,老太太已经知道,因为何欢比老公大,所以她最不喜欢别人说她大了。
  何欢立刻止住笑:“老太太!你成心气我是不是?小冰姐比我大10岁呢。”
  “谁让你打探我的隐私的。”老太太慢条斯理,恢复了唐山腔。
  6月17日早8点多钟,医生查房后,护士叫我到医生办公室,我的病理结果终于出来了。这时候我和给我治病的这个医疗小组的每一个成员已经很熟稔了。我们相互信赖,我信赖他们的医德和医术,他们信赖我的理性和高度配合。
  结果是:右髂外淋巴结见癌转移,必须,化疗。
  说实话对这个结果,我并不是太吃惊,好像是预料之中的。因为跟对门病房18岁的小女孩相比,我已经很幸运了。昨天上午,护士打扫病房的时候,我在楼道边活动边跟小女孩的爸爸聊了几句。他的女儿得的是卵巢癌,正在化疗。
  我有些好奇地问:“她是什么症状?怎么查出来的?”
  女孩的爸爸有些无奈地说:“就是腹痛,下面有出血。”
  这症状太普遍了,30多年来,我不知道腹痛过多少次,出血也不是一次两次啊。一瞬间我觉得我太幸运了,30几岁才得癌真是太幸运了。
  我被我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我的心随即一沉:我的病理结果难道是恶性的?恶性的结果是什么呢?是死吗?不,正确的说法是恶性肿瘤不治疗的结果才会是死!那么于我而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时候这么快就到了吗,我必定要接受化疗了吗?!
  

病理结果:转移(5)
待护士忙完了,小女孩的爸爸回到女儿的床边照顾,我也蹒跚着返回我的病床,我的脚步显得比以往更加蹒跚,因为每一步我都在下着决心:“置之死地而后生!置之死地而后生!!置之死地而后生!!”
  一下子我全都想起来了,其实手术之前每一位医生在交代病情及手术方案的时候都说过:“术后看病理结果,如果结果不好,还要进一步治疗,会采取化疗、放疗等治疗手段,到时候会根据病情制定相应的治疗方案。”
  事实上,这些话我听过不止一次,但是我都选择性遗忘,医生的话真是不能不听。
  因为化疗要家属签字,我要叫丈夫来。也因为我已经有了思想准备,所以我并没有手足无措,倒是何欢有点儿紧张地等在病房里。我刚一回到病房,还没来得及想什么,就见她坐在床上,紧张兮兮地问我:“怎么样?”
  我站在门口,轻轻地掩上房门,然后轻轻地说:“转移了,要化疗。”说完我还轻轻地笑了笑。何欢就一直傻傻地坐着不动,看着我,不说话。
  我只好自言自语:“得让陈卫东来签字。”说着我拿出手机,还笑着说:“我吓唬吓唬他。”我想看看何欢,但是眼皮很沉,终于还是没抬起来。
  我甚至是开玩笑似的告诉陈卫东:“完蛋啦,转移啦,你得过来签字啦。”
  和上次确诊的时候一样,丈夫在电话的那一端长久地沉默。这长久的沉默是一个大得不得了的时空,那里都是我和丈夫十几年来密密麻麻的日子……
  我忽然听到低低的像是抽泣的声音,我有点儿不太相信,我“喂喂”了两声,陈卫东低沉地“嗯”了一声。
  “你哭了?”陈卫东哭了,我在电话的这一端,竟然笑着说:“男爷们儿也会哭了。”可其实,我边说边笑的时候,也已是泪眼婆娑。何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躺下,用被单盖住了全身。
  医生办公室里,陈卫东、我,又和医生面对面了;对面的医生还是李岫峰、谢茹。
  摆在我面前的是《化学治疗知情同意书》:
  化学治疗(简称化疗)作为治疗肿瘤的主要手段之一,已广泛应用于临床,并对多种肿瘤具有良好的疗效。部分肿瘤经过化疗可以得到根治,更多的病人经过化疗可以延长生存时间,改善生活质量。但是,不是所有病人、所有肿瘤都适宜于化疗,也不是所有肿瘤都对化疗敏感。化疗药物在杀死肿瘤细胞的同时,对人体某些生长代谢旺盛的正常细胞(如骨髓、消化道上皮细胞等)也有一定的毒性。化疗的毒副作用主要表现为恶心、呕吐、腹泻、血像降低、脱发、口腔黏膜炎、静脉炎等,某些药物还对人体的心肺肝肾功能及神经系统造成不同程度的损害。另外某些化疗药物局部刺激性较强,外渗或外漏后可造成局部组织损伤,严重者可引起组织坏死。某些药物可能引起过敏反应、休克等。化疗的毒副作用,随所用药物及病人的耐受能力而异,大多数为可逆性,停药或对症治疗后能缓解,极少数也可发生严重并发症,甚至死亡。
  ……
  我理解化疗具有一定风险,在化疗过程中有可能出现一些不可预料的情况可导致危及生命和健康的严重后果,医生将会根据医学专业知识和经验尽可能提供合理的化疗方案,达到预期最佳疗效。并积极预防和处理化疗的毒副作用。我理解有些疾病和医疗上不可确定的因素可导致本次化疗无法达到预期目的和效果的可能性。
  ……
  我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我发现了两处错误的标点符号。我是个多么好的编辑啊,一个错误的标点符号都逃不过我的眼睛,何况两个。我轻轻敲敲桌子,我看看陈卫东。“DVD,国产的。”我自己说,我以为他会笑,但是他没有,他用大手捏捏我的后颈,我立刻觉得一股暖流涌遍全身,然后它们都集中到我的眼部,我感到眼窝发热。
  我低下头,闭上眼,使劲把这股强大的热流顶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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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理结果:转移(6)
在《化学治疗知情同意书》上,陈卫东签上:了解病情,同意化疗。然后,我们一起签下名字。
  来吧,该来的都来吧,我注定是要置之死地而后生!
  

置之死地而后生(1)
我不是一开始就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的。
  签完字,李大夫给我讲解化疗方案时,我只听见他说:“这是吴主任和周主任亲自制订的方案。”具体什么方案我几乎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我起身离开医生办公室的时候,和许许多多遭受严重打击的人的心情一样,大脑一片空白。
  我绕过大大的环形会议桌,走到门口,打开大门,门外一位跟我同样装束的病人挡在我面前,她脸颊上的两朵高原红,让我认定她是藏族同胞。
  我往左她也往左,我往右她也往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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