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身体与生命的抗争史:子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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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身体与生命的抗争史:子宫-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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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死马当作活马医。”
  我猛一抬头,和其中一个小护士的目光碰在了一块儿。
  小护士看着我,接过我手中的住院卡:“你是新来的24床吧?”
  我点头。
  小护士向我做了一番住院宣教,让我签了两张《住院须知》,又回身取了一套干净的病号服给我:“先换上衣服,回病房等大夫。”
  我于是悄无声息地走进病房,换好病号服坐在标有24字样的床前, 我目光游移,不知道看哪儿好。我同病房的两个病人躺在床上发出痛苦的呻吟,她们顾不上跟我这个新来的打招呼,后来我当然知道她们当时正在接受苦不堪言的化疗。
  我独自坐在24床上,心情说不出的沉痛,那真是沉痛。那些沉痛把一早上丈夫和我面对吕大姐时一点儿一点儿好不容易获得的轻松给一下子击溃了。
  自从知道我生病,易菁不知道如何帮我,就四处打听谁认识妇产医院的医生。最后她在我住院的前一天晚上打来电话,说是七拐八拐地找到一个朋友的朋友的老婆是妇产医院的医生,在计生科,姓吕。
  生病的人真可怜,尤其是生大病的人。突然间就不得不把自己交到完全陌生的医生手里,而且别无选择。所以,一听说有认识的医生,我就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就在当天早晨,在去住院处之前,我和丈夫首先直奔计生科找吕大姐。
  吕大姐比我们到得还早,当然还有来堕胎的姑娘们。我尽量用很熟悉的语气提到那个朋友的朋友,吕大姐面无表情地听完我有些谄媚的表白。
  “哦,你们先坐一会儿,等我忙完。”
  我估计她对她老公的朋友的朋友的印象也不深,不过语气倒是很和善,我已经习惯了,医生大都面部表情不丰富。也是,表情丰富的那是演员,还有以演员自居的骗子。
  房间里有三个做药流的姑娘,刚吃过药,还没什么反应。就是年轻,其中两个还眉飞色舞地聊得挺开心。又推门进来一个,递上病历本。
  “三个月之前你刚做过一次?!”吕大姐的声音终于提高了。
  “嗯。”小姑娘不大,声音也很轻。
  “你可真行,这样很危险的你知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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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例131,人没了!(2)
吕大姐边摇头边问:“你男朋友来了么?他知道不知道?”
  “来了,就在外面。”
  “叫他进来!”吕大姐不由分说。
  一个也不大的男孩儿怯生生地进来,吕大姐耐着性子给他们讲了两次人流相隔太近的危险性,然后让他们再去主治医生那里说明情况,主治医生同意再来做。
  妇产医院实在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这边厢,不想要孩子、急着打胎的成群结队;那边厢,求子心切,寻访名医神药的也是大有人在。世事不如意者常###啊!
  “现在的小姑娘,真是没办法。一点儿不懂得保护自己。”吕大姐喝口水,冲我说。不知道怎么接这个话茬,我和丈夫尴尬地笑笑。
  “你是怎么回事?”吕大姐问道。
  我连忙递上我的病理报告,并告诉她医生的治疗方案。
  吕大姐边看边点头:“能手术就说明病情不严重。放心吧,癌的部位越往下越好治。没问题,手术有一个半月就恢复了。”
  陈卫东说让她帮忙找最好的大夫给我做手术。
  “那就是吴主任、周主任,这两个都行。你放心,其实找不找都一样,凡是恶性的,都是这两位主任主刀,你不点,也是他们做。这么大的医院怎么也要对病人负责呀。”
  看着药流的姑娘都出去了,陈卫东又问:“那您说红包给多少?”
  “我们医院不能收红包,要不就交点名费吧,你可以点主刀大夫,根据手术大小价格不一样,具体的你到住院处问问。”(在本书截稿的时候,卫生部又有新规定:不能收点名费,新的医改方案不久将出台。但愿新方案能在保障患者权益的同时,也要保障医生的利益。否则,倒霉的还是患者。)
  “还有什么问题?”丈夫看着我。
  “您知道手术切除子宫以后会有什么后遗症么?”
  “子宫切了问题不大,子宫就是一容器,它的作用就是生孩子。”想了想,吕大姐又说,“如果切除卵巢可能会导致更年期症状提前出现。你现在多大?”
  “36。”
  “那可能就要提前几年出现更年期症状了,盗汗,面色潮红,无缘无故地‘忽’就是一身汗。比如我,现在快50了,我就在闹更年期。”吕大姐喝口水,接着说自己:“昨天我去超市买了两袋牛奶,回家一喝,坏的,要是以前,我肯定扔了就完了;现在不行,我拎着两袋坏奶冲回超市,让人家退,还非让人家尝尝。”
  我看了丈夫一眼,陈卫东也看了我一眼,抢着说:“哟,吕大姐,她现在就这样,那更年期再提前得什么样儿啊。”
  我不服:“卖我坏奶我当然要找他去了。”
  吕大姐笑了:“那我就不知道了,肯定比这还严重吧。”
  聊着聊着,我和丈夫竟然聊出笑意。“切就切吧,切了还省得每月‘倒霉’了,卫生巾还省了。”
  “避孕药也省了。”计生科医生吕大姐接了一句。
  “对,对。”我们都笑了。
  从吕大姐那出来直奔住院处,我和丈夫似乎是有了些精神抖擞的意思了。
  我接着刚才的话题跟丈夫说:“卖我坏奶我肯定得找他换啊,这怎么是更年期呢?”
  走在前面的陈卫东回过头来冲我坏笑:“不会吧,你还没切更年期就提前了?”我跟着“嘿嘿”一笑。那一刻,我们这对从不肯承认已经人到中年的中年夫妻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那种感觉体会起来真不错,就像是命运给我们开了个玩笑被我们识破了一样。
  我们带着笑来到住院处,结果却是错过时机,没有床位了。半小时以前,接收了一个急诊病人。住院处答应我明天就有床位,让我再等一天。我想,等吧,多等一天也死不了。但这个死,谁都知道我没有当真。丈夫说,咱们等,你死不了。
  我和丈夫没有马上走,我们来到后花园,准备先侦察侦察地形。两年半以前,我在这儿生下我的儿子,在这儿住了一个星期,但是根本没有时间逛逛花园。院子里又在挖土,不知在搞什么建设,这座有些破败的大楼有不大的院子,被各种车辆挤得满满的。
  

病例131,人没了!(3)
“不过这儿离王府井不远,后身儿就是美术馆,可逛的地儿倒不少。”我自言自语。
  丈夫跟我对视一眼,无声地笑笑,然后用他温暖的大手在我脑袋上那么不轻不重看似简单却又意味深长地——“胡撸”了一下。
  我的手机响了,是住院处。问我走到哪里了?我说还没走。
  “那太好了,你来吧,有床位了。”真是喜出望外,我和丈夫快速来到住院处。
  “怎么这么快就有床位了?”我趴在窗口问,老护士看了我一眼,没有回答我。
  就在我们转身离去的时候,一个小护士推门进去,“病例号131的那个人没了?这么快就没了?”就是说病例号为131的一个病人,死了;她刚刚等到病床还没有来得及住就死了。我和丈夫悄无声息地办理了住院手续。
  也许就从这一刻开始,我知道:死,其实很容易。但是,我跟丈夫说,放心吧,我死不了;也是从这一刻起,我们经常会说到这个死字,同时,我的内心里却埋下了不死不死的种子,而且这种子越来越茁壮,病越重,它越壮……
  在护士站测了体温,称了体重之后,我换好病号服,我坐在24床上,此时丈夫已经离开医院投身到他的火热的工作中了。他的心情大概还停留在相遇吕大姐之后的轻松之中,他不会知道仅仅一两个小时,我的眼睛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我的内心又经历了怎样的变化。
  我把一两个小时前发生的一切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竟然就有了恍若隔世的感觉。
  “我叫张欣媚,是你的主管护士。”小张护士自我介绍。
  我点点头,可是有些心不在焉,脑子里交替出现丈夫的坏笑和温暖的大手、吕大姐漫不经心和语重心长的神态以及那个没有等到床位就走了的病例131号。
  “又一个出院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循着声音走进来一个高高瘦瘦的病人,宽大的病号服上折痕还在,显然是新换的,后来我知道原来每周一都要换新装。她的裤子有点儿短,一截儿脚脖子还露着,宽大的裤脚随着她的脚步甩来甩去。
  “哟,新来一个。”她看看我床头的病历卡:“你也是宫颈癌,Ⅰb期?”我点头。
  “哦,那没事儿,让你手术吧?”见我点头,她接着说,“没事儿,能手术就没事儿。”她自我介绍她是16床:“我是Ⅲ期,已经不能手术了,放疗、后装里电,这又化疗。除了手术,能做的我都做了。”
  她说化疗以后白细胞降低,要打升白细胞的针,已经打三天针了,就等白细胞升上来了,可能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什么叫后装里电啊?”其他的治疗方法我都从网上查过了,就是这个不大明白。
  “唉哟,里电可痛苦了。就是用一个铁丝挝成的东西伸到你的子宫里,把子宫撑大,就跟吹气球似的,然后把烤电的棒子再伸进去,把子宫上的癌细胞烤死。”喘了口气,她接着说:“癌细胞都怕热,超过40度就死。”
  我皱着眉头,想想都怪可怕的。“那疼不疼啊?”
  “能不疼么,21床疼得嗷嗷叫,每次医生都不敢给她做。”
  “那你不叫?”
  “我不叫。叫也是疼不叫也是疼,叫了还让人烦,我有一好办法。”
  “什么办法?”22床急急地问。
  “我在医院门口小卖部买了一个婴儿磨牙用的狗咬胶,每次做的时候就搁嘴里。”说完她笑起来,我也跟着她笑起来。她说自己的时候感觉像是讲别人的故事,我对她肃然起敬。但是肃然起敬之后我就有点儿想掉眼泪,因为我似乎看见我眼前的这个女人,嘴里咬着婴儿磨牙用的狗咬胶,拼命忍住疼痛的画面。不过我根本没机会抒情,因为各种病人的信息扑面而来,我要花很大的力气保证不被这些信息弄到窒息。
  16床继续说故事,和我同病房的22床听着听着坐了起来。
  22床的小臂上绑着一个小瓶子,那叫泵。16床坐在22床床边,她拍拍22床向我介绍说这叫增敏小化疗,目的是为以后进行放疗增加敏感;又冲23床努努嘴说那叫大化疗,是治疗性化疗。23床脸冲着墙,继续痛苦地呻吟着。
  

病例131,人没了!(4)
22床喘了口气,问道:“你刚才说谁出院了?”
  “就是刚收进来的那个20床。”
  “她不是今天早晨刚来的么?”
  我心一动,就是早我半个小时的那个急诊病人。我专心地听着。
  “是呀。”16床挪了挪身子,“我刚才在护士站,听说她是被她老公花钱买来的。”
  “被拐卖人口?”我插嘴,心里盘算是不是应该报警。
  “不是。”16床挥挥手,示意我别打岔。“她哥哥也来了,肯定不是拐卖,应该是买卖婚姻。她老公说没钱给她治,凑来凑去只凑了5000块钱,还不够押金呢。”
  “那她的病到什么程度了?”22床问。
  “她得的是透明细胞癌,特别少见,恶性程度也特高。”
  “那她怎么这么晚才发现?”我忍不住问道。
  “唉,农村女人,又是老公花钱买来的,肯定很穷,没钱又没文化。”
  正说着,楼道里有小小的骚动,16床最快跑到门口,我也起身站在16床身边。从我们隔壁病房走出一群人,一个瘦小的面色惨白的女人应该就是才当了不到一天的20床,在一个不高的男人搀扶下,缓慢地踱出病房,两个人有点儿像,估计是20床的哥哥;身后几个医生护士随着,一个医生向一个头发蓬乱的男人交代着什么,这个男人应该就是20床的丈夫。
  20床的哥哥回头也想听听医生怎么说,也许是他搀扶的臂力放松了,20床向一边歪倒,众人轻声惊呼,她的哥哥赶紧回过身扶住他的妹妹。
  看着她的背影,我直担心她这样能否扛到家。
  为什么?为什么人会穷得连病都看不起呀!!我不忍再看,转身回到病床上,躺倒。
  我拿过一本书,试图转移注意力;但我的眼睛里却几乎都是20床险些歪倒的那一刹那的画面。我醒悟过来,这就是现实。没有什么为什么,现实就是有人病了但是看不起病。也许,我应该庆幸我自己,至少,我病了,还能够得到医治。
  当天夜里,我住进肿瘤科病房的第一个夜晚,我被一阵阵的呕吐声吵醒。我抬起身,22床好好地睡着,看来她已经习惯了;23床的床上则是空的。
  因为天气热,差不多每个病房都不关门。我们的斜对门就是污物间,23床就在那儿吐呢。楼道里传来值班护士和23床的轻声对话:
  “吐完了你就回去躺着吧,夜里对流风还是挺凉的,你别感冒了。”小护士轻声说。
  “一会儿还得吐,我实在没劲儿再跑出来。”23床微弱的声音要十分专心才能听清。
  果然,过了一会儿,就又传来呕吐声,然后紧随其后的是轻轻拍打后背的声音,哦,小护士去给23床拍后背了。我愣愣地坐着,冷暖两股气流在我的身体里交汇着。
  我就这样被命运猝不及防地扔到了北京市妇产医院的肿瘤科病房,这里的现实没有任何美感甚至没有太多的空隙让我伤感,因为我眼里的现实血淋淋而且赤裸裸。但是同时,我也要告诉您,我能活着走出这里,是因为“人间自有真情在”。这句话也许过于通俗,但是这句话却像种子一样洒满血淋淋和赤裸裸的现实,并且倔强地开出了花朵。
  黑暗中我翻出抽屉里的日记本,借着楼道里的灯光,我写下第一篇病房日记:
  2004年5月31日
  肿瘤科病房,残酷而又恐怖。但我于残酷和恐怖的缝隙中看到了奋力绽放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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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
我身边有一个姑娘,美丽而倔强。美丽使得她比别的姑娘更容易得到爱情,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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