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这声音,魏紫棠就忍不住腿肚子一哆嗦,背都僵硬了不少。
田蕤……真是阴魂不散。
他不是在门内有任务么?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这个人,实在叫人消受不起。
田蕤已经走到她面前,这次既不是浮华少年模样,也不是酷哥状了,穿了件半旧的深藏青色素缎袍,配了孔雀蓝和石青蜀锦的腰带,不过分华丽也不故作落魄,穿着很自然,魏紫棠忍不住觉得,这才是他从小最惯常的打扮。
脸还是那张俊俏的面孔,但是眼神静静的,脸上表情也很静。
说不上哪里,却有点阴沉沉的。
魏紫棠一见他就想往后退,费了好大心力才稳住没有示弱。
田蕤的心情似乎并不好。他继续说:“你在这里皱眉愁什么?拒绝刚才那个小子让你心里不忍了?”语气有些森然,显然不悦极了。
魏紫棠最讨厌他这居高临下的嘴脸,何况他还跟踪自己,脸色不禁也一沉:“田师叔管得也太宽了,我又不是师叔的弟子。”
田蕤却意外没有发火,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还是那样带着阴沉和静气看着她,“你喜欢他吗?不喜欢?你刚才说心有所属,是谁?”
魏紫棠一僵,道:“骗骗他的,并没有谁。”
田蕤还是不温不火地盯着她:“你怕我去把他怎样么?”
魏紫棠大觉尴尬:“师叔,我说了没有谁!”
田蕤仔细观察她的表情,从眼睛到嘴唇,最终似乎勉强相信了她,叹了口气,带点疲倦说:“魏紫棠,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和我明说好吗?或者你有什么要求,也可以直接提出来。”
魏紫棠看着他,突然间气也消了。
他表情很疲倦,所以也很真实,虽然还是并不尊重自己的说法,但是他的心情她突然间能强烈地感觉到。
田蕤是真的喜欢自己!
他想要和她在一起的心情很迫切。
虽然方法很别扭,态度很有问题,但至少这一点是真诚的。
怎样回答,魏紫棠再次踌躇,好久才咬咬下唇道:“田师叔,你的厚爱我很感激,可我连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都不知道,怎么可能有所回应?”
“怎样的人?”田蕤有瞬间的茫然。
“是啊,”魏紫棠点头,“你到底是什么模样的也就罢了,可你的性格呢?是朱有德那样开朗的?或者是浮华的?或者是冷酷的?或者这些都不是真正的你啊。”
“不,这些都是我。”田蕤说。
“那你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呢?没有旁人需要你扮演的时候呢?你做什么?想什么?”
“一个人……”田蕤皱起眉头,“修炼。除了修炼和任务需要就是发呆……”
突然他眼睛一亮:“你跟我去待两天就知道了!我什么都不装扮就是……你若看到了,就会改变主意吗?”
魏紫棠还没来得及推托,被他又一次一把拉住手腕,另一只手还揽住她的腰,让她动弹不得,然后那实则有几分清醇悦耳的声音在她耳边有些茫然,甚至带点温柔和哀求的意味地说:“你乖乖跟我来吧,别再执拗了,好吗……”
田蕤的真面目
田蕤把她带去的地方让魏紫棠大跌眼镜,居然就是之前她所发现的那个极为隐秘的带阵法的土丘!
之前她还怀疑那是个前辈洞府呢,居然是田蕤的秘密基地,心里不觉有些失望。
她倒是聪明地没有问什么,田蕤在罗浮门的职位,一定是什么暗部之类的,这种秘密,知道得越少越好,免得田蕤最后追求不成,还不得不把她灭口。
这个地方比田蕤那个后科技风格的洞府还要简单,就是土石的通道和石室,一点内部装修都没有,鼻子里能闻到泥土潮湿的味道,还有一种年深日久的陈腐味,令人不太愉快。
很多石室他们都经过没有停留,有的石室里传来腥臭的味道,有的还有些动物异常的嘶吼和爬虫的沙沙声,魏紫棠只觉得心惊,可此刻除了装聋作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最后到了比较大的一间,里面还算有点陈设,有一张简陋的石榻,一看就是因地制宜雕出来的,上面却铺了厚厚的雪域熊皮,舒适度还算可以。
也有简单的石桌石椅,风格和田蕤自己洞府里的差不多。
另外一张石案上散落着许多玉简和卷宗,田蕤看她目光一扫而过,警告她说:“那些东西别去乱翻,看到不该看的我可救不了了。”
魏紫棠苦笑:“田师叔,你若不想害我,就不该带我来这里。”
田蕤淡淡道:“你只要乖乖的,谁也不能把你怎样。”
魏紫棠看他那样,突然觉得他和潘旃也有相同之处,同样上位者特有的不经意的傲然,但是这种傲然在潘旃身上自然流畅到让人不觉得是一种骄傲,而是与快意恩仇,洒脱自然混为一体,潘旃有的时候甚至让她觉得是亲切的。
而田蕤,在朱胖子那个平易的形象之后,即便是那个话不少,表情眼神很多的浮华少年形象,魏紫棠也从未觉得他身上有自然亲切的时候,总有一种崎岖阴郁之气,唯有这一刻他来这么淡淡一句,魏紫棠竟然找到了几分潘旃的感觉,心中一软,背也没那么僵硬了。
她的细微变化被田蕤察觉了,松开她的手,把她带到石榻旁边,柔声说:“坐下吧,你可累了,且歇一歇。”
魏紫棠摇摇头。
田蕤转身去捣鼓什么,没多久,一阵清香浓郁袭人,魏紫棠愕然转头,看到他泡了一壶灵茶,转身为她倒了一杯,又对她和声道:“喝一杯吧,这是八千年灵树的新芽,我今年刚刚采到的,云雾山灵泉峰如今不好上了,我还取了一条千年花澜灵蛇的胆焙炼而成。”
魏紫棠对灵茶没什么研究,但也听说过最好的灵茶产在云雾山,云雾山最好的则是灵泉峰,灵泉峰十分大,且凶险异常,有天然的厉害禁制,而且进去了也未必能采到年份久的灵茶树所产的新芽,所以市场上真是一两难求。
想不到田蕤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亲自去采摘焙炼灵茶。
魏紫棠在人家屋檐下,不好太得罪了他,端起来轻轻抿了一口,微苦回甘,灵气极为浓郁,对于一位筑基修士,几乎不亚于吃了一粒品质上佳的灵丹;若是炼气期,恐还承受不起这等澎湃灵力;就算是金丹修士,也能得益匪浅;也只有元婴修士,才把这样的天地灵物当作寻常饮品。
可魏紫棠本身灵力就过于充沛,而且灵丹对她来说也不罕见,这样的东西不但她不希罕,还恐怕更难压制本已活泼躁动的灵力,遂抿了一口就放下,再不肯动第二口了。
田蕤见她如此,只当是要和自己撇清,心中不由气苦。把那本打算百叠的柔肠收起了七七八八,也不献殷勤了,把她半晾在一边,自顾去看卷宗玉简料理帮务去了。
魏紫棠见他短期内似乎没有放了自己的打算,之前也曾被他囚禁,知道他还算君子,不会轻易用强,遂干脆坦然歇息。
田蕤的生活果然如他所说,很简单,除了料理事情,也没怎么修炼,就是发发呆,看着她愣愣神什么的。
这样的人,本质应该挺单纯的。
可一个单纯的人怎么可能体悟得出世间微妙的百态,把每个角色演得惟妙惟肖?
可偏偏他又不像装的。
这么想着,魏紫棠觉得上天生人很奇妙,真的有各种复杂,矛盾的性格,令人不可思议。
过了两日,魏紫棠闷得无聊,田蕤又在看着她发呆,颇有些痴味,让她浑身不舒服,于是干脆开口和他聊天。
了解一个人最好的方式是了解他的童年。
“田师叔?”
“嗯?”田蕤醒悟,有些惊讶看着她,这是魏紫棠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聊天。
“你小时候几岁开始修炼的?你父母是修士吗?”魏紫棠问。
田蕤脸上掠过一阵阴霾。“不是。”
魏紫棠看出他的回忆并不愉快。连忙说:“田师叔,我只是随便问问,不想说也不要紧。”
田蕤却似乎被撩起了倾诉的兴头,自顾说了下去:“我出身在俗世的富贵人家,从小不知道修真这回事,直到我被师父发现,说我有天赋灵根,我的生活才……那时候我十四岁。”
十四岁……魏紫棠沉吟,正是一个人成长最懵懂,最叛逆,最强烈开始萌发自我意识的阶段吧?
在这个时候生活和价值观产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想了想,微笑说:“田师叔生在富贵人家,童年一定无忧无虑,很幸福吧?一下子变成清苦的苦修生活,肯定很难适应。”
“无忧无虑……”阴云覆盖了田蕤俊俏的脸,他竟然露出类似冷笑的表情。
“我父亲是一位侯爵大人,我是他唯一的嫡子,可是他还有许多的庶子……我娘是正室夫人,身体不好,竟眼睁睁无法护得我周全……”
田蕤突然看向魏紫棠,眼神中有一种类似狂热和绝望的东西:“你不是想知道我真正的面目?我就让你看看……”
他的脸孔上灵力浮动起来,看起来很骇人。
最后他颤声说:“看好了,别害怕。”
魏紫棠突然心头发起颤来,好容易才凝聚视线朝他看过去,虽然有所准备,还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田蕤的脸还是原来的俊俏少年的轮廓,五官什么的一丝不差,只是脸皮上崎岖不平,还透着令人恶心的粉红的坑坑洼洼,分明是重度烫伤的……
“恶心吧?对,这才是我的真面目,你看到了,这下你更不会喜欢我了……”田蕤绝望的声音带着绝望的笑,尾音有点声嘶力竭。
“这……你小时候被烫伤了?”魏紫棠又不是没见过烧伤的病人,最初吃惊,很快就平静了。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波澜不惊,而且自己觉得效果还不错。
田蕤再三在她的眼神和声音里搜索,没有发现任何恐惧,轻蔑和恶心,终于声音略为正常了些,但带着一些僵硬的听天由命,“是,我六岁那年,被我父亲的一个宠妾害的。她一举两得,害了我,还顺便陷害另一个宠妾被我父母杖责而死……你为什么不害怕?”
魏紫棠不回答他,反而问:“你当年是个凡人自然没办法,可对一个修士而言,治点儿烫伤易如反掌,你为什么不治好?或者说,没伤的脸才是你真实的脸,只不过你对以前的那张念念不忘?”
田蕤有些茫然:“哪张是真的……我也不知道,但是不管如何,如果我不遇到师父,我一定会顶着这张脸活一辈子……”
魏紫棠突然心中酸软,静静说:“你已经三四百岁了,凡人的一辈子早就过去了,还说什么一辈子?”
田蕤突然从储物袋取出一张黄金面具,面具不大,薄薄的,虽然不如图坦卡蒙的那么华丽,但是也可看得出做工极为精致。
“这是我父亲在出事后知道治不好了送给我的,没有它,我真不知道我怎么才能熬到见到师父的那一天……”
“母亲说,我小时候长得极为可爱,玉雪一般,可出事后,没人敢看我的脸……我听到了那些暗中的嗤笑……我不敢取下面具,连睡觉也一样,有一次,我在洗脸时被一个小丫环看到了,她像看到鬼一般尖叫起来……”
魏紫棠恻然。
“我很喜欢面具,所以,才央求了师父学习异型之术……”
田师叔,这么大的心境漏洞,你到底是怎么成婴的?
丹成
几天过去,魏紫棠对于田蕤似乎了解了一些,以前的田蕤似乎藏在迷雾中,每个形象换得太彻底,似乎都不是一个人,自从那天他倾诉以前的事情,便仿佛迷雾散了一个缺口出来,虽然对于他的性格还不能肯定,但是却仿佛真实了许多。
总觉得田蕤的性格其实挺扭曲的,艺术家们总是性格里有一些异于常人的东西,而田蕤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很有艺术家风范的。
如果他说的一切是真的,偏执居然也能入道。
艺术家也有好处,艺术家有艺术家的坚持,总比油盐不进的实用主义者好对付,魏紫棠不怕他对自己用强。
她郁闷的是压制自己的灵力波动一天比一天困难,可又不可能安下心来在田蕤这里结丹,自己的异状也不想被他发现。终于到了第六天傍晚的时候,再也压制不住,“扑通”一声坐在地上,面上也出现隐忍之色。
当时田蕤正在旁边对着一张玉简,不知道又在吸收什么信息,他负责罗浮门一些不见光的东西,总有许多事情要去做。
这个人真是矛盾,虽然很有些艺术家的意思,却偏偏做起这些不见光的事情干脆利落,得心应手。
看到魏紫棠异常,田蕤已经一掠而至,一把握住她手腕,问:“怎么了?”
魏紫棠怕他发现自己体内灵力的异常,挣扎着想要脱开手,可一个筑基修士在元婴修士的手中,力量连一只蚂蚁也不如,自然她是挣脱不开的。
田蕤一边口中柔声安慰她说:“别急,我看看你怎么了?”一边灵力便往她体内轻轻一探。
这一探之下,便觉得惊诧,她体内灵力竟是颇为浩大磅礴,远远不是一个筑基后期修士的水准,而且筋脉开拓也不一样,竟似和自己差不多,如果不是确实体内没有元婴和金丹,紫府识海也确实狭仄,正是筑基后期修士的正常水平,他几乎也要怀疑她是别派高手,别有用心压制修为混进来的了。
怀疑惊讶归怀疑惊讶,一接触她体内奔腾的灵力,很快他就明白她这是要结丹了,奇怪的是她什么丹都没服,居然灵力已经活跃到此等地步了。
“你要结丹了。”田蕤凝声道,“快收敛心神,有我给你护法,不用怕。”
魏紫棠本来就不怕,或者说她本来就只是怕他知道自己的异状而已,现在反正已经被发现了,她索性安下心来,就地盘坐,五心朝天,用神识约束住奔腾的灵力,但又注意不过分收紧,跟随它的自然流向,慢慢将神识融入进去。
田蕤已经用最快的速度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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