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之中,女子被颠簸得昏昏沉沉,将醒未醒,有寒香丝丝缕缕沁入心脾,混沌之中,有人低语如鬼魅:
“他就要对你下手了,逃吧,乐乐姑娘,先保住了性命再伺机报仇!”
她猛然睁眼,却被面前的黑影捂住了嘴,他的声音又低低响起在狭小的马车中:
“你与他成过亲,带你回皇宫怎么向公主交代?他处心积虑才爬上驸马之位,怎么会让你这个绊脚石挡道?如果不是王后指明要见你,他空手回去无法交差,他早就动手了!你现在不逃,回宫之后就只有死在他手里了!”
“你是谁?”
“别管我是谁,他太狠了,连自己的妻子都能下此毒手,弟兄们都看不下去了,我放你走,你一直向东会有个叫库哈的城邦,你在那里等,途中我再伺机救你父亲。”
暗影之中,来人看不清楚长相,只有一双眼睛精光四射。
乐乐掀起窗帘,马车还在疾速行驶,起伏的沙丘一掠而过,她第一次从寨子去皇城的时候曾经经过库哈,这时一看,突然冷笑出声,目光紧逼来人:
“向东?东面到库哈全是流沙漩涡,是最可怕的死亡沙漠,你怕不是要救我吧?”
来人低低笑了起来,心想这女子也不是那么好骗,索性开诚布公:
“怎么,乐乐姑娘还怕死吗?你不是连命都不要就想杀他报仇吗?现在就是机会,你向东逃走,如果他不追你,你仔细辨路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如果他追你,那就拖着他一起死,不也来得痛快吗?”
暗色之中,她的眼睛亮如寒星,微一思量,便不再犹豫,任来人打开她的脚镣,门帘一掀跳了下去!
打起帘子,看着那一道向东而去的黑影,微光之中,方脸汉子眯起一双狭长的眼睛,笑了。
“不好了,人质逃走了!”
仓惶的叫喊声如同利剑划破黑夜,打乱了前行的节奏!
一直守在先木合囚车旁的刃一拉马缰调转马头,凝目望去,东边起伏的沙丘上,一道小小的黑影正匆忙逃跑!
“混蛋!”他暗骂一声,马上点将十人,扬鞭策马追去!
仓促之中,他脑筋转得飞快,料想又是扎吉在搞鬼,因此所点之人,除了扎吉,其余都是小头目和他的亲信,剩下的人群龙无首自然也玩不出什么花样。
十一匹骏马飞蹄而去,扬起尘沙遮星避月,马蹄声若擂鼓,密密集集一阵紧过一阵,转眼便奔至身后!气喘吁吁的女子哪里还有时间仔细辨认流沙漩涡之间的活路,只是拼了命地向前奔逃!
一骑飞乘的将军一马当先,眼见就要抓住那女子,他当然察觉到后面的马都停了下来,一时半刻之间却也没功夫去管,他探出身子,对那近在咫尺的女子伸出手去——突然,马嘶鸣一声,扬起前蹄,差点把他甩了下去,他连忙俯下身子贴紧马背,紧紧握住缰绳,眼见她又跑了开去,只得等马平静下来再次催动,却无论如何那马都不肯再前进一步了!
畜牲通灵,不肯前行必因前方凶险!他心中一紧,凝目仔细观察,忽见月光之下,前方黄沙无风自动,仿如水波,以极其缓慢的速度一波一波荡漾。
“流沙!是流沙!”他勃然变色,立刻高喊,“乐乐,站住了,千万不要动!”
夺路狂奔的女子哪里听得进他半句话,抱了必死的决心,不顾一切也要硬冲过去,却突然脚底一软,如同踩上了棉花,她尖叫一声,身子快速向下坠去!
“乐乐!”他大惊失色,来不及多想,提一口真气飞掠而出,如飘絮飞羽,足尖轻点,不惊轻尘踏沙而去,竟是使了一招“水上漂”的功夫来过这流沙地!
他身形快如飞鸟,几个起落已经抓住乐乐手臂,正要携她出困,突然间有利器破空而来,呼啸之音声声催魂!
身形凝在空中的人被逼无奈,回首拨开那一道回旋金光,却也因为这一岔,乱了那一口真气,身子直直落入泥沼一般的流沙之中!
被拨开的利器落入沙地中,那一把金光灿灿的弯刀不过眨眼便沉得没了踪影!
他拉着乐乐,只觉脚下像有巨大的吸力,吸得人不住下落,黄沙转眼间漫过了双腿!
一时之间,他脑中数种念头飞闪而过,虽然早就猜到抓到人后王后便不会饶他,因此处处都万分小心,却怎样也想不到他们竟是连乐乐也不放过,思及此,存了一丝侥幸,他纵声高喊:
“扎吉,你好大的胆子!乐乐也是王后要的人,还不快救她出去?”
暗影之中,都尉冷冷笑了起来:
“刃,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好运的人。别人辛苦努力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你轻轻松松就拿到了手,看到你,真是让人恨得牙痒痒!不过,我自然不敢因为恨你就算计你,是王后下的密旨,抓到那个男人后,你和这丫头都得死!”
“你说王后……她也要乐乐的命?”
“王后仁慈,黄泉路上,你们夫妻两个也好做伴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乐乐不是她的女儿吗?她怎么会痛下杀手?一时之间,他只觉得一切纷乱如麻,完全脱离了自己的掌控,然而仓促之下又哪里理得出头绪?不过这么一会儿功夫,身子又沉入大半!
突然有手抓过来,牢牢扯住他的衣襟,他一抬头,对上了乐乐的双眼,那里面是*****裸的恨意,她咬牙切齿,一字一句说道:
“凶手!我和你都为大家偿命吧!”
说着,眼泪便长淌而下,泪光之中,她的眼波又是温柔如往昔,
“刃,我说过,我会陪着你,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不能同生,我们就同死吧!”
那一瞬间,她那样的眼神,竟比现在处在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更让他吃惊震撼!心中顿时涌起无数复杂的感情来,他费力从软沙中抬起手臂将那女子拥入怀中,“对不起”三个字轻轻叹出,湮没在灭顶的黄沙里!
刀、血、嚎哭的族人……小小少年立在一片狼藉中,恐惧……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头……每一根汗毛都在发抖……
母亲,披头散发,哭着、笑着,叫着“杀、杀、杀!”
杀、杀、杀!一地尸体!那披头散发的人一身新嫁衣,是那个曾经俏皮娇憨,一心要嫁他的少女!
那么愤怒……那么悲伤……那么绝望……她掩面大哭,泣不成语!
不、那不是乐乐,是师父!她目光如冰雪冷剑,她在说:
“不怜、不爱、无牵、无挂!不能心软!不能心软!!不能心软!!!”
在梦魇中挣扎的人猛然坐起,在黑暗中大口大口喘着气,这才觉得全身像被巨石碾过,每一处都酸软疼痛,而左腿随着刚才那一动,更是疼得他直冒冷汗,他伸手一按,这才发现已经骨折了。
记忆一幕幕涌现,他和乐乐一起陷入了流沙漩涡,竟然大难不死,被那些水浪一样的流沙冲到了某个地方吗?
等等……和乐乐一起?乐乐在哪里?
他心里一急,也顾不得动手接骨,拖着一条不能动弹的腿四处摸索起来。
四周黑暗寂静,像是在洞穴之中,他摸到了几具动物的骸骨,再往前摸,是一只冰凉的手。
伏地的女子全身冰冷,气若游丝,他连忙将她搂在怀里,真气源源不断输过去,直到怀中身子变暖,呼吸匀畅,他这才呼出一口气,拭去一脸冷汗,摸索着接上了断骨,静静冥思起来。
王后居然一早就想要置乐乐于死地,那她为何在宫中又对她百般呵护,莫非她们根本就不是母女,一切不过是王后的故意误导?但是,如果不是母女连心,她又怎么能一眼认出乐乐,又二十年从不间断想要找到先木合?他只觉得一切都像是纺锤上绕得乱七八糟的丝线,怎么理也理不清楚,只有尽快回到皇城再做打算。然而,唯一可以断定的是,既然王后都放弃了乐乐这颗棋子,那么于他,她真是再无半点价值了。
他答应过师父,如果她没了利用价值,他便要亲自动手免留祸患!他的手倏然握紧,终于还是慢慢伸过去捏住了她的脖子,然而,却怎样也无法再多加一分力了。
洞中渐渐透下了丝丝缕缕的亮光,昏睡一夜的女子悠悠转醒,朦胧之后,她陡然觉出捏着自己脖子的那一只手,惊喘一声,推开他蚱蜢一样跳起来,急速退开,惊恐地瞪着他:
“你、你想杀我吗?”
他握紧了手,定定看着她,突然间促狭一笑:
“好可惜,差一点就成功了。“
那样的笑,仿佛针,狠狠朝她心里刺了进去,那个曾经明朗而温柔地笑着的男子,去了哪里,去了哪里?
她的泪珠一颗颗滚了出来,被她狠狠擦去,又滚了出来!她一咬牙,纵身扑了上去,狠命在他身上捶打:
“你这个恶魔,你不是刃,刃他不会这样对我!你把他还给我!你把他还给我!”
他捏住她的手腕,笑得更是阴冷:
“傻丫头,我不对你好一点,怎么骗你心甘情愿带我来找你父亲?你心中的刃只是假象,真正的刃就是我这样的恶魔!不过如果不是你胡搅蛮缠,我定然会顺顺利利娶到公主,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也用不着到大漠里受这份罪!”
他顿了一顿,手握紧了地上的黄沙,看着她,接着说了下去:
“罢了,好歹你我夫妻一场,我也不想再浪费功夫杀你了,只要你答应我从此以后不再踏入皇城半步,我……放你走。”
“我该谢你的大恩大德吗?”她嗤笑一声,咬牙切齿说道,“我不走,我要杀了你,救我阿爹,为所有人报仇!”
“你——”他正要发怒,却突然噤声,侧耳聆听,有重重的喘息声由远而近,似乎有什么巨兽正踏沙而来!
他暗叫一声糟糕,一翻而起,刚刚抽出长剑,就听“啪”一声响,不远处一只利爪拍沙而过,缓缓掏挖起沙层来。
他以剑代脚,拉着目瞪口呆的乐乐迅速后退,这才发现在不被注意的角落里,躺着两只大如海碗的花蛋。
“这是……”
“——这是食人蜥的蛋!”乐乐颤声说道。流沙群中有食人巨蜥的传说早就听寨中老人说过,虽然从未见过,但曾经有人捡到过被流沙冲出的蛋,大如海碗,上面有沙浪般的花纹,与这两只一模一样。
食人蜥?听这名头便知道来者不善,看那不断刨沙的利爪大如蕉扇,这怪物个头定然庞大,体积这样庞大的动物怎么能在松软的流沙群里行动?他心里存着疑问,眼睛四处一扫,这才想到这地方可能就是巨蜥的巢穴,它夜晚出去觅食,而沙子流动无常,把他们卷到了这里,也堵住了巢穴。
那爪子好似利铲,不多时便将那封得严严实实的沙层刨开了一个大缺口,一颗丑陋的巨头塞了进来,头大如马,狰狞如恶龙,那一双眼睛见了巢穴中的两个大活人顿时精光四射,口中流下一大滩涎水来,显然是一夜猎食未果,不想回到老巢竟碰上一顿美餐!
它左右撞了几撞,又撞塌一大块沙土,便嗬嗬喘着粗气,整个身子都爬了进来,果真是一只硕大无比的蜥蜴,披着一身铁铠似的糙鳞,一路流着涎水向两人爬去。
刃把乐乐推到身后,双手握剑,一眨不眨盯着逼来的恶兽,它一脚刚刚踏进攻击范围,剑锋便在空中弧旋而起,剑气嘶鸣,直取恶兽双目而去!
那一剑迅猛凌厉,杀了恶兽个措手不及,剑尖斜斜掠过,一挑之下回身又是轻轻一挑,两只眼球应声而破,这一剑取双珠,分厘不差,妙到巅毫!
他猝然发难,一击得手,立刻乘胜追击,剑花如雨,纷纷向那恶兽袭去!那流沙群中的霸主双目暴盲,狂性大发,咆哮着将一颗铁铸一般的头四处乱撞,只撞得地动山摇,沙落如泼!
他一把将乐乐推到远处的角落中,身子一滑钻入它腹下。
任何鳞甲动物,肚腹都是最柔软最易攻击的地方,他斜握长剑,剑刺入腹,没受伤的腿奋力一蹬,身如飞梭,顺着它一丈长的躯体一滑而下,利剑划过,将那巨蜥开膛破肚!
借着那一蹬之力,他已经滑到洞外,一时之间只觉阳光刺眼,恍如隔世。
巨蜥腹部受袭,暴跳而起,蕉扇似的利爪拍得顶上沙层摇摇欲坠,一根粗如树干的尾巴狂摇猛抽,只抽得黄沙漫天而起!
他躲开巨尾袭击,往地上看去,忽然间冷汗就冒了出来!
一滴血都没有!地上一滴血都没有!他那样的一剑,居然都未曾割破它的肚皮?
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流沙地上,一路硕大的滑痕蜿蜒而来,他心念如电,顿时醒悟,这巨蜥体积庞大,松软的流沙层根本经不起它踩踏,因此它便以肚腹着地,以尾掌舵,以爪作浆,滑沙而行,久而久之,柔软的肚腹上便磨出一层厚厚的老茧,他刚才那一剑,只是刺穿它的厚茧,并没有伤及腹脏。
他只觉得手心冒汗,这巨蜥身披鳞铠,他追击的那几剑未曾伤它分毫,而它肚腹又有老茧保护,这一身铜墙铁壁竟然再无半点破绽,而自己断了一条腿,昨夜为救乐乐又输出了大量真气,刚才那一番打斗已是竭尽所能,此刻一停下来,全身剧痛如要裂开!
初生的旭日红得像是烈烈燃烧的火焰,而在刚刚经过恶战的人眼中,却是迅速垒起的寒冰!
他挣扎着爬起来,定定看着还在巢穴中发狂的巨蜥,忽然间握紧双手,拄着长剑掉头离开!
“她本来就要死的……即使今日不死,师父也会逼我动手……她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我尽力了……回去也是白白送死……我不能死……我还要报仇……”
一步一步离开的人眼中神色变幻,寒气聚散,然而,却好像是有绳子勒住了喉咙,走上一步,便紧上一分,走得几步,似乎连气都透不过来了!回去,是死,可是离开……似乎竟然是——生不如死!
女子的尖叫声突然响起,只听得他心里一阵紧抽!
他猛然转身,脑中一片空白!
突然,他跑了起来,狂奔了起来,眼中是太阳火在燃烧!
他扔了手中的剑,奋力一扑,抓住怪兽巨尾,顾不得受伤的腿,双腿蹬地,大吼一声猛然一拉,竟将那巨蜥拉得退后三尺!
巨蜥身形虽然庞大,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