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又怎样,她是不会为了我轻易来皇城的。你知道的,皇宫里有让她忌惮的东西。”他看着自己的师弟,也笑着,“你呢,为什么出宫,又是为了老婆子要的东西?她还用取王位夺天下那一套敷衍你吗,要取王位夺天下那还不简单?如果我是你,走到了这一步,我一定会乖乖娶公主,安安分分当驸马爷,等到加梵王百年以后再顺理成章地继承王位,至于那个老婆子,我管都不会管她!不过……”他眼神一暗,突然停了下来,搂住夕舞的手陡然收紧。
“怎么了主人?”夕舞立刻察觉不对劲,她马上反手抱住他渐渐下滑的身子,明白过来,“你还没有吸到元婴,又撑不住了吗?”她抱着他,突然向刃跪下,“求求你救救他,你是他的师弟,你一定有办法,求求你!”
不过是一瞬间,那绝美的容颜便如同花一般枯萎,他面色惨白如死,眼神浑浊暗淡,披散的长发迅速灰白,但他却笑了,唇角微微扬起,浅笑中是说不出的讥诮:
“夕舞,我早就说过了,他跟我一样,都是冷漠自私的家伙,不会白费力气在没有利用价值的人身上,你,不用那样求他。”
刃微笑着靠近,二指按上了他的膻中穴:
“煌,你错了,我们是师兄弟,这样的情分我怎能袖手旁观,我自然会帮你——彻底解脱!”
那样阴测测的话听得夕舞一个激灵,想也不想立时出手,一掌格开他点向膻中穴的双指,片刻之间,她已经变换了数种手法,手掌翻腾如疾风幻影,挡住了他凌厉而来的杀招。
“这一招‘幻云手’煌还真是教得好啊!只是,可惜了这一只手!”他说这一句,掌风触及到舞姬手腕,突然加劲,一触便退,就听一声脆响,夕舞尖叫一声蓦然撤手,而那手却从腕处软软垂下,再也直不起来了。
舞姬忍着断手的剧痛猛然扑在煌的身上,仰头直视着似笑非笑的男人,眼中是毅然决然的坚定:
“我不会让你伤害他的!一定不会的!”
那样的眼神,那样即使身心俱毁也绝不退让的眼神让他微微一震,他忽然有些明白了,不禁笑了出来:
“你喜欢他?”
她没有回答,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全身都戒备着,提防他突如其来的袭击。
他却没有再动,只是一径笑着:
“放心吧,他现在对我没有任何威胁,我不会白费气力的。况且,就算我不动手,他也撑不了多久吧,他的血脉已经枯竭,没有元婴续命,挨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你真的不会再出手?”夕舞看着他,不知道该不该信这个不可琢磨的男人,然而,她怀中的躯体已经渐渐萎靡,她没时间多想,低下头去看着煌,将所有的空门都卖给了敌手。
“主人,没有时间了,我的元婴献给你吧。”舞姬的泪水一颗一颗落在那惨白的脸上,他浑浊的眼中印着她的面容,同样的惨白,却是不顾一切的坚定。
“夕舞……”他喃喃念出她的名字,伸出手去捧着她的脸,静静看着她,接着微微张口,将她的生气一点一点纳入口中。
那样的精气将这个破败的身躯慢慢充盈起来,男人的脸色仍是苍白,却渐渐又有了活气和神采。
“你说得真是一点都没错,”冷眼旁观的刃冷笑出声,“我们果然一样,都不会把没有利用价值的人留在身边。”
“而你要欺骗,我却坦白。”美丽到女气的男人将被吸走一半生气的女子抱入怀中,轻抚着她毫无血色的脸,低声说着,“夕舞知道我是怎样的人,而她,也心甘情愿。”
刃看着那蜷在他怀中只剩下半条命的女子,不自禁问出口:
“你是喜欢他的吧,可是你应该知道,这样的喜欢永远也得不到回报。煌不可能喜欢你,这个世上他只爱他自己,为了自己,他可以做任何事,牺牲任何人。就算是这样,你也心甘情愿?”
闭着眼睛的女子没有回答,但长长的睫毛却在微微颤抖,她转过头去,将脸埋在了煌的怀中,手紧紧抱住了他。
“真是同样的傻瓜!”他的弯下腰去捡起地上的骨钉,走到乐乐身边,看着睡得香甜的女子,声音中有着难以言说的复杂,“所以你才手下留情,对乐乐用了根本就没有刺的骨钉吧。如若不是这样,那一枚骨钉倒打回去,你只怕当时就死了。“
“那种傻气,像我们这样的人,可能是永远都理解不了的吧!”他叹一口气,却马上又笑了出来,“不过无所谓,或许懂了,还是一种累赘吧!”他一边说着,一边抱起乐乐,转身向门口走去。
“刃!”煌叫住他,眼中精光涌动,“为什么她选了你,你从来没想过吗?她要我们无情无爱,要我们精通武功幻术,要我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所有的一切我都不输你,使出手段控制我,让我不得不帮她,对她来说易如反掌,为什么她最后还是选了你?她要的东西连她自己都束手无策,你又凭什么拿得到?拿到又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你还是像以前一样,把她视作让你重生的神?她的指令就是一切?为她赔上所有都在所不惜?”
站在门口的人轻笑一声,却没有回头:
“煌,聪明如你,应该知道这样的挑拨很无趣。”
“同样,聪明如你,也应该知道,就算是挑拨,那也是事实。”
“省点力气顾好自己吧,下一次,你可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抱着乐乐的他仍旧没有回头,淡淡丢下这一句,消失在了门口。
“真的没想过吗?还是……就算知道仍然心甘情愿?”煌的手拂过女子的发丝,眼里是落寞的笑意,“果然还是不一样,她……或许就是因为这个,才选了你吧……”
怀中虚弱至极的女子慢慢睁开眼睛,看到他轻蹙眉头,不禁伸出手去,想要抚平那皱着的眉角,他抓住她的手,轻笑出来:
“罢了,别人的事与我又有何干呢?我管好自己就对了,我的人生只有这个残破的躯壳了……不过,就算痛苦,也是做回自己了。”
夕照遍洒,落霞殷殷,天际褪残云。夕光中万里城墙蜿蜒高耸,将繁华的加梵城护在其中,出了城门,一路向北,间或还有村落部族,但慢慢的,人烟愈加稀少,只余一望无垠的大漠,铺开一层一层波纹状的沙浪,折射出金色的光芒,瑰丽而辽阔!
一黑一白两匹马在空旷无人的大漠中优哉悠哉地小跑着,黑马上的红衣少女抓着一小坛酒还在不住地往来路张望,噘着嘴巴抱怨着:
“刃,明明说好的我要请你的师兄喝酒,怎么我睡一觉醒来他就不辞而别了呢,有机会你可要帮我给他说,我可没有赖帐啊!”
“知道了。”刃正在蹙眉沉思,这时便随口敷衍道,“他应该和夕舞一起走了吧,美人相伴,哪里还记得要喝你的酒?”
“呵呵,真是幸福的一对呢,”她眯着眼笑得陶醉,“就像我们一样!不过——”她一歪头,眼中又冒出疑惑,“那么幸福的人怎么会吹出那样绝望的曲子呢?真是搞不懂!”
他出神了半晌没有回答,也拿起了一坛酒,这才看向她问道:
“乐乐,为什么那个时候不走,如果我真的着了夕舞的道儿,你也会跟着没命,还有,在王后面前,为什么,你要替我顶罪?”
“因为我喜欢你啊!”她忽闪这两只大眼睛,说得仿佛天经地义,“怎么能够看人家欺负你?”
“那么……为什么……你会喜欢我?”
“因为你长得好看啊!”少女目中含笑,一本正经地说道。
“长得好看吗?”他不着痕迹地冷笑一声,低低说道,“如果不是这张脸,你也不会如此迷恋了吧?
她甜甜一笑,策马靠近他,问道,“刃,你知道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感觉像看到了什么吗?”
“第一次看到你,那样的容貌,好像看到了天神一样呢。”不经意地,青瓷的这句话跌入了脑海,似乎这天下的女子都只会说着一句话!他眼中闪过厌恶,仰头喝了一口酒,转头看向远处,淡淡地问:
“像是看到了什么?”
“好像……好像见到我阿爹一样!”
“咳——”他突然咳嗽,被那刚喝下的一口烈酒呛到,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是说真的呢!”见他那个样子,她连忙拍胸脯说道,“第一次看到你,你把我从狞的口中救了出来,又为了救我和叔伯们的性命和狞打得天昏地暗,真的好像我阿爹一样,路见不平出手相助,武功也像阿爹一样棒,还有,你和阿爹一样长得很好看啊!”
“你喜欢我就因为……我、我像你阿爹?”他看着她,忽然之间有些哭笑不得。
“我从小就想嫁给像阿爹一样的人呢!”她微笑看着极北的地方,轻轻诉说着,“正直善良,宽容温柔,平时不怎么爱说话,可有危险的时候总是挡在所有人的前面,有他在,仿佛天塌下来都不怕了。当我知道女孩子长大了必须要嫁人以后,我就想了千百次,我要嫁像阿爹这样真正的男子汉,和他一起去行侠仗义,每天都过着自在快乐的日子。我一定要对他很好很好,让他不孤单不寂寞,不会像阿爹那样每天都心事重重愁眉不展,我们彼此了解,彼此依靠,彼此相爱,因为有对方,不管发生什么样的事,我们都不会孤独害怕!”
“可是,”她叹了口气,有些无奈,“这样的人很难找呢,我一直一直地找,那么久那么久都没遇到,我以为这辈子我都遇不到了,那……我就要一直等下去,我想,如果不能嫁给喜欢的人,就算要孤单一辈子都无所谓吧!”她的声音中充满了与平日的她完全不符的悲伤,她似乎也察觉到了,马上扬起笑颜,面容明丽如花,眼中却依稀有点点泪光,“但是,刃,我遇到你了,我以为会孤单一辈子,可是我遇到你了!”
她向他伸出手去:
“我想我找到了可以相执一生的那只手,我想就算我变成了老婆婆,因为你,我也不会再觉得孤单,你——也不会了!”
那小小的手在暮色下冷风中凝成了一个温暖的姿态,他像是被她突如其来的深沉伤感蛊惑了,情不自禁伸出手去,紧紧握住了她的!
她另一只手举起酒坛与他手中的小坛一碰,说一句“干!”,仰头喝下一大口酒,然后仰着红扑扑的脸望着他。
他蓦然间展眉一笑,举起酒坛喝了个精光。
一黑一白两匹马在空旷的大漠上奔驰着,驰过干枯的胡杨林,驰过黄沙半掩的废城,一直向那北方奔去!
大漠苍茫,暮色四合,风从九重天外吹来,吹散了一路的酒香!
不知奔了多远,也不知喝了多少坛酒,马儿停在了一处废墟中。两个人歪歪倒倒,几乎是从马上滚了下来,也无力另觅宿处,索性就并排躺在了原地。
入眼便是一片灿烂星光。黑蓝的天幕上,像是宝石水晶被捏碎了铺洒开去,满天都是碎光,层层叠叠的,是浮在空中飘渺的水汽,是真亦幻,是幻亦真!
刃睁着迷蒙的眼睛,看着兜头罩下那一片星光,喃喃问出口:
“这……这是星星吗……这么多……这么多的星星……”
旁边的乐乐呵呵笑着滚入他怀中,八爪鱼般附在他身上,一戳他脑袋,口齿不清地说道:
“你……你没见过吗?真是、真是……白、白活了……好漂亮的星星呢……”她一边说着,一边对着夜空伸出手去,傻傻笑着,“我、我摘最亮的那一颗,送……送给我的……刃!”
夜色、星光、古迹的残垣,风掠过,带来空旷寥落的气息。
他不自禁收拢手臂,抱住了这个实质上已经是他妻子的女子。
旷野之中,天地默认相对。无际的空虚中,无涯的荒野中,这样紧紧地拥着一个人,竟是这样教人沉醉的温暖和安宁。
“黑白双盗……这样自在如风的日子……好像、好像也不错……”
男子喃喃念着,眼中是一片迷蒙星光,唇角却有干净的微笑,第一次,在笑意里合上了眼皮。
月影渐渐东移,风起、云现,片片浮云遮住了满天星斗。
大漠中有不知名的虫在细细鸣叫。
刃蓦然睁眼,眼中是陡现的寒光!他轻轻抽出乐乐枕着的手臂,站了起来。
半夜的风冷得如同在冰水中浸过。
离开温暖的怀抱,地上的女子明显哆嗦了一下。他皱了皱眉,从马背的包袱中取出皮裘为她盖上,耳朵辨出虫鸣的方向,提一口真气,魅影一般向发声处掠去。
奔出不过几里,便见二十多人早已跪地等候,领头者正式工兵营扎吉都尉。
刃笑了,声音没有一点温度:
“不愧是工兵营行事最雷厉风行的扎吉都尉,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就赶上了两匹神驹的速度。”
领头者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四四方方的脸来,他一开口,语气甚是谦恭,却是话里藏针,毫不留情刺向曾经的属下:
“王后开了金口,要小的们一定跟住了将军随时准备接应。将军在前,美人相伴、对酒当歌,小的们在后,就算累死累活也不敢怠慢分毫!”
刃没功夫与这样的小角色纠缠,只是淡淡一笑,指向遥遥远方:
“一直向北,快马加鞭还有三日路程,诸位弟兄们还要辛苦这几天,不要跟得太近,那丫头精灵得很,被她发现可就不好解释了。”
扎吉也不敢得寸进尺,当下便抱拳领命。
刃交代完毕,微一点头,转身折了回去。
直到他身影消失不见,才有新来的士兵讷讷开口:
“那……就是刃将军,他、他以前真的是咱们工兵营的奴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