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见他身受重伤,脸上尤带笑容,倒也佩服他的硬气。老杜一直等我们包裹完毕,才抽出那把剑,替自己敷药。实话说,直到那时,我哥俩对老杜还是恼恨的紧,但既受恩惠,又怎能口出恶言?”
“当下我们几人在那崖顶僵默了许久,这时山下却又跑来两个人。其中一个身材修长,相貌儒雅,作一副书生打扮,腰上却悬一柄镶金嵌银的宝剑,奶奶的,不是江南宋鹤是谁?另一个气宇轩昂,面带威严,打扮却甚是朴素,这人我更加熟悉,他就是我那笨侄子的岳丈,也就是这间绿竹山庄的主人,司空无灭。”
“司空老儿虽是皇家后裔,但生性好武,与我家一向交好,还跟我大哥一起,闯出了‘无生无灭’的名头。我见他来,登时松了口气,心想凭我们三人,还怕老杜何来?嘿嘿,老杜这人一向喜怒无常,我可摸不透他的心思。”
“哪知这两人到了崖顶,竟似没看到我们一般,径自朝地上一样东西就冲了过去,一边冲,两人还一边拆招。我一看,原来是太湖三猪当时耍缓兵计时送我们的包袱,这时包袱已经散开,露出一张老旧羊皮来。这两个老混蛋一直拆了十余招,才看到周围还站着我们几个人,又急急退开,摆出个防守的架势。”
“我见他们紧张得莫名其妙,心中暗骂,又问他们搞什么鬼。司空老儿一见是我们哥俩,心中镇定了些,一边慢慢往我们哥俩这边靠,一边道:‘无生,无忧,这张藏宝图咱们可得千万盯牢,莫让别人抢了去。’”
“我一听,敢情还真是张宝图,这下岂不见者有份了吗?虽说我长孙家也算家道殷实,对于黄白之物其实不甚稀罕,但这张鸟图差点送了我哥俩的命,便是为了争口气,也决计不能退出了,你说是吧?”
“老杜见我们个个脸色凝重,似感有趣,回头对他夫人笑道:‘阿冰,不如我们也一起去看看吧?’”
“哪知那薛姑娘虽是染恙,个性实是顽皮,想也没想就笑着答道:‘好啊!’”
“这一答应,可不打紧,陡然间多出老杜这个强敌,局势立时可就变了。宋鹤与司空老儿两人互相大眼瞪小眼,我哥俩则是小心提防着老杜,老杜他奶奶的朝我哥俩看了看,又朝宋鹤跟司空老儿瞧了瞧,脸上笑嘻嘻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东西。”
“当下我们五人分立五角,中间则围着那张羊皮宝图,竟是谁都不敢乱动。这番站的也有一顿饭工夫,可把我手心脚心的汗给憋出来啦!”
“忽然间一阵风起,吹动了那张羊皮,我们几人心下更加紧张,五个人,十只眼珠,骨溜溜围着那张图转,一边又得小心提防着对方。哪知这风好吹不吹,东吹西吹,吹来吹去,竟把那张图吹到老杜的脚下!这下子老杜可不就成了众矢之的了么?哈哈!有趣有趣!”
“老杜一边笑嘻嘻的,一边弯腰,想去捡那张羊皮,可还没等他碰到那张图,我们四人四剑,可就指着他四处要害啦!”
“嘿嘿,要说老杜这人,那是真有胆识的。这时身上四处大穴受制,兀自脸带笑容,左手两指提着羊皮一角,对我们说道:‘四位兄长,且先听小弟一言。’没等我们发话,他自顾自又接了下去,‘这张宝图虽落我手,但是真是假,又有谁知?’”
“我们一听,都觉有理。老杜又笑着接道:‘这张图若是真的,那固然好,若是假的,咱们这几人在此处拼个你死我活,最终却只得个水中捞月,还要背上个杀人越货的罪名,岂不让后世晚辈笑掉了大牙?’”
“听到这里,我们四人额头脊背的汗水不由涔涔而下。老杜脸露得色,又续道:‘更何况,若这宝图是真的,那为什么别人不去挖,非得轮到我们去挖?可见要挖这宝藏,绝非易事,单凭一人之力,恐难胜任,若只会逞强斗狠,最终却落个尸骨无存,岂不更加可悲?不若先合众人之力,将宝藏挖掘出来,介时大家要抢要分,不是来得更加实在?’”
“听到这里,我们四人方才如梦初醒,宋鹤老儿饶是一向固执,这时也不禁缓缓点头,问他:‘但这张图却要如何处置?’宋鹤老儿平日甚不讨喜,但这句问话也算敲中关节,那时我们几人之间毫无信任,便是要同心协力,但这张图却让谁去保管?”
“老杜又笑道:‘这个好办。’说着右手往我这一伸。奶奶的,那个时候我的剑可直指着他膻中大穴,可还是稀里糊涂把手中的剑递了给他,老杜这人身上他妈的就是有股魔力。”
“我们盯着他,瞧他想干什么。只见他剑花一抖,竟将那张羊皮劈成了五片,自己手中拿一片,又递给我们每人一片,笑道:‘如此不就放心了么?’”
“嘿嘿,杜小子,你说你想不想的到这个办法?要说难,自是不难,可在当时,我们几个人都盯着宝图眼红,谁会想到要把它割将开来?”
“当下我们五个人各执一片,在地上拼了一拼,发现这张图原来是张海图,中间画着一个岛,上头写有‘东海灵蛇岛’五个篆体小字。于是我们决定往庆元府出发。”
“庆元府与临安府毗邻,没过几天,我们就来到东海边上。那里的人家都靠打渔为生,家家户户都备得小船,但要载我们几人一齐出海,这船却又嫌太小。我们东打听,西打听,终于打听到一家王姓的富户,家中有艘大船,于是便去打扰那户人家。”
“那姓王的肥头大耳,倒也富态,我们就问他知不知道灵蛇岛这个地方。哪知才一问,那姓王的就脸色发黄,四肢发抖,不肯说话。老杜就有点不耐烦了,从怀中掏出个钱袋,往桌上一拍,问他:‘这些够不够?’那姓王的只是支支吾吾。老杜东掏西摸,又从怀里摸出把散碎银票,问他:‘这些够不够?’那姓王的愈发紧张,脸上汗都渗出来了,可就是不说话,这下老杜可火啦,一把抽出剑来,架在他脖子上,问他:‘加上你的狗头,够不够?’那姓王的便战战兢兢道:‘够了,够了!’哈哈,真他妈有意思!”
“于是我们就乘着那艘大船出海。我与我大哥,还有司空老儿,以前都是在中原浪迹,从没出过海,本以为跟西湖洞庭也差不了许多,哪知大谬不然!第一日第二日,船在近海,风平浪静,我跟我大哥还在船头观赏海上风景,大发秋水长天之感怀,哪知这海上天气实是难测,变脸变得跟你家老杜一样快,才第三日,我们的船便遭遇大风。”
“那个时候,我才体会到什么叫‘人力有时尽’!武功再高,又复何用?遇到自然之力,只得感慨生而为人的渺小。霎时间,风云骤变,云雾腾起,天昏地暗,视野迷离,只见烟波万里,浩淼无际,海接着天,天连着海,到处俱是浪头翻涌,似巨鲨,似狂龙,似鲲鱼,一只只张开血盆巨口,厮打,吼叫,急欲择人而噬。一龙方才伏下,一鲲又复冲天,带出无数细浪,奔赴四处,满耳满脑俱是‘轰轰’巨响,便似要将你的精神撕裂开来。海水自岛际分过,如被天刀割裂,那两岛间的海域便如瀑布奔涌,卷带着泥沙,翻盖着黄雨,生长出一个个地狱似的旋涡,张着巨口,睁着魔眼,便要将船吸入,那天地间的笑声直如妖魂鬼魅,如洪荒巨兽,人间哪复得闻?”
“我们所乘之船,虽是不小,但在如此天候之下,亦如累卵,那大浪小山一般,不时将船顶起,抛上抛下,便似在戏弄一个无知小儿。只听得船家大声嘶叫:‘扯帆!扯帆!’我们几人便七手八脚,将船上的帆布拉下,任那船只在巨浪中自生自灭。”
“那阵风暴之后,我哥俩,司空老儿,宋鹤,还有那位薛姑娘,俱都染上了晕船症。我哥俩晕得更是厉害,吐了又吐,直将隔夜酸水吐尽,再吃不下一粒米饭,短短几日,便瘦了好几斤,面色蜡黄,霎时老了好几岁。老杜原在海上混过,这时仍旧精神奕奕,但自己老婆得病,急得像猴子一般,又是推宫过血,又是喂药揉搓,几日几夜,衣不解带,竟熬得比我们还要憔悴。”
“我心里只想:‘完了完了,只怕要掉到龙宫当女婿。’那时,我哥俩,司空无灭,宋鹤,早都有气无力,老杜虽是憔悴,但毕竟未得病症,加上有他义弟相助,我想,若真有宝物,那是想都别想,定归老杜所有啦!”
“嘿嘿,可是,老杜这人也真他妈有意思,明明兵不血刃就可以独吞宝藏,他居然并不落井下石。待得他老婆略微好转之后,他又提着个药瓶,跑到我哥俩的卧舱来,说是船药。我们那时也是病急乱投医,都快死的人了,这丝希望哪能放过?便是毒药,也吞下去了。那药还真有效果,连服了几天,加上老杜每日给我们推宫活血,渐渐也就有了胃口,精神也开始大好起来。那时,我哥俩对他才起了感激之意。”
“幸好那阵风暴来的快,去的也快,后来几日倒是一直风平浪静,海阔云天。约莫七日到头,那船家跑来告诉,说是灵蛇岛就在前方。船中登时欢呼一片,几日来同甘共苦,几人之间已甚有默契,也亏得听从了老杜先前良言,若只凭一己之力,命都丢了,还提什么宝藏?”
“我们慰劳了船家,让他在船上候着,便到岛上寻宝去啦。几个人核对了一下地图,发现图上的记号是在岛的北部,其时,我哥俩病尤未好,老杜因为疼惜老婆,也要留下照看,便让宋鹤,司空老儿,还有李峰三人,跑到灵蛇岛的高地处勘察地形。”
“之后怎么寻到宝藏,也不必提,总之是循着那个记号,合几人之力,在一处长满爬草的岩壁上寻到一个暗门,打开后出现一个山洞,嘿嘿,那便是宝藏之所在啦。”
“我们几人点了火折子,手扶着石壁,小心翼翼探入洞中,生怕突然间冒出什么机关陷阱来。那山洞之中霉味甚重,显是长年无人造访,封闭得久了,是以如此。洞内空旷昏暗,不时传来‘空空’回声,我们又是紧张又是兴奋,谁都不发话,只是心中各想各的。就这么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来到一间石室,还没进门,首先就看到里头那只紫杉木的箱子啦,我们几人顿时屏息静气,生怕自己按捺不住,叫出声来。宋鹤老儿性子急,一剑便将那锁给挑断,待到箱盖一开,霎时间光生七彩,迷人眼目,整个石室竟被照得亮堂堂的,奶奶的,里头竟是整一箱子的珠宝!珍珠,玛瑙,珊瑚,宝玉,翡翠,猫眼,件件精致无比,光晕夺目,哪一样不是价值连城之物?我们几人的眼睛早就瞧花啦,一个个张大了口,合不拢嘴,好一会儿,才听宋鹤老儿口中抖抖索索喊了声:‘好。。。好多!’”
“那声欢呼才是震天价响,连薛姑娘都笑出声来,那个高兴,奶奶的,别提了。我们几人将之平均分了几份,每人又各自划出一份,分给老杜,谁让他救了咱们的命呢?老杜连连摇手,说他对阿堵之物兴趣不大,大家合力找出宝藏,才是乐趣所在,呸,我当时瞧他脸上也是笑开了花,不也挺高兴的么?唉,不过后来也勉强不了他,只得作罢。”
“可事情到这还没完,分好了珠宝,大家正要乘兴而归,忽然老杜‘咦’的一声,我们循声一看,原来山洞角落竟还躺着一只小黑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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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寒夜孤鸣(一)
话说到这里,长孙无忧忽又停了下来,问杜英道:“杜小子,你可知道这匣中藏有何物?”
杜英笑道:“晚辈愚鲁,实是不知,还望老爷子告示。”
长孙无忧笑骂道:“呸,以你小子的聪敏,自然早就猜到了,你所料没错,这匣中所藏,竟是失传百年之久的绝世秘笈《庆阳手录》!嘿嘿,那里头自然是《庆阳手录》,否则我前头所讲,不成了屁话了么?”顿了顿,又问杜英:“杜小子,如果让你在那箱珠宝跟那本手录中作个计较,你会选择哪样?”
杜英忽见长孙无忧脸色郑重,微微一怔,笑道:“鱼与熊掌,当真不能得兼?不然晚辈两者都要。”
长孙无忧笑道:“你小子,滑溜得很。那我问你,若要在那箱珠宝,那本手录,还有你的娘子,三者选一,你选择哪样?”
杜英笑道:“那晚辈定然选择我的娘子。”
长孙无忧笑道:“你倒是答的干脆。不如我让你猜猜,我们当时如何选择?”
杜英笑道:“钱财乃是身外之物,老爷子与我师父几人,自然选择了那本手录。”
长孙无忧道:“武功之于侠士,等若钱财之于小民。市井百姓为求生存,需得温饱。可是人心苦不足,既得温饱,则贪富足,既得富足,又贪名声,无日到头。便是最终当上了皇帝,坐上了龙椅,还是要想着长生不老,得道飞升,嘿嘿,可是武林之中,又何尝不是如此?人要苟且于江湖,便须一技傍身,有了技艺,得保姓命,又想着扬名立万,称霸天下。可这称霸天下四字,谈何容易?俗话说:‘一将功成万骨枯’,那是万万不错的,刀魔功高盖世,踏足武学顶峰,可他脚下踩着多少人的头骨,又有谁知?便似你长孙大叔我,要取得今日之地位,那还不是。。。嘿嘿。。。你说的没错,钱财乃是身外之物,可是转过头一想,武功又何尝不是如此?便似那刀魔,百年之后,留下的也不过是一本手录,仅供后人流血争夺而已。”
杜英闻言不禁悚然,恭声道:“老爷子此言,振聋发聩,晚辈受教。”
长孙无忧见状,忽又大笑道:“哈哈,你小子也不用太当真了。且不说我在你这年纪时,根本想不到这个道理,便是如今想到了,那也不等于做到。我若当真看破一切,又何须与你那师父老头子比拼三十年之久?”
杜英笑道:“是。”
长孙无忧左左右右打量了下杜英,忽又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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