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两姐妹又说了些话,两人拿着花锄、花篓、花帚一起去了花冢。夏至,鲜花开得正好,时有微风吹过,带下一朵两朵的落花,姐妹二人便捡了来,放在花篓里,一边拿着花锄在一片绿意盎然的空地上挖了小小一个坑,罩上手帕,放上戒指,拿落花覆盖在上头,用土掩埋了。
“金钏儿姐姐,你且好走……这肮脏污浊的地方,再不要来了。”
这时候,金钏儿的双生妹妹玉钏儿和湘云黛玉说过话,便比原先计划的晚了一些去王夫人的屋子收拾一下金钏儿的旧物。谁知就在路过王夫人的主屋的时候,听到里头有人说到金钏儿的名字,玉钏儿想了想,小心翼翼的将耳朵贴到墙上,仔细听起来,里头,王夫人似乎在和一个年轻姑娘说话,这个声音是?
“姨娘是慈善人,固然这么想。据我看来,她并不是赌气投井。多半是她下去住着,或是在井跟前憨玩,失了脚掉下去的。她在上头拘束惯了,这一出去,自然要到各处去顽顽逛逛,岂有这样大气的理!纵然这样大气,也不过是个糊涂人,也不为可惜。”
“话虽如此说,到底我心不安。”
“姨娘也不必念念于兹,十分过不去,不过多赏她几两银子发送她,也就尽了主仆之情了……”
玉钏儿就在外面,听了个仔仔细细,后头王夫人又说要拿新衣裳,恰巧只有林姑娘生日做的几件……玉钏儿想笑,王夫人的外甥女儿林姑娘花朝节生日谁不知道?说的这些话给谁听?少不得还要这宝姑娘做做好人……她跌跌撞撞的跑出了王夫人的屋子,扑在一块假山石上,强忍了很久的情绪一下爆发,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姐姐,这就是你说的宝姑娘啊,姐姐,这就是你最喜欢的大度又贤良的宝姑娘啊……姐姐,你遭了冤屈,别人都只在暗中哭一场尽尽姐妹情,拿着一条干干净净的命换了他家的清白,死了还要被人说想去井下住着,闷了失足掉下去的……姐姐,你是真糊涂啊,人死了,还要留一个污名在世上,一条命,不过是几两银子,你的名誉,在宝姑娘的眼里,又能值多少?姐姐,你死了,不值,真的太不值了……
一会儿,宝钗取了衣服回来,王夫人便叫来金钏儿的家人,拿了几件簪环当面赏赐,又吩咐请几众僧人念经超度。金钏儿母亲磕头谢了出去,玉钏儿跟在身边,垂着头,眼底冰冷的一片。
宝玉如今刚从贾雨村那里回来,听见金钏儿投井自杀了,心中早又五内摧伤,后又被王夫人数落教训,也无可回说。他心中茫然不知何所往,背着手,低头一面感叹,一面慢慢的走着,刚转过屏门,一下和人撞了个满怀。
“站住!”只听得这一声喝,宝玉唬了一跳,抬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他父亲。本就心怀有愧,宝玉不觉倒抽了一口气,垂手在一旁站了。
贾政看着儿子这痴痴傻傻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训斥了几声,然而宝玉还想着金钏儿自杀的事,只是怔怔的站着,贾政更加生气,原本一分的怒又添加了三分,正欲呵斥,忽有回事人来回说忠顺王府有人来见贾政。
贾府与忠顺王府素日无来往,贾政虽然疑惑,还是命人快请,走进来时,却是忠顺王府长史官,忙接进来坐了献茶。
那长史官一句闲话也不说,一来就直奔主题,“下官此来,一是为了令公子藏匿王府上的戏子一事,二是奉王爷之命,请府上暂住的林公子前往王府一叙。”听着有宝玉墨琮的事,贾政一下没有反应过来,长史官冷笑了一下,将事情讲了一遍,直把贾政说的冷汗涔涔,一下竟没有站稳,跄踉了一下,即命宝玉和墨琮前来。
原来王府有一个名叫琪官的戏子丢了,找也找不着,又摸不着他的道路,后来发现他与宝玉关系甚密,这才派人过来。而林墨琮,则是王爷个人的私事了,只说了当客人招待,请到府里去。
墨琮和宝玉很快过来,贾政先是和颜悦色的和墨琮说了忠顺王请他去王府的事,后一转身,对宝玉怒喝道,“逆子,你在家不读书也就算了,怎么又做出这样无法无天的事?那叫琪官的戏子藏匿何处,赶紧交出来!”
宝玉愣了一下,忙回道:“什么琪官?我不认识,何谈‘藏匿’二字?”
长史官冷笑,“贾公子,我们王爷说了:若是别的什么戏子,一百个也罢了,只说这琪官随机应答,谨慎老诚,甚合我老人家的心意,竟断断少不得的。还望贾公子快快交还。若是公子拒不承认认识他,我这也有证据,想必,那条大红的汗巾子还系在公子的腰上吧。这样,公子还有什么想要说的?”
琪官?这名儿熟得很……墨琮想了想,这不就是那个登徒子府上的小戏子么?又想到那个十几岁的风流王爷自称我老人家,差点没笑出来,被人称作是千岁就算老人家了,那水淳算什么?万年寿龟?想到这个,又忍不住的想笑,只是看着二舅舅的脸色铁青,如乌云罩顶,恐怕有一场暴雨了。论理,这宝玉是该教训教训的,也太不知深浅了,就是再喜欢一个戏子想帮助他,也得看看会不会连累到自己家呐,这脑子就光放着美人,其他什么都放不下了。像是袭人的事,金钏儿的事,他既然这么重视丫鬟,就更不该将丫鬟的名誉和清白当做是儿戏,更何况,出了事他还付不起那个责任。
宝玉一听,知道瞒不下了,只得说道:“大人既知他的底细,如何连他买了房舍这样的大事都不知道?听说他如今在东郊离城二十公里有个什么紫檀堡,他在那里置了几亩田地几间房舍,想是在那里也未可知。”
那长史官笑道:“这样说,他一定就在那里,我且去找一回,若有了便罢,若没有,还要来请教。”说着,转身对着墨琮,“林公子,马车已经准备好了,还请跟下官走一趟吧。”
……那水若是吃饱了撑的还是怎么样?罢了罢了,兵来将挡,于是墨琮微笑道,“在下来的途中碰到了水,衣服有些脏了,恐王爷看了不喜,还请大人容在下换过衣服再前往。”
长史官想想在理,也花不了太多时间,便答应了。
“映月,你立刻去一趟北静王府,就说事关他未来小舅子的清白,还请他速速去忠顺王府走一遭。浮日,换上活动比较方便的衣裳,跟我走一趟忠顺王府,你可得聪明点,什么都不要吃什么都不要喝,关键时刻你公子我就靠你了。”
两个丫鬟听他说的有趣,笑着去了,墨琮飞快换上方便又普通的衣服,本想着拿支匕首护身,只是想了想,唇角微弯,手中的匕首又放下了,身上没有放任何的东西。
等一切都准备妥当,墨琮带着浮日朝门口走,却撞到一个慌慌张张的小丫鬟,看她神色惊慌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墨琮一时好奇,便问了。
“林大爷,二老爷要打宝玉,如今都打出血了,也不知是哪个嘴碎的说金钏儿跳井是宝玉闹的,把老爷都气疯了,还有人火上浇油抖出花袭人的事,老爷吼着要一并打死这样不知礼义廉耻的婢女,我正赶着去通知老太太……”
说完,她就飞奔而去,墨琮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摇摇头,而浮日听着丫鬟说的,吐吐舌头表示惊讶。“大爷,金钏儿不是太太身边的丫头么?谁都知道母亲身边的丫鬟是动不得的,您说宝玉少爷怎么那么糊涂呢?”
“他哪里是糊涂,只是没人教过他这些,家里人又这样宠溺,宝玉不知道也是正常,你们平日听他姐姐妹妹的叫着好听,真正发生了什么事责任可全在丫鬟身上,万万不要就这样给几句甜话迷失理性了。”
“哎呀,大爷也太小瞧我们了。虽然是丫头,从小跟着家里的太太学习的,字也认识几个,后边还有大爷时时提醒,哪还能做出那样的蠢事?这些年可不就白活了?”
墨琮失笑,“你这丫头……”
忠顺王府倒不是十分远,马车晃啊晃啊,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等墨琮等人到的时候,水若正坐在炕上优哉游哉的喝着茶,见墨琮来了,也不理会,慢慢了一杯茶见了底,才很是惊奇的笑道:“哎呀,小琮儿是什么时候到的?我怎么竟没有发现,是不是让你站了好一会儿?来人,上座,可不要把本王的小琮儿累着了。”
……大爷,今儿他眼睛不抽筋了,改您嘴角抽筋了……浮日默默的注视了一会儿自己的主子,看着他脸上温柔得有些异常的笑容,浑身发毛,赶紧低下头,心里默默念叨着:我不当池鱼,我远离城门……
“谢王爷赐座。”墨琮不客气的坐下,规规矩矩十分守礼的样子。
“啧,真是让我伤心呐,你可以不把皇兄当皇兄,却不能一样平等的对待我么?说王爷,可是见外了……”水若慢慢踱步到墨琮的跟前,突然一个俯身看着他。墨琮脸上还是纹丝不动的,瞳孔和眸是乌黑一片,看不出胀大了没有,水若有些失望,问,“你竟然来了?就不怕走出这王府,就是真没有发生什么事,也要被大家的流言说的像是真发生了什么事。要知道,贾府虽只有石狮子是干净的,但住上一阵倒也不会怎么样,可忠顺王府就不一样了,漂亮的男孩子,尤其你这样的,只要在这里走一圈,出去的时候就是一身的黑。”
“王爷……”
“嗯?”
“水若兄说笑了,人无完人,我正想着自己是不是太优秀了要惹人嫉恨,看看兰陵王的下场就知道世人眼里是容不下完人的,所以正犹豫着要不要找出一个东西也让别人说说嘴,发泄一下不快,水若兄您这就给了我一个好理由,多谢多谢了。……啊呀,差点忘了,这理由不正是水若兄正用着的?君子不夺人所好,罢了罢了,我再想一个其他的缺点就是了。”
因为也是拥有继承权的嫡子,曾是很多反对水淳的大臣想要扶持的帝王人选,但是某人很聪明的开始对男人感兴趣,避免了兄弟相残的闹剧,保住了兄弟感情,也保住了自己的性命,水若,可不只是一个豺狼王爷。
水若愣了片刻,低低的笑出声来,笑了一阵,才十分认真的看向墨琮。
“……我对你,可是越来越感兴趣了。”
第 35 章
感兴趣?……听起来可不是什么好事呐。不知道未来的姐夫收到消息没有,再不来,他未来小舅子的清白可就真的不保了……
墨琮微微一笑,“水若兄感兴趣,是在下的荣幸。口有些渴了……你这里没有茶么?”
“茶?”看着墨琮一点恐慌也没有的脸,水若心底一阵无力,他还不曾遇过这样的。有畏惧的,有顺水推舟的,有矫揉造作想护着好名声却又想得好处的……只要有弱点,就能牢牢抓在手心里。可这个林墨琮,完全不是这个年纪的人的心智,也不在乎名声这些东西,金钱和权力似乎也无法打动他,处理起来恐怕十分棘手,更何况,听说他和皇兄有些交情,就是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能使用暴力手段。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就像是一顿用铁刺围着的美餐放在他面前,知道美味,想的心痒,却愣是无从下手。这种情况,他还是第一次遇上。
一杯茶递到墨琮的手上,一个王爷屈尊降贵的当起了小厮,真不愧是水淳兄的亲弟弟,拿得起放得下,并不太在乎面子这种东西。于是墨琮就很淡定的接过茶,抿了一口,一边心里想着计算着水溶现在在何处了。
“小琮儿就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如果我说,你的愿望我能为你达成,你觉得如何?”威逼不行就利诱,没有人真的可以清心寡欲无所求。
愿望?墨琮放下茶杯,脸偏了一点点的弧度,睫毛一扇,微微的抬起头,墨色的眸转向水若,仿佛不经意的瞥过。那一瞬间的表情变换,看在水若眼里,刹那花开,无可比拟的风情。水若惊觉,他竟然被一个孩子眼神调戏了。
“想要的东西……那可真是太多了,往小了说,一本书、一包大红袍,往大了说,想要家人幸福安康,想要富可敌国,想要成为国之栋梁。……”
还是离不开这些金钱、权势?莫非,是我想错了,金钱和权势果真能买到所有想要的东西,只是价码不一样罢了?
“只是,我最迷恋的,却是水若兄也给不了的。”
“是什么?”
墨琮浅笑有如春风,以前,他迷恋和享受一步一步的计划,看着一切都朝着他所设定的方向走,笑着成为最后的赢家。成功的一瞬间,那其中的快感简直叫人窒息,忍不住的要上瘾。可是现在,死了一次,又活了一次,不再满足于这种成功,似乎更享受棋逢对手的快乐。“……我,想要一个可以并肩同行的人,要像逼着对方一起成长的对手一样,也要像相互扶持的伙伴一样。这么一个人,水若兄你能给我么?”
墨琮的那一种笑法令水若觉得难堪,那像是一个长辈看着任性小孩子的笑容,是有时候会出现在皇兄脸上的笑容,让水若有一种一切尽在别人掌控中的无力感。他不喜欢这个笑容,这个笑容好似在说:我要的东西,你不会了解,更给不起。……他要抹煞林墨琮脸上的神情自若,和那淡淡的傲慢。
“千金财宝易得,知己一人难求。恐怕小琮儿的这个要求一时之间是不可能实现的。……只是,这样的年纪,知道知己一词,却也是难得的了,只是历练不够,或者要想歪了,想当然了。你说,是不是?”
啊……生气了?为什么?因为他刚刚说的话?
墨琮不知道自己何时得罪了这个人,只是水若越是情绪外露,他就越是放心,只要有真实的情绪,要抓住一个人的弱点,不难。“话却不是这样说的。否则,怎么会有忘年交一说?……恩?水若兄,你在看什么?”顺着视线看去,目光落在自己的衣襟处,原来是一个精致的香囊,不知何时滑了出来。这可不是他的,要丢了可就死定了,还好还好。
“哪个姑娘送你的?”水若狐疑的看着墨琮的宝贝样。
“不是,不过却很重要。”墨琮只是下意识的回复,待反应过来不大对劲时,水若一只狼爪子已经伸过来了,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