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沉淀在记忆深处的碎片争先恐后的涌出来,生恐落后,一下一下撞击着苏沐的大脑。走到旅馆门口已经觉得有些发晕。总编辑扶着她推开旅馆的栅栏大门,轻声问道:“你没事吧?”
苏沐傻笑着摇了摇手。“杜姐,你别草木皆兵,我哪有那么金贵,还出人命,我刚刚差点没忍住就笑出来了。我这几天一直在赶稿子,没怎么休息好,又做了那么久飞机所以有点晕,我睡一下就好了。”
杜编辑抿嘴一笑终于放了点心。“在赶《生》吗?干嘛这么拼命。”
苏沐呵了呵冻得冰凉的手嗔道:“这你得找卢刚啊,他给我安排的日程,《生》的签售会就定在了两个月以后,交了稿子还要修稿,送厂印刷,时间实在是有点急啊。”
杜编辑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哎呀,瞧我这脑袋,居然给忘了,也是没办法,社里安排的开春的时候你去带一些新的作者,到时候签售什么的就没有时间了,得了,你辛苦一下吧,这几天好好休整休整,回去还得铆足劲儿啊!”
苏沐点点头,走进旅馆一抬头才看见一个日本的小姑娘正歪着头冲自己乐。苏沐朝后退了两步,抬头看了看旅馆的牌子终于恍然大悟。那小姑娘跑过来用蹩脚的中文说道:“姐,你来啦,好久不见。”
苏沐笑眯眯的说道:“哈哈,你长这么高啦!好漂亮啦!”
那小姑娘羞涩的笑了笑,然后朝着苏沐身后望了望。“姐夫没来?”
苏沐的心一震,继而笑道:“没有啊,他工作太忙啦!”
小姑娘失望的扁了扁嘴,朝着楼上做了个请的动作。“我带姐姐去你的房间。”
苏沐犹豫了一下拉住了她的手,然后轻声问道:“我这次的房间是308,上一次是205,我想问问,我能不能换到205去住?”
小姑娘鞠了一躬笑道:“我去看看,如果205没有客人就给姐姐调过去。”说完,转身就跑进了待客的吧台里,一会儿工夫就抬起头对着苏沐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姐姐很幸运哦!我带姐姐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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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屋子还跟四年前来的时候一模一样,陈放摆置丝毫没有挪动,苏沐将东西放好,在屋子里静静地转了一圈,然后打开玻璃门坐下来观看窗外的雪景。
都是一样的,这屋子里她跟他一起大闹过,跟他一起呼吸过,一起看过最美的夕阳,也迎接过新年的第一个早晨。只是她现在还等在这里,他呢?他在哪呢?新的一年又快要到了,他躲在哪个角落里孤单的等着新年的钟声?他吃的好不好,穿得暖不暖?睡的踏不踏实?在他的身边,会不会有一个人能陪伴着他让他不那么孤单?
这些杂碎的思绪纷纷扰扰的在苏沐的脑子里转呀转,若不是杜编辑来叫她去逛寺院,她可能还会一直坐在那里发呆下去。
此刻天色微暗,踩在厚重的雪地上总觉得异常的吃力。一群年轻的孩子在前面跑着,丝毫不顾忌雪下冰滑,即便摔倒了也立马爬起来,或是拍拍身上的雪继续疯闹,或是直接拉了身边的倒霉鬼一起滚雪堆里去。苏沐跟杜编辑走在后面闲散的交谈着,看着那群年轻人只觉得心都快跟着飞扬起来了。一行人欢欢快快的并不觉得路途漫长,只是不多会儿就来到了寺院的门口。
围脖女孩看见寺院门口的木门登时欢喜的跟什么似的,撒腿就往里面跑。苏沐张嘴叫了她一句,众人就都转过头来看着她。苏沐只觉得脸上发烫,眼前似乎飘渺的浮现出当日里的情景。
那日她也是这般莽撞,拍拍手就往里面跑,萧凡拽着她给拦了回来,然后又是嘲笑又是怜爱的嗔她:“傻丫头,你以为人家的寺院是大杂烩市场啊,说逛就逛!”
想起那些往事苏沐突然觉得鼻子有点发酸,她掩饰的咳了一下,伸手指了指寺院门口的泉水轻声说道:“这里的规矩。要洁净之后才能进寺。”见这一群人脸上表情不甚明了,苏沐暗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实在是多事,走到水池边上跪了下来。她伸手拿起池子里的水瓢,舀了一瓢水倒在左手心里,埋头含了一口漱了漱口,又将水瓢里的水沿着右手掌往下倒。然后抬起头看着身后的一群人。
“就是这样,洁净之后就可以进去了。”
人群里还是一片沉寂,似乎大家都不明白为什么苏沐会知道这些。围脖女孩才不管这个,首当其冲的学着苏沐的样子做了下来,然后开心得手舞足蹈:“沐姐还说眼见为实,你连这些都知道,你铁定是来过啊。来过那你铁定就是相信的嘛!”她咯咯的笑着,拖着苏沐开始爬台阶,身后的一群青年人终于回过神,依次洁净自己,然后也加入了爬台阶的行列。
进到寺院里面,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募捐箱,一个男孩子看着苏沐叫道:“沐姐,这个是不是就跟国内寺院里香油钱是一样的啊!”
苏沐笑着点头。“是啊,都是讨平安的东西,日语里头五圆和御缘发音很像,所以大家都投钱希望跟菩萨结善缘。”
另一个男生探过来一个头问道:“只有五元才可以吗?我看这里头还有别的呀!”
苏沐莞尔一笑摊摊手。“你要是有钱,五十,五百,五千,五万,你投个五亿菩萨最高兴了!”
众人哈哈一笑,那男孩子摸着头发也忍不住乐了起来。
寺院里各处新奇的地方很多,大家很快就走散开自顾自的浏览去了,苏沐走到钟前,看着那根粗麻绳依稀记起当年自己许的那个愿望,她当时希望的是她和萧凡能够幸福。如今两人天各一方,音讯全无,她盯着那个金色大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再信他一次。
脑子这样想着,手却不自觉的又伸了上去,苏沐无奈的叹了口气,用力的拉动了一下麻绳,然后伸手击掌,虔诚的合上眼睛。
我愿再相信你一次,这一次我不在祈求幸福了,因我知道没有他在,我便得不到幸福,菩萨,你让他平安的回来吧……我想他,很想很想他……
下山的时候天上突然飘起了雪,大家心情舒畅手挽着手一路唱着歌回到了旅馆,那时天色已暗,老板娘在门口放了好多风灯,店主家的小姑娘见到大家回来连忙招呼着进了饭厅,一群人唱歌,学跳日本当地的舞蹈,然后等待着新年那一百零八声钟声。
钟声敲响前夕,突然有人问道:“诶?沐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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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馆院子里,苏沐披着衣裳坐在地板上看着院子里的积雪发呆,又有一棵树被砍掉了,那年自己本来是要帮老板娘去折的,结果被店家小女儿和萧凡打了个突击,险些埋在雪里头。那天下午邻家的孩子都被这三个人的笑声感染,纷纷穿着新衣裳跑过来一起打雪仗,萧凡带着他们排兵布阵俨然是一个孩子王。
记起这一些事总让人心里头难过,苏沐抱着膝盖长长叹了一口气。身后突然传来声响,一回头,杜编辑端了个浅盘出来一屁股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苏沐咧嘴笑道:“杜姐,你不在屋里头陪他们疯,怎么跑出来陪我这孤家寡人啦!”
杜编辑在她脑门上点了一下,拿着酒壶给两个人倒了酒,笑道:“啧啧,还知道是孤家寡人呢,大家都在屋里乐呵,你怎么跑这一个人对月抒怀来了。”
苏沐晃着脑袋结果酒杯晃了晃。“我跟这感怀青春来了。”
杜编辑撞了撞她的肩膀大笑道:“你可快得了吧,还青春呢,酸死了。诶,我今儿个瞧你知道的挺多的,不是第一次来这边了吧,说说,你是不是跑这儿念故人来了?”
苏沐也跟着她没正经的仰天笑起来。“是呀是呀,我是在这儿想情郎呢!”
杜编辑抿着嘴赞扬的竖起大拇指,两个人一个碰杯就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酒喝得多了人就开始迷糊了,那一百零八下钟声两个人醉的谁都没有听到,后来怎么回房的也都记不大清楚了。
苏沐似乎是做了一个梦,她同萧凡仿佛是站在这旅馆的院子里,又仿佛是站在自家院子里的桃树地下,大雪纷纷扬扬。萧凡捧着她的脸,笑着对她说:“丫头,新年快乐。”然后垂下头与她安静的亲吻。苏沐仰头笑着,想要告诉他:“大叔,你也要快乐。”可是无论如何却都发不出声音。急了,梦就醒了。
异国他乡,一个曾经一起睡过的床,一面温热一面冰凉。
苏沐突然忍不住,蜷缩起身子躲在被子里咬着手嘤嘤的哭出声来。
二月末三月初,方城今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卢刚一面指挥着人排放宣传的海报,一面找着助理不断地确认着保安状况。听到苏沐跟总编辑在那聊天,说什么春天来得早忍不住也跟着插一嘴。
“今年春天来得早那是因为咱这一群光棍都等春天呢!”
苏沐被他逗得合不拢嘴,总编辑拿着流程明细对着他脑袋就砸了下去,笑道:“你给我好好干活,干好了姐负责给你找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
卢刚耍宝的跳到苏沐身旁,挎着苏沐的胳膊笑道:“成,我努力进取,你就给我物色一个像沐姐这样的就行,咋样,我俩有没有夫妻相?”说着,脑袋凑到苏沐旁边,学着八十年代结婚照里的人物咧嘴摆出一副傻笑。
杜编辑拿着明细又来追着打他。“死小子没个深浅,你沐姐名花有主,老公都有了还有你的份,你给我哪凉快哪呆着去,否则小心我找个人在你脑瓜门上刻上此猥琐男!”
卢刚对着杜编辑抱了抱拳,一脸无辜的跑去打杂。杜编辑嘟囔了几句又吆喝着去纠正别人的错误。苏沐坐在休息室里摆弄着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嘴角的浅笑逐渐苦涩。
这戒指是她自己掏腰包买的。对外只说自己已经结婚,老公在国外工作,很少回国。一开始大家还都不肯相信,哪有两口子分居两地从不见面的,但是旁敲侧击的次数多了,得到的答案都是那一个也就在都不问了。就这一枚戒指阻挡了多少仰慕者的求爱。
苏妈看着苏沐年龄渐渐大了也
曾经想着要她再看看,遇上合适的就在处一处,苏沐只是哼哼呀呀的敷衍着却并不往心里去,说的急了索性就收拾铺盖卷搬到唐勉家里躲几天。唐勉也是个钻牛角尖的主儿,李安哲没了之后也再不动给李不言找个后爹的心思,晚上俩人搂着李不言睡,聊起这个话题有时候还自嘲着不然就她俩扮演一下蕾丝边,下半辈子这么将就着过得了。反正孩子有了,还怕啥。但是这个事情在李不言呀呀学语,拉着唐守义的手问他:“外公,什么是蕾丝边?”之后就彻底作废了。
她们两个深切的感受到了小魔王的恐怖之处。
记忆仍旧纷至沓来,休息室的门被推开,唐勉和林静爽朗的笑着走进来,见到苏沐连贺恭喜。苏沐拉着她们俩坐下,东扯西扯的聊了半天,问问唐勉公司的近况,又问问林静当上外交官之后的心境转变,时间过得飞快,没多时就有人进来叫苏沐出去。
距离第一次被搞砸了的签售会已经过去三年了,从休息室走到会场这一段路程却仍旧叫她紧张。苏沐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脑子里记起那一次萧凡不住的鼓励自己。他说她写的很好,他觉得他很棒,一切都会成功的。
苏沐咧嘴笑了起来,这个老大叔,居然还会撒谎来哄自己开心,那书后来自己又读过,思想幼稚,笔法青涩。优点五根手指都数不过来。可他却仍旧觉得写得很棒,只怕无论什么,只要和自己扯上关系在她看来都是很棒的吧。
脑子里这样过了一遍曾经的往事,苏沐突然觉得身体里似乎真的充满了力量。就仿佛,那个宠她逗她,欺她爱她的人就在这里陪着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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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的签售会场面很火爆,前来排队等签名的读者一直从书店排到临近小学的操场里。苏沐被围得水泄不通,空气湿冷,氛围热烈,脸上红扑扑的一片煞是好看。
书店外头有一个靠着围栏的读者,一身深色休闲装,一顶压的很低的鸭舌帽。他细长的手指一页一页的翻过书体的纸张,将那个跟自己的经历惊人相似的故事仔细的看了一遍又一遍,似乎生怕漏掉哪一个字一样。
在书的后面有一则作者后记。里面讲述了这本书名字的由来。
“我从来都不知道在自己贫瘠的生命里还能遇见这样一个人。他带你去见识这世上最美的风景,将最炙热的感情合手奉到你的面前,把人生中所能享有的华美绽放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极致,然后,慢慢抽离……自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烟火坠落,世界一片黑暗。
这样一个人,他的出现带给你的是一次新生,他带给你的每一次欣喜,感动,难过,忧伤也都是一次新生,他能用最深沉的情感教会你,什么是真的伤害,什么又是真正的爱。如此,即便离开,对于我也仿佛是一场重生。
只是,他却不知道,我多期盼他能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教会我最后的一课。
我多想看看幸福的背后又是一种怎样的新生……”
签售会进行许久,苏沐渐渐觉得手腕有些承受不住,朝着卢刚使了个眼色,表示自己需要小小休息一下。卢刚跑过去跟总编辑商量了一下,偷偷趴在她耳边说:“沐姐,杜姐叫你在坚持一下,来的第一波还有十个人,签完这十个人让你休息五分钟。”
苏沐抿着嘴点点头,将脸上僵硬的笑努力地维持着。心里却忍不住默默倒数着。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小姐,幸福的背后果然能有一种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