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由地,钟紫微微用余光探了探玉姑姑的侧脸——那张风华不在的面容,冷若冰霜。
叫云儿的小宫女缩着身子,微微颤抖着,“姑……姑姑,紫儿姑娘的衣裳今夜就给送回去。”
“不”不由自主地,钟紫莫名紧张起来,随即,她的紧张便引来了无数诧异的目光。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快语道,“我现在就要那件衣裳还有,今后我的衣裳无须宫女们浣洗。”
玉姑姑饶有兴味地打量起这位异族的紫儿姑娘,那样的眼神令钟紫感到很不舒服。很快,玉姑姑翘着小眼睛,对云儿吩咐了句,“紫儿姑娘这么吩咐了,你就听着,知道了么?”
“是是”宫女云儿小鸡啄米似的,迅速点头称是。
钟紫昨夜换洗出来的衣裳被另一名宫女折叠好拿了过来,钟紫快手一抓,先检查了一下衣襟处的一个小暗袋,那袋子微微鼓着,她指肚摸了上去。
它在动……
还好没事……
随即,钟紫将她那件衣裳抱紧了,跟玉姑姑颔首道了声谢,然后转身,伴着脚踝不住发出的银铃声,她离开了浣衣局。
出了浣衣局,她在宫道上深深舒了一口气。
昨夜沐浴净身之前将衣裳挂在紫檀屏上,才一转眼那些宫女便将衣物待到浣衣局来了。
还好,那只嗜血成性的紫瞳蛊虫还没从衣裳中跑出来。
更何况,浣衣局的姑姑生性残暴,虐打宫女。那些宫女身上满是伤痕,紫瞳蛊虫若是嗅到了血腥味,怕是一个局的宫女都没命了
深陷思绪之中,钟紫的目光始终游离在地面上,此时,一个颀长的影子投射到她鞋面,然后慢慢在她身上放大。
她抬起头,迎面走来一个握着酒葫芦的男人,他步履摇摆,几度要倒在地上。
不穿官袍,不是公公,这身着湖蓝色长袍的男人也不像皇子。
是什么人呢?竟有这般胆子在宫中饮酒……
钟紫愣了愣,那人就快与她擦肩时,一道目光向她射来。钟紫心下一惊,埋底了头,紧了紧怀中的衣裳,快步就要走开。
毫无预兆地,酒醉的男人一把抓住了她手腕。另一只手将酒葫芦往后一抛,然后伸出食指在她面前晃了晃,“我……我我知道你……苗疆来的……神医……是吧……”
“呃”他喉间突然发出一声走音的打嗝声,一股难闻的酒味散发开来,钟紫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那个男人看着她的眼神似笑非笑,十分怪异,但值得肯定的是,他已经酩酊大醉,就算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要做出什么了“出格”的事也不随他的思考。
钟紫开始有些慌乱,她朝男人大嚷了一声,“放开我否则我叫人了”
男人的手掌宽大,将钟紫细小的臂膀牢牢攥得紧紧的。他好似没有听到钟紫叫唤似的,继续醉眼惺忪,愣愣笑道,“姑娘慌什吗?我段辰风……又会伤害你……只是想跟姑娘……请教一下……呃”男人又打了一个响嗝,酒味浓烈地让钟紫想作呕。
“我不认识你快放开我”钟紫急得胡乱挣扎,她的手猛地将手一甩,那醉了酒段辰风一个没站稳,锒铛倒地。
钟紫手中的衣裳也由此不甚散落下地,正好散落在段辰风的身旁
段辰风一个翻身,一把抓住了那件绣有反复花纹的衣裳,然后挣扎着从地上起了身,将衣物举在钟紫面前,他身子还摇晃不定。
“紫儿姑娘……这衣裳……呃还……还给你”
钟紫眼中满是惊恐之意,她慌忙地接下那件衣裳,怒目朝段辰风瞪了过去,“你”
段辰风“嘿嘿”笑了一声,自个儿转了一个圈儿,口中喃喃起来,“今宵有酒今宵醉,人生自古谁无死……谁无死……”
好似越来越困,段辰风索性躺倒下地,身体摆成一个“大”字,呷了呷嘴,然后缓缓合上了双眼,居然……睡着了
钟紫用鞋面撞了撞他的身子,“喂,这是宫道,你起来回去再睡啊”
段辰风呢哝了些什么,翻了一个身,一丁点醒来的意思都没有。
钟紫气结,正要激他两句呢,怎么就睡着了
抱紧了衣裳,钟紫转身欲要离开,但不甘心地又转回了头,眸中直冒火星地看着那个男人。
钟紫明眸一转,诶,有了
随即她从腰间的锦囊掏出一小片尖细的叶子,那叶子的尖儿上有一个豆大的液状墨珠。这是她从苗疆带来的“千手木”上的叶子。
她蹲下身子,将叶尖在段辰风脸颊上轻轻画了一个圈儿。那尖端上的墨珠划过他的脸颊,立刻留下了痕迹。
钟紫站起了身子后,重新将千手叶塞进锦囊中,然后将拍了拍手表示大功告成。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杰作,她美目流光溢彩,清浅地笑了。
死酒鬼,千手叶的痕迹可是三天都洗不掉呢
正文 【一百六十六】苗女蛊术(二)
【一百六十六】苗女蛊术(二)
“太子殿下,你若再执意如此,就再也没有任何药物可治愈你的病了”
“无须劝我。”
“请殿下三思”
“无须劝我”
“……”
昭和始终背着钟紫,他决绝而带着落寞的背影令她不忍直视。
钟紫埋低了头,目光不甘地游动起来,她狠狠咬了咬下唇,内心似乎在做一番痛苦的挣扎。再无言语。
面前便是冰室,姜丞相的千金姜梓晗就在里边。即便是太子殿下下令让钟紫入内给里边的女人解毒,可此时此刻,她足下如注千金玄铁,一步也挪动不得。
那个女人的生死,相比殿下来说,已经无足轻重——
用于治愈的紫瞳蛊虫如今只有一只,若不是用于救治殿下多年来的顽疾,而施用在姜梓晗身上,那么殿下的病再也无药可救
钟紫心底盘算过给昭和机会,哪怕是他现在回头,她也宁可背叛主人命令而受“万虫蚀心”的蛊毒,也会给昭和殿下治病
可是他……
钟紫睫毛动了动,眸底流泻出失落与彷徨。
事到如今,他还不明白我的心意。
“殿下……钟紫……这就入内施行蛊术……”回答时,钟紫微微抬头看了看昭和,他始终凝视着那间冰室的门,那目光似乎能将门穿透,看到里边躺着的人。
良久,昭和缓缓一点头,“去吧。”
钟紫再也控制不住,使出全身的力气奔入冰室。
入了冰室之后,钟紫的背贴在冰室的门上,她痛苦万分地流着泪却不敢发出一丝呜咽,指甲刮在门上,抓下几道深深的痕。
“谁”
似乎听到了些细碎的响声,躺在冰床上的梓晗警惕地一声询问。
钟紫赶紧收起了泪容,应了声,“姜小姐,是我,钟紫。太子殿下命我来给姜小姐治病。”
言罢,钟紫在冰室中的冷雾中穿行,一路银铃响动不停,梓晗听着,竟渐渐地放松了警惕。
梓晗将余光斜向钟紫的脚踝,那串银铃精巧可爱,并且这银林发出的声音声声清脆,似乎是来自翠林之地的天籁之声,仅听着就令人能将心安定下来。这连梓晗也不能想出个所以然。
“这银铃上本就有蛊,姜小姐看多了会中蛊。”钟紫淡淡地道了句,手上不停地在腰际的锦囊内摸索,取出大大小小的五个瓷瓶,并小心翼翼地铺开在冰床的床沿上。
“蛊?”梓晗轻轻皱眉,怪不得……那声音差点就摄去了人的心智……
仅半晌眉头又舒展开来。她说得没错,苗人善于用蛊,银器上设有蛊也不足为奇。
“钟紫一个弱女子,不若姜小姐武功高强,也只能靠这些祖宗传下的小伎俩防防身了。”
“紫儿姑娘过谦了,苗疆的蛊能救人也能取人性命,姑娘若是处在武林之中,也未必会在人之下。你说我武功高强?呵呵……最后,还不是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钟紫开瓷瓶的动作突然停下,她微微抬起头,深深看了梓晗一眼,那个目光停滞了很久。
这莫名其妙的眼神令梓晗感到十分不解。也不知为何,梓晗直觉此时此刻的钟紫,好像心事重重。
就连她的堪比银铃的声音现下也带着几分嘶哑,似乎在不久前哭过……
也不知该不该开口询问钟紫,暗忖了一番,梓晗还是选择沉默。每个人都有心事,她若不愿说,再过多问也是枉然。
出乎意料地,钟紫却先开口问了梓晗一句。
“不知姜小姐……是否喜欢过太子殿下。”钟紫眼神笃定,问得很认真。但这句话却令梓晗内心不禁“咯”了一下,一时间不知如何应答。
梓晗眸中的光不断地变幻,这个问题,她在心底问过自己。一念便会心乱如麻,怎么也斩不断。
“……”梓晗居然被问得哑口无言。
钟紫期待着梓晗的答案,杏眼内游动起掩饰不住地慌乱。如果姜梓晗不喜欢殿下,那么,殿下你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姜梓晗活着,而你却再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爱她护她,你又何苦将这份爱意化成此生最后的眷恋……
见梓晗久久不答,钟紫近似于逼问道,“姜小姐只需回答是、或者不是便可”
最不喜欢受人相逼,梓晗显得有些不悦,她反问道,“你喜欢昭和?”
梓晗凤目的末梢微微拉长,细细地在打量钟紫。不然,她怎么会那么紧张地要知道答案?
“我……”换钟紫支吾起来。
从她的表情来看,一切都已经很明显了,
钟紫垂在衣裙边地手将衣裙的一角攥紧,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她猛然抬起头,朝着梓晗坦诚道,“是的我是喜欢太子殿下,我敢承认,那么姜小姐你呢?你是否喜欢过那个为了你可以不顾一切的太子殿下昭和呢?”
激动之余,钟紫的不住地泪珠滑落,她想告诉那个躺在冰床上的女人,你知不知道,太子殿下为了你,将最后用来救命的机会也让给了你你又知不知道,你再不告诉殿下你的心意,他再也没有多余地时间去等你的答案了
究竟要将这份暧昧进行到何年何月,难道身为天朝传奇女子的你——姜梓晗,也不敢勇敢地面对自己的真心么?
你比谁都懦弱,别让我突然后悔而用蛊杀了你
“你倒是回答我啊”钟紫一声大喝,将梓晗的心给震慑住。
这个医女……真的很勇敢……
梓晗缓缓合上双眼,心思翻涌,她听不见钟紫的呵斥之声,而是专心地在寻找内心无数声音之中,最真实的那一个,回答这个问题真的那么难吗?
是的,很难很难。
“对不起……”梓晗的双眼微微张开,言语平静如水,“连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意……”
这样的答案,钟紫想反驳也不知从何说起。她垂眸,失落道,“方才是钟紫失礼了。”
很快,钟紫落寞目光一转,坚定如铁,重语承诺道,“接下来,钟紫会尽毕生所学,为姜小姐解毒”
这个承诺,也是为了昭和。她不想看到昭和带着怒意的眼神,更不想昭和对她失望
“嗯,有劳了。”梓晗淡淡道了一句,似乎疲惫非常,她再次阖上了双眼。但,耳畔那些繁杂喧闹的声音,却一刻也没停息。
希望,时间能快一点,让我能看清自己的心……
钟紫不再犹豫不决,她再次从发髻上取下那支细长的银针,照旧先刺破自己的指肚,让血流下。
然后,钟紫直接从她衣内的暗袋里取出它——那只苗疆蛊虫,紫色的眸子盈亮,就如同雷雨天泵破的闪电。它卷身子着爬上钟紫的手指,快活地吮吸着熟悉的味道。
如今的紫瞳蛊虫,它的体积比原先大了好几倍,那仿佛是一夜之间成长,令它从幼虫变成了成虫。
上次用蛊失败,使得紫瞳蛊虫被蚀骨毒所毒化,钟紫为了净化蛊虫,这几日来都用自己的血在喂养它,给它清血。也正由于这样,紫瞳蛊虫便以惊人的速度在成长,比原来的净毒能力强上了十倍。
让蛊虫放在自己的衣内,也是便于它饿的时候,可以喝上新鲜的血液……
虽然每次被蛊虫嗜血的时候,钟紫总会感到撕心裂肺之痛,但她始终在人前巧笑者,尤其是在太子殿下面前
在自己的房室外头,她就像个没事人一样,但每次回到自己的房中,都差点痛苦地晕倒。
这就当是,为自己喜欢的人做一点事吧?但相比他来说,这根本就不算什么……
床沿上的五个大小不一的瓷瓶,装的可是苗疆至毒之物,也是被尊为圣物的“五毒”——蛇、蝎、蜈蚣、毒蟾蜍、蜘蛛
钟紫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取出,放在冰床之上,很快,那“五毒”卷成一团,不分伯仲地撕咬起来,血肉模糊之际,它们都不再动弹,似乎被各自的毒给毒死了。
钟紫见状,立即将还在手上的紫瞳蛊虫放于死去的“五毒”之间,紫瞳蛊虫嗅到毒血的味道,不再留恋钟紫的血,而是疾速地交替着四肢,爬到那团毒物之中,吮吸咬食了起来。
它那双紫色的眸子越来越亮,那样疯狂的神色,给这个寒冷的冰室再添上了几分肃杀的凉意。
它吃饱了,体积再次膨胀,仅须臾就如同鸡蛋大小。
时机已到
钟紫一把抓住紫瞳蛊虫,此时此刻,它的四肢与鼓圆的腹部先比,细而短小,也正由于这样,它的四肢不再灵活,被钟紫抓住的时候,它无望地弹了弹四肢,但已经无法挣脱出来。
钟紫拿着银针,对着蛊虫双目之间的位置快而准的刺了下去,紫瞳蛊虫口痛苦地发出“嗤嗤”的声音,四肢混乱地弹着,那双如同紫色宝石的双目,徒然惊亮了一番,然后,渐渐地暗淡了下去……直到那四肢再也无法动弹,它的双目也死去了光彩,死寂一般……
已经确定它死了,钟紫这才抽出银针。
钟紫直觉掌心酸痛难耐,手一松,紫瞳蛊虫从手中掉落,而她的掌心,也一片黑紫之色。
眼看着那支银针沾满了深紫而接近墨色的血液,钟紫含着泪舒了一口气。
终于……被提炼出来了……
……
三个时辰,不长不短。
梓晗的手指动了动,她缓缓张开双眼,眼前不再是寒雾缭绕的景象。她的上方是一顶红绡帐,因为上有金线绣纹,那帐子便有星星点点的金光闪起。
这是……什么地方……
习惯性地,她想支起身子,但一转念,又想起自己的身子已经无法动弹,眼神又黯下了几许光彩。
这是什么感觉?好熟悉……
此时此刻,她感到自己的指尖有力量……
是的,那是知觉
梓晗握扇时习惯将内力运在指尖,就是那样熟悉的感觉,它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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