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揉了揉眼睛,对青莪的这些话,听得一咋一呼,心里想的是,他忽悠人的本事,确实比我强悍多了。
青莪顿了顿,又琢磨了片刻,方道,“如此说来,那人与媚娘倒算是有些沾亲带故,想来许是觉着既已入世,对着远房的表亲,能帮则帮罢。”他想了想,又道,“你出去可莫要再提此事,莫要让旁人听去闹了笑话,说我青莪池子里的小妖孤陋寡闻,连个仙君都能看成名破道士,平白惹人讳言。”
我听得云里雾里,与青莪虔诚的探讨了许久,方才晓得,自己的无知,是多么的无知。而青莪的威武仙姿在我眼中,放大又放大,我忽而十分崇拜他来。
想来他自九重天上搬下来的那些天界的仙籍藏品,我当真闻所未闻,借着他不在的当口,将他房间里的那些书册翻了又翻。及后青莪在那视若珍品的典籍里发现了我一根头发,又变着法儿嗤笑我换了性子,突然变得好学起来。
在那些天界的典籍里,莫不提到一个矫健的身影,唔,青莪不知我对于那些远古神祗的打斗兴趣乏乏,其实只捻了些八卦芝麻事儿偷偷观望,巴巴笑着天界那些莽夫文人是如何的互贬相斗,及仙界里一众神仙情长情短的过往。
在一本藏书里头,便提到在青丘国度里,一名归隐的上届族长与一名凡人之间缠绵悱恻的情事段子。我隐隐觉着这名族长,便是那位媚娘在我耳边循环了几百个回回的远房表哥。
我再将那本仙家的书册翻了页,上头写的,是媚娘没和我提到的一些细碎的事。
与媚娘所说的云游四海有些出入,这本书册里头写着,媚娘那归隐的远房表哥,在受完天雷后,十分伤情,便辞了族长一职,化了个道长模样在世间一座山头上隐居。这么一隐便隐了数百年,兴许是他觉着无趣,在及后百年里,又陆陆续续收了些弟子,续起山上悠悠绵长的香火来。
我将书册置回案上,托腮想着,既然此位归隐的族长尚未在阎王老爷的幽冥司命薄子上签下他的大名,那尚算不得投胎转世的。如此说来,他当真是名神仙了。
如此一番回顾,花去我不少神思。待得我对上池塘边上那深邃的眸子,便将记忆里头的仙家大师,与这眸子的主人重叠作一人。
就这么一看,他那媚眼横生的眼波,生生被我望成是千万道青烟中滚滚而生的凛然仙气,他那欣长的身段,被我活活看出些不同寻常的仙风道骨来。
只因那仙界典籍里头,还记载了一些他往时的英伟事迹,诸如单手赤膊饕餮,诸如率领青丘降服魔界云云,莫不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埋下启蒙的种子。这么想来,他那认错人的典故,那寻找小猫的往事,又在我心中记下一笔,生生将他看成是重情重义的活神仙,因着如此,他在我心目中越发高大英伟了。
后来几百年后,世间万物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我与青莪在西海旁相遇,青莪方才知晓我彼时心中所想,悠悠叹着,原着你拜师,乃是因着那些典籍所致,早知如此,我便不让你看那些乱七八糟的册子了。
我低着头腆着脸问他为何。他道,“我青莪在九重天上,也是一名司战的仙君,若是真要与他斗起来,还不知谁伤得要更重一些。”
彼时已然是青烟远去几百年后,我却还悠然生出些不作数的遐想来,想着若青莪当真与师父打起来,不知谁胜算要更高。
正因着这么一层因缘典故,乍然听说君寒大师将凌霄收为座下弟子,我便眼红得紧,在池底委婉向青莪提出,由他向君寒大师引荐一番,好让我拜师学艺,收在师父门下。彼时我想的是,好歹青莪也是名仙官,怎么说,仙家之间互相引荐,未来师父怎么说也得卖他个面子不是?
流年之上山
乍然听说我要拜君寒为师,青莪是激动得很,在池底一蹦三尺高,像是要把池塘底给掀翻,“你说什么,你要拜那家伙为师?!”
待得池面复平静起来,青莪又轻飘飘递过来一个眼色,“我瞧着你八成是想去寻凌霄吧?”
我叹一叹气,沉声道:“青莪,你听我说。我自入宫以来一直都在这池塘底修炼,除了无名山那片旮旯地儿,也没见过什么大风大浪的,是时候出去闯荡一番,学学本领了……”
他的声音是稀奇古怪得很,“你莫不是被那些所谓的‘贡品’砸坏了脑瓜子吧?”
我瞥一眼在池底冒泡泡的烤全羊与烧乳猪,觉着他们委实憋屈,委实冤枉。见青莪仍旧是一脸郁郁之色,我又与他苦口婆心道,“你是见过大世面的,甫一出世便是一条金光闪闪的青龙,出生即为仙胎,压根不用理会修行的事。你和我就是那云泥之别,你也不晓得我是怎么个处境。你瞧,我好不容易入了妖道,又落了一身病,从小身子骨不好,好歹也得学一身好本领护体,修一身好本事强身,也不至于到了哪天当真犯了错处伤筋动骨,便一命呜呼了去。”
平素青莪没少见到我咯血,知晓我在法力上有些先天不足,受了不少委屈。因此听了我这么番动情忍性的话,十分受用,咬一咬牙,也算是应了。
如此左右商量了一番之后,青莪也是个急性子,提了我的领子,片刻就腾了片祥云过来,将我挟在厚厚的云层上。这祥云也听话得紧,青莪甫捻了个诀,便自动自觉轻轻飘起来。
祥云驮着我俩,丝毫不失了准头,方向感奇好。我趴在飘飘渺渺的祥云上,只觉十分新奇有趣,没少向四处张望。
“你这毛毛躁躁的性子什么时候才会改?”青莪将我的脑袋拨了拨,刚好避过一大块云雾,又俯身在我耳边犯嘀咕,唠唠叨叨的说,“青丘那家伙,也不知三百年前受完荒天火雷后,身子将养得怎样了,不知法力恢复了几成,能不能好生教导你……”
我捂了捂耳朵,觉着青莪此回当真啰嗦,比之皇宫中的教导嬷嬷更甚。彼时皇宫里那班花花草草鸳鸳燕燕来御池里串门子的时候,他又老显出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害得我老是扮演和事老的角色,少不得帮他和稀泥。
我撇撇嘴,在心里悠悠然叹了句,青莪,其实你就是个外冷内热的小闷骚……对熟人如春天般温暖,对花痴如秋天扫落叶般冷酷无情……
待得青莪在我耳边唠叨两个时辰,便腾到一处仙气腾腾、青烟冒得十分氤氲的麓林山上。
青莪将我从祥云上扒拉下来,便有守门的童子迎上来,招呼我俩进内堂觐见。我整了整衣口,一抬眼便觉着装束与来之时有些不一般了。
青莪他竟,竟将我变成一副男儿身。唔,他的术法竟精进到这地步?我目瞪口呆,挠挠头,甚惊诧看着他。
他与我眼对着眼,又朝我挤眉弄眼一番,私底下默默道,“还是将你化个男儿身为好,免得坏了灵鹫山的清修仙气。”言毕,便敛了衣裾跟着童子大踏步前行。
我四下里偷偷摸了摸胸前,只觉有着一马平川的怪异感,忒平,忒平了啊。
我低头打量着自己一身青色的长衣,还兀自嘀咕着,青莪大大方方敲了敲我的头,在前方咳了咳,道,“青莲,还不快跟上?”
我嘟囔了句,这家伙,忒不厚道了,既将我引荐上山,偏生还要给我挂靠上他的名号,说是什么名字里头带个“青”字,也好编出一些拈亲带故的渊源来。
青莪又在前方催了声,我低头整了整衣口,硬着头皮默默跟上去。
前厅比之山外腾腾缭绕的仙气不同,我只顾四处张望,方觉着青莪果然是名高瞻远瞩的神仙,这灵鹫山上的童子们,皆身着统一的道袍,梳着道髻,就没有一个是作女子打扮的。
我低头默默喝了半盏茶,便见君寒大师踱着步子进了内殿,脸色淡淡,看不出什么意味,只一身白衣,拨开雾色踏了进来。
他眉目皆是淡淡的,眼睛狭长,嘴唇薄薄的,长得甚是隽美好看。
我不小心看多两眼,一时看呆了去,甫回神来,便听见他与青莪不冷不淡打着招呼,脸上似乎带了笑,“老水鬼,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青莪还没做出反应,我便扑哧笑出声来。
我嗤嗤笑了半晌,方才觉着他们两人四只眼珠子,徐徐的向我望过来。
我甚尴尬,嘿嘿傻笑了声,也不顾及得体不得体,随手拿起眼前的杯盏咕噜咕噜一饮而尽,可惜那壶刚采集下来的好茶,甫添了水,便被我喝了个精光。我舔舔嘴唇,只觉着肚子里犹如烧了猪油,又辣又烫。
在前厅里伺候的茶博士双手颤了颤,无奈叹了句,“甫添的热水呵……”
我方觉着喉咙里头火烧火燎的疼,一路蔓延到胸口。
青莪在旁边摇摇头,连声道,“你这牛饮水的毛病……”
我抬眼便对上君寒大师的眸子。他黑幽幽一双眼盯着我看了许久,咳了一声低笑道:“唔,这茶水喝得忒急,可有烫着了?”
我不动声色红了红耳根子,傻乎乎的摇了摇头,又慌乱的点了点头。
君寒大师对着我抬了抬眼,没等我吱声,便招了近旁伺候的一个童子过来,令他带我进内殿服些甘草药,免得烫坏了喉咙,伤了声线。
待得我自内殿出来,倚在门槛旁听了会儿,青莪已然与未来师父聊到了一个段落。
彼时我在皇宫里,只见到青莪甚硬朗的一面,却不知他会为着谁,用着这般打商量的口吻。
唔,他大抵是这般与未来师父说的,不外乎是说我生来娇弱,法力平平,不得已便寻了他当引荐人,他本不愿费这个神,让未来师父卖他这么大一个面子,只不过见我整日咯血十分可怜,心有不忍,才将我领至灵鹫山来。他也没旁的意思,若是未来师父见我根基尚好,足以习得他半方法力,便将我招至门下,也好积些福德善缘,承上灵鹫山的些许香火云云。
未来师父靠着座旁的扶壁,也不知是怎么发现靠在门边的我,目光轻飘飘瞟过来,瞥了我一眼,“经常咯血?是生来便带的毛病么?”
我连连点头,“是极,是极,正是如此。”
未来师父半天没答话,我与青莪皆各自惆怅。我捅了捅青莪一肘子,他拢着袖子干咳两声,又不知道应当说什么好。
未来师父沉了沉眼眸,道,“如此说来,你与青莪同在御池里,是生来便在皇宫中的了?”
我眨巴眨巴眼睛,为了不供出媚娘及凌霄出来,只得装出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道,“大概、大概便是如此。”
青莪丝毫没见着我递给他的眼色,不动声色的抽了抽嘴角。
君寒大师倒是仲怔了许久。我见他像是在寻思一个推拒的理由,又似是举棋不定。方才想好要怎么说服他,只闻得他淡淡的应承了。
我难以置信我的好运气,兀自出神间,青莪已然老神在在的提醒着:“行个拜师礼,敬杯茶,叫声师父吧。”
我忙三跪九叩行了大礼,又颤悠悠的敬出生平第一杯茶,怯生生叫了声师父。
师父眸子里恍惚映出一盅茶水的痕迹来,只见他低头拨开杯盖啜了啜,又眯了眯眼,好整以暇交代了几句平时要注意的,才命大师兄把我带下去拾掇拾掇。
大师兄带着我默默出了前厅,我方晓得,按着排序来,我在这灵鹫山上,好死不死的,竟然排到了第十四。如此,青莪也算是功成身退了。
因着能够留在山上学艺,我的兴高采烈的模样,便与青莪面如土灰成了一个强烈的对比。为免青莪拿我此回之事安个过河拆桥的名声,我便在大师兄面前美言几句,陪着青莪走一走,将他送上一程。
待得走到山门,我拍拍他的肩膀,与他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皇宫里头那些姐妹,你若是有看得上眼的,便成个家吧。若是不知道怎么挑选,也不用大老远的跑来和我商议了,你自己斟酌斟酌便是。”
他也不说话,就只盯着我看。我清了清嗓子,说,“我既留在了山上,也不好满皇宫的去交代,若是还有帖子来邀我做客什么的,你便帮我推一推。若是还有人上御池子串门,你也别太冷淡了,好歹也给他们一盅茶水喝,不要一股脑儿全轰出门去。”
青莪望着我,叹了口气,终究放心不下,在山口上,见着身旁无人之时,附在我耳边仔细叮嘱了好些注意事项,诸如要如何与众师兄客套,又诸如要怎样侍奉师父,尊师重道,我耷拉着脑袋一一应了。
他捻过来一片祥云,在一片璨若星辰的月光下趋起一团白雾,咻的一声远去了,只两颗星子吓得躲开,晃得差点儿闪到了我的眼睛。
待得回到前厅,大师兄已然等了好久,我稍微瞟了大师兄一眼,便知晓他是个憨厚无比的大好人。
我朝大师兄点头哈腰,和善道:“大师兄好,青莲我初来乍到,有什么不明白的,还望师兄多多提点。”
大师兄弯了弯眼角,道:“十四师弟莫客气,咱们灵鹫山上好久没招弟子了。上门来的师父不是嫌弃他们长得歪瓜裂枣不够齐整,便是觉着肥头大耳没甚灵气,今儿个你成了师父座下第十四位弟子,是咱们同门师兄弟的一场缘分。这灵鹫山上,虽无甚条条框框的规束,但招的人可都是一等一的,你切记要好好识习课业,出去了也莫丢了灵鹫山的脸面。”
我又点头又哈腰,叠声说是。
大师抬眼兄见着天色已晚,便道:“如今这个时辰各师弟们均在后院里晚修,我先带你过去见见他们,熟悉熟悉,日后也好相处。”
大师兄委实古道热心,边走又边介绍说:“这儿是内庭,这院中的树是前些日子师父上西方梵境,与几位佛陀吃茶论经时带来的双娑罗。喏,那边直走过去便是众师兄弟们的住所,往后你也跟着我们住在那儿修行了……”
月色皎皎落在殿旁,如挽了一层薄纱。院里师兄们皆各自习着课业,看到我来,便将我团团围住,均是一幅打了鸡血想要看猴的心思。
我默默的囧了囧。
大师兄遵了师父的嘱托,对我分外知照。我与师兄们各自见了礼数,待得介绍到十二师兄,我一抬眼,便对上一幅冬瓜型的身姿,心里想着大师兄的那句“山上招的人可都是一等一的”,转了转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