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荷忙探身,扶他倚到床头,后背还垫了一个高枕,她动作小心柔和,却又干净麻利。
她一口气忙完了,才伸直了腰,恰好迎上李慕禅的目光,顿时脸红耳赤,忙退到小圆身边。
这一会儿功夫,李慕风大变模样,精神振奋昂扬,好像一下年轻了十岁,郁沉之气涣然消散。
他倚着床头,瞪了李慕禅两眼,苦笑摇头:“三儿,你呀你……!”
梅若兰站在李慕禅身后,只是看着兄弟二人,没插嘴。
李慕风絮絮叨叨,好一通埋怨,说自己悔不当初,不该答应他入府,他也太不小心,太不惜身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让爹娘怎么活。
一口气说得痛快,却也嘴干舌燥,伸手接过绿荷递来的茶盏,他揭盏轻啜一口,抬头才发觉梅若兰。
他顿时俊脸通红,不好意思,忙要起身下榻:“大小姐,失礼了!”
梅若兰一竖掌,淡淡微笑:“李执事不必拘礼,你们兄弟说话罢,我先回去,好好休息一阵子。”
李慕风忙不迭道:“大小姐,我不要紧的,明天就能好。”
梅若兰笑了笑,点点头,又看一眼李慕禅,转身离开了。
李慕禅送她们离开,回来后笑眯眯的看着他,若有所思,眉头却慢慢皱了起来。“三儿,怎么啦?”李慕风有些不自在的问。李慕禅敛去思绪,笑道:“大哥,今天晚上咱们回家,给你压一压惊!”
第32章 根结
李慕风想了想,道:“……也好。”
李慕禅坐在榻上打量周围,笑眯眯的道:“怪不得大哥懒得回家,这里温馨雅致,绿荷姑娘温柔如水,大哥是乐不思蜀喽!”
李慕风脸一红,忙道:“别胡说,我只是太忙,回去一趟太耽误功夫,只能在这里将就一下!”
李慕禅呵呵笑着摇头,目光古怪,李慕风极不自在,忙道:“好啦,咱们早早出发吧!”
“……也好。”李慕禅沉吟一下,慢慢点头。
李慕风暗松了口气,忙起身往外走。
他知道小弟目光如炬,观察细致惊人,凡事一眼看个通透,这般笑眯眯的模样,古里古怪,着实让人透不过气。
“公子,晚上吃什么?”绿荷袅袅进来,兴高采烈的问。
李慕风温声道:“绿荷,我要回去。”
“哦……”绿荷笑容慢慢褪去,看一眼笑眯眯打量墙上字画的李慕禅,低下头不说话。
李慕风温声道:“这几天也苦了你,出府逛一逛,买些好吃好玩的。”
“嗯。”绿荷点一下头。
李慕风又道:“把我剩的药退给回春堂,准备一些礼物,我明天亲自跟安长老道谢。”
“嗯。”绿荷又点一下头。
李慕风心生怜惜,伸手想拍拍她香肩,却在半空停住,忙收回了,转身道:“三儿,走吧!”
“好!”李慕禅起身离榻,来到绿荷跟前停住,笑道:“绿荷姑娘,放心罢,大哥明天就回来!”
“是,二公子。”绿荷小声道,脸又腾的红了。
李慕禅看一眼李慕风,呵呵一笑,迈步出了屋子。
李慕风苦笑着摇头,跟在身后,临出门之际,冲绿荷摆摆手。
二人出了梅府,经过超然楼却没进去,直接出了金阳城。
李慕禅伤势已近痊愈,浮光掠影不自觉施展,宽大的灰僧袍飘飘,李慕风身为副执事,武功自然不差,施展轻功跟着。
……
兄弟二人疾行于山路,周围郁郁葱葱,树林茂密,景色宜人,只是日常之处无美景,走了十几年,慢慢麻木了。
这时,李慕禅忽然发觉,自己疏忽了美景,实是大错!
自从入定醒来,观天人神照经略有小成,他看什么都觉得美,美得生动,美得动人。
赶了一阵路,李慕风又唠叨起来,怨李慕禅手软,色迷心窍,李慕禅先是笑眯眯听着,忽然说了一句:“大哥,大小姐怎么样,还不错吧?”
“什么不错?”李慕风蓦地停住,扭头问。
李慕禅笑眯眯的道:“大小姐不仅美貌,行事也有过人之处,如此佳人可许了人家?”
“你打听这做什么?”李慕风皱眉道。
李慕禅笑眯眯的看着他,不紧不慢的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如此佳人,大哥也心动罢?”
“胡说什么!”李慕风脸色一沉,哼道:“你这小子,自醒来后就满嘴胡话,快走罢,早早回去!”
说罢,扭头便走,眨眼到了十几丈外,李慕禅看出了狼狈意味。
“唉……”看着大哥的背影,李慕禅摇头叹息一声,终于找到了根结,大哥竟暗恋大小姐!
怪不得与大嫂一直冷战,大嫂虽也是大户人家的女儿,仪态不俗,可与梅若兰一比,就是小家碧玉,眼界见识差了一截儿。
可能在大哥眼里,大嫂不过一村妇罢。
他施展浮光掠影跟了上去,暗自摇头,这是男人的通病,见识了外面世界的精彩,容易被迷惑,心跟着变。
大哥就不知,每个女人有每个女人的美,大嫂固然小家碧玉,但楚楚动人,宜喜宜嗔,实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儿。
梅若兰冷艳雍容,落落大方,但这样的女子眼高于顶,入她眼千难万难,绝不会爱上平凡男人,大哥虽然优秀,仍差了一点儿。
唉……,问世间情为何物!
他摇着头,加紧几步追上李慕风,两人一同进村。
……
太阳西斜,阳光柔和下来。
他们进门,赵依依正在院里晾衣裳。
她踮脚搭衣裳时,现出后背诱人的曲线,细腰圆臀,李慕禅忙转过头。
他这次醒来,观天人神照经小成,欲望越发强烈,对女人之美越发敏感,冲动也越剧烈。
赵依依听得脚步,扭头过来,看到了两人,怔了怔,忙竖指于唇前,丢给李慕禅一个眼色。
李慕禅一见她模样,忙看了看正屋,小声道:“大嫂,爹娘在家?”
赵依依瞥一眼李慕风,却不理他,轻手轻脚来到李慕禅跟前,低声道:“小叔,你要小心啦!”
她一身淡粉碎花小袄,月白襦裙,袅袅娜娜,鬓旁散下一绺秀发,秀发略微蓬乱,妩媚动人。
李慕禅嗅着她淡淡体香,轻笑道:“怎么,二老生气啦?”
“昨天李健成亲,本是让你主婚的!”赵依依抿嘴轻笑,摇头道:“可你没来,可把爹娘气坏了,……这两天一直阴着脸,也不出门,说没脸见人了!”
李慕禅回头看一眼李慕风,李慕风一拍额头,露出懊恼神色。
他先前回来一趟,二老跟自己说过就事,李健成亲,三儿这个高僧要主婚,二老要自己转告三儿,可自己竟给忘了。
赵依依一看两人神情,就知究竟,冷笑一声:“你整天心不在焉的,能记住什么事!”
李慕风脸一沉,冷冷看她一眼。
李慕禅一见不妙,忙咳嗽一声,道:“等我去跟李健亲自陪罪,又不是什么大事,爹娘就是大惊小怪!”
脚步声响起,李柱子与秦氏出了屋。
两人在门口站定,脸带冷笑,居高临下斜睨两人。
“哟,咱们湛然高僧记得回家啦!”秦氏轻哼一声,三两步跨过来,一把揪住他耳朵:“你这个浑小子,把你爹的脸都丢光啦!”
李慕禅呲牙咧嘴,连忙陪笑告饶。
秦氏看着凶狠,下手却轻,李慕禅只轻轻一挣就能挣脱,他却故作疼痛难当模样,连连告饶。
秦氏使了一个眼色,大声道:“你知不知道,你爹头一次失信于人,你的罪过可大啦!”
赵依依抿嘴笑道:“娘,小叔刚回来,还是吃了饭再算账吧!”
“哼,他还有脸吃饭!”李柱子虎着脸,粗声粗气哼道。
李慕风咽了咽唾沫,挺起胸膛,沉声道:“爹!娘!不怨三儿,这事怪我,我忘了告诉三儿。”
秦氏一怔,松了手,转头望过来:“老大,你没告诉三儿?”
李慕风点点头:“我一回去,正好碰到一件大事,一忙起来就……给忘了。”
李柱子忽然嘿嘿笑了两声,他一向虎着脸,从来不笑的,这么嘿嘿一笑,倒有些吓人。
笑了两声,他三两步到了墙角,抓起挂在墙上的笤帚,一把拽断系着的红线,朝李慕风奔过来,挥笤帚当头直击。
李慕风机灵,忙侧身一闪,避过了,李柱子跟着上前一步,竖劈变成横扫,扫向李慕禅,李慕禅挨了一记,忙躲到秦氏身后。
秦氏张开胳膊护着他,像老鹰捉小鸡游戏中的母鸡,忙叫道:“老头子,君子动口不动手!君子动口不动手!”
李柱子挥舞着笤帚,恨恨骂道:“我的老脸都丢光了,还有什么脸称君子!”
说着,他追打兄弟两个,总是绕过秦氏,无论如何,夫人是不能打的。
李慕禅机灵,躲到了秦氏身后,根本没事。
李慕风左躲右闪,又不敢夺笤帚。
李柱子整天练太极拳,养花草,身子骨结实健壮,身手矫健,院子又不大,李慕风最终挨了两笤帚。
兄弟二人都有一身好轻功,若真的躲,李柱子自然打不着,两人却没施展轻功,怕火上浇油。
……
闹了好一阵子,李柱子的气也消了,赵依依笑得够了,在花圃旁摆了桌子,香气幽幽,夕阳柔和。
李慕禅跟李柱子对坐下棋,他左手拨佛珠,面带微笑,甚是悠然自得。
李慕风坐在一旁观棋,秦氏与赵依依在厨房里做晚饭,炊烟袅袅,小院飘荡着花香,还有淡淡烟味儿。
李柱子近几年不下地干活,很得闲,常与村里的老头们下棋,棋艺突飞猛进,李慕风早已不是对手。
李慕禅棋艺极精,李柱子不是对手,李慕风也不成,两人加在一起,方可与他一战。
下棋时,两人不时抬头看他。
李慕禅好像换了一个人,棋风大变,大开大阖,势不可当,棋盘上杀气横溢,不同于从前的杀人于无形。
结果,很快两人就输了一盘,李慕禅拨着佛珠,笑眯眯看着两人。
观天人神照经小成,果然神妙,思维如电,灵动如神,往常能看三四步,如今一眨眼能看出七八步,游刃有余。
李柱子忽然伸手一划拉,闷声道:“不下了不下了!”
李慕禅哈哈大笑,甚是得意,李柱子瞪了两眼,赶他走。
李慕禅又得意的笑了几声,回了屋子,脱了鞋,在榻上跏趺而坐,结手印,开始入定。
几次呼吸的功夫,他进入定境,脑海闪现天人神照图。
湖水明澈,水上一株皎洁莲花,大如蒲团,三尺高处悬一颗乳白圆珠,清辉荡漾如水,可与天上圆月争辉。
蓦地,莲花上出现一个淡淡影子,影子渐渐凝实,竟是一个人跏趺而坐。
此人身形削瘦,长脸庞,还有几颗青春痘,乳白圆珠悬于他头上,清辉映得脑袋闪闪放光,与李慕禅一模一样。
他跏趺坐于莲花上,两手结印,双眼微阖,宝相庄严。
约过了一刻钟上,乳白圆珠忽然一动,慢慢下降,钻入他百会穴,融化不见,片刻后,他额头白光一闪,眉心忽然出现一只竖眼。
这般形象,与当初的观天人神照图一般无二。
晚霞照进屋内,映得满屋通红,他正悬浮于榻上方一尺处,跏趺坐于虚空中,宝相庄严,威仪浩浩。
第33章 凝珠
脑海之内,莲花之上,他双手忽动,结了一个奇异手印,顿时一道光柱垂直落下,照着他与莲花。
光柱由月光凝成,乳白色,他如泡在牛奶中,身形若隐若现,脸庞朦胧,挂着祥和微笑。
脑海之外,红霞映满的屋内,他跏趺坐于榻上虚空处,挂着祥和微笑,双手结奇异手印,与莲花上的他一般模样。
这正是他能活命之由。
当初在练武场,他身上的瑶光剑一拔,顿时肺部出血,阻住呼吸,他暗叫不妙,要死矣,别无他法,唯寄希望于观天人神照经。
好在他禅功精深,很快进入定境。
这一切容不得他深思熟虑,只能跟着直觉走,他六感敏锐,远超常人,素来坚信自己的直觉。
对常人而言,直觉虚无缥缈,不可尽信,对他而言,由戒而定,由定而生慧,随着禅定精深,直觉更近乎一种高级智慧。
在生死关头,他心神前所未有的凝定,倏一下跃进莲花上的白光中。
顿时身子一暖,如换了躯体。
一入白光中,顿时思维灵动,迅如闪电。
一时之间,万千想法纷涌而至,又如游鱼般一一掠过,他凝神专注,如在河里捕鱼般,猛一攫,抓住一个念头。
这念头如一颗珍珠,在脑海里盘旋不止,清晰浮现。
他想了想,然后在白光中观想,观想身躯移入天人神照图中。
莲花上出现一个朦胧身影,虚幻缥缈,如油灯般明灭不定,若隐若现,随着观想,心力加入,影子慢慢坚凝、有了质感,宛如真实。
身形一凝实,一阵剧烈疼痛蓦现,由肺传至大脑,如山洪暴发,冲击向白光中的心神。
顿时白光晃动,如烛火受风吹。
他心神已凝于白光中,疼痛袭来,再无处可去。
天人神照经好像失去作用,疼痛不但没消失,反而被增强放大几分,如潮水一拨接着一拨。
疼痛来自莲花上的身体,白光可以隔绝心神与外界身体的感应,却隔不住与图内身体的感应。
……
若是常人,早被这疼痛摧垮,这疼痛超越了生理极限,挡无可挡。
这时,他深湛的禅功发挥作用,心神凝于白光,巍然不动,任凭疼痛汹涌如潮,一切皆空。
心神凝定,白光重新稳定下来。
这般痛不欲生,一秒等同于一年,不知过了多久,白光被心火不断淬炼,忽然一缩,化为一个圆珠。
龙眼大小,晶莹剔透,宛如钻石,光华璀璨。
圆珠缓缓降下,落入百会穴,如水入土,眨眼潜入不见,同时眉心一闪,出现一只竖眼,仿佛二郎神的第三眼。
这一刹那,一道乳白光柱自天而降,直照下来,他顿觉身子一暖,如浸入温泉中,疼痛瞬间消减几分。
虽仍疼痛,比起先前已如天堂地狱,他心满意足,细心体会其妙。
乳白色的光柱由月辉凝成,仿佛月之精华,源源不断注入体内,身体发暖,发热,发软。
尤其肺部,暖洋洋,麻酥酥,仿佛喝酒微醺,妙不可言,恨不得睡去。
他心志坚凝,不为所动。
光柱之下,身影越发凝实,堪与座下莲花一比。
圆珠落入,他顿觉心神完全融入这具身体,于是伸伸胳膊,从莲花上站起来,跺跺脚,莲花如玉般坚硬。
周身指挥如意,毫无滞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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