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出书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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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出书版)-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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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微微向上挪了些,抵着他一张脸细细端详。他这一张脸神似我师父墨渊,我却从未将他认做墨渊过,如今瞧来,也有些微的不同。譬如墨渊一双眼便不似他这般漆黑,也不似他这般古水无波。

  墨渊生得这么一张脸,我瞧着是无上尊崇的宝相庄严,夜华他生得这么一张脸,我最近瞧着,却总能瞧出几分令自个儿心神一荡的难言之色。

  我抵着他的脸看了许久,看了一阵后瞌睡便又来了。我只道他沉睡着,翻了个身打算再去眯一会儿,却被他手伸过来一把捞进怀中。我一惊。他仍闭着眼睛道:“你再看一会儿也无妨的,看累了便靠在我怀中躺一会儿罢,墙角终归没我怀里暖和。”

  我耳根子一红,讪讪干笑了两声,道:“你脸上有个蚊子,咳咳,正要帮你捉来着,你这么一说话,把它吓走了。”

  他哦了一声,道:“不错,你竟还有力气起来帮我捉蚊子。”一个使力将我抱到了他的身上:“起来还是再睡一会儿?”

  我一只手抵着他的肩膀,注意不压着他太甚,一只手摸着鼻头道:“睡倒是还想睡,可身上黏黏糊糊的,也睡不大着了,叫他们顶两桶水进来,我们先沐个浴再接着睡罢。”

  他起身披了件衣裳下床,去唤小仙娥抬水了。

  经了这一夜,我觉得夜华他身上的伤大约已好得差不多,便放了大半的心,琢磨着寻常瞒着他添进他茶水的养生补气的丹药,也该适时减些分量了。

  我同夜华那一纸婚约,天君不过文定之时送了些小礼,尚未过聘。我在心中计较着,已排好日子让阿爹暗地里去敲打敲打天君,催他尽早过聘选日子,唔,当然,最好是选在九月初二。

  夜华如今没剩多少的修为,我担心他继天君之位时过不了九道天雷八十一道荒火的大业。自古以来这个大业便是继任天君和继任天后一同来受,我便想着快些同他成婚,届时受这个大业时我便能代他受了。如今我身上的修为,虽当初封印擎苍时折了不少,但独个儿受个天雷荒火的,大约也还受得起。但到时候怎么将夜华骗倒,不许他出来,倒是个问题。夜华他显见得没我年轻时那么好骗的。

  我想了许多,沐浴过后便渐渐地入睡,本以为这一桩桩一件件事已理得顺风顺水,却没想到一觉醒来之后,夜华一席话却生生打翻了我这个算盘。

  他将我搂在怀中,闷闷道,九月初二是不行了,我们这一趟大婚,至少还须得缓上两个多月。

  因他这两个多月,要下凡历一个劫。

  这一个劫,同那四头凶兽有脱不了的干系。

  自阿爹当年被那四头畜生伤了后,我便有些不待见他们。初初我倒也自省过自己气量狭小,如今却觉得,这一番不待见,不待见得很有道理。

  说夜华虽是奉天君的命去瀛洲毁的神芝草,但天君并未令他砍了父神留下的那四头凶兽。父神身归混沌这么多年,用过的盘碗杯碟,即便缺个角的都被他们天族的扛上九重天供着了,更遑论这注了父神一半神力的四头凶兽。

  夜华毁了神芝草,是件大功德,砍了那四头守草的凶兽,却是件大罪过,功过相抵,还余了些罪过没抵掉,便有了他下凡历劫的这个惩罚。

  所幸三千大千世界中的十亿数凡世,天君老儿给夜华挑的这个凡世,它那处的时辰同我们四海八荒的神仙世界差得不是一星半点。我们这处一日的时辰,它们那处便满打满算的一年。是以夜华虽正经地下去轮回转世历六十年的生死劫,也不过只同我分开两个多月罢了。

  但即便只同夜华分开两三个月,我也很舍不得。我不晓得自己对他的这个心是何时至此的,但将这个心思揣在怀中,我觉得甜蜜又惆怅。

  大约我同夜华今年双双的流年不利,才无福消受这共结连理的好事。想到这里,我叹了一叹,有些萧瑟。

  夜华道:“你愿意等我两个月么?”

  我掐指算了算,道:“你八月初下界,要在那处凡世里待上两个多月,唔,将婚期挪到十月吧,十月小阳春,桃李竟开,也是个好时候。”想了想又担忧道:“虽于我只是短短两个月,于你却也是极漫长的一生,司命给你写的命格你有否看过?”

  上回司命给元贞写的那个命格,我有幸拜读后,深深为他的文采折服。

  我受少辛的托,去凡界将元贞的命格略略搅了一搅,没能让司命他费心安排的一场大戏正经摆出来,难保他没在心中将我记上一笔。若因此而让他将这一笔报在夜华身上,安排出一段三角四角多角情……我打了个冷颤。

  夜华轻笑一声,亲了亲我额角道:“我下界的这一番命格非是司命来写,天君与诸位天尊商议,令司命星君将命薄上我那一页留了白,因缘如何,端看个人的造化。”

  我略略宽了心,为保险起见,还是款款嘱咐:“你这一趟下界历劫,即便喝了幽冥司冥主殿中的忘川水,也万不能娶旁的女子。”他没说话,我踌躇了一会儿,道:“我什么都不担心,就怕,呃,就怕你转生一趟受罚历劫,却因而惹些不相干的桃花上来。你,你大约也晓得,我这个人一向并不深明大义,眼睛里很容不得沙子。”

  他拨开我垂在耳畔的头发,抚着我的脸道:“如今连个桃花的影子都没有,你便开始醋了?”

  我讪讪咳了两声,我信任夜华的情意,他若转生也能记得我,我自然无需这般未雨绸缪。可仙者下界历劫,一向有个变态的规矩,须得灌那历劫的仙者一大碗忘川水,忘尽前尘往事,待归位后才能将往常诸般再回想起来。

  他拢了拢我的发,笑道:“若我那时惹了桃花回来,你待怎么?”

  我想了想,觉得是时候放两句狠话了,遂板起一张脸来,阴恻恻状道:“若有那时候,我便将你抢回青丘,囚在狐狸洞中,你日日只能见着我一个,用膳时只能见着我一个,看书时只能见着我一个,作画时也只能见着我一个。”

  他眼中亮了一亮,手拨开我额前发丝,亲着我的鼻梁,沉沉道:“你这样说,我倒想你现在就将我抢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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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十五闹中秋,广寒宫里年前的桂花酿存得老熟了,嫦娥令吴刚在砍树之余挑着酒坛子,第一天到第三十六天的宫室挨个儿送了一壶。我将送到洗梧宫的这壶温了温,同夜华各饮了两盅,算是为他下界践行。

  我原本想跟在他身旁守着,他不允,只让我回青丘等着他。

  夜华不愿我跟着,大约是怕我在凡界处处回护他,破戒使术法,反噬了自己。但我觉得能让他少受些磨难,被自个儿的法术反噬个一两回也没怎的。遂盘算着先做段戏回青丘,令他放心,待他喝了忘川水转世投生后,我再厚颜些,找到他跟前去。

  爱一个人便是这样了,处处都只想着所爱之人好,所爱之人好了,自己便也好了。这正是情爱的妙处,即便受罪吃苦头,倘若心里头有一个人揣着,天大的罪天大的苦头,也不过一场甜蜜的煎熬。

  司命星君做给我一个人情,同我指了条通往夜华的明路。

  夜华历劫的这一世,投身在江南一个世代书香的望族,叔伯祖父皆在庙堂上占着要职。

  司命兴致勃勃,啧啧赞叹,说依他多年写命格写出来的经验之谈,这种家庭出身的孩子将来必定要承袭他父辈们的衣钵,凭一枝笔秆子翻云覆雨于朝野之巅,而夜华向来拿惯了笔杆子,这个生投得委实契合。

  但我晓得凡界此种世家大族最讲究体统,教养孩子一板一眼,忒无趣,教养出的孩子也一板一眼,忒无趣,全不如乡野间跑大的孩子来得活泼乖巧。夜华本就不大活泼,我倒不指望他转个生就能转出活络的性子来,只是担忧他童年在这样的世家里,会过得寂寥空落。

  夜华投的这一方望族姓柳,本家大少爷夫人的肚子争气,将他生做了长孙,取名柳映,字照歌。我不大爱这个名,觉得文气了些,同英姿勃勃的夜华没一丝合衬。


  第二十一章(1)


  我回青丘收拾了四五件衣裳,打了个包裹,再倒杯冷茶润了润嗓子,便火急火燎地赶去了折颜的十里桃林,想厚颜无耻地再同他讨些丹药。

  不过走到半路,便见着折颜踩着一朵祥云急急奔过来,后头还跟着骑了毕方的四哥。

  他们在我跟前刹住脚。

  四哥一双眼睛冒光,道:“小五,大约你今日便能一偿多年的夙愿了。我们将将从西海赶回来,叠雍他昨夜折腾了一夜,今早折颜使追魂术追他的魂,却发现墨渊的魂已不在叠雍元神中。我们正打算去炎华洞中看看,墨渊睡了七万年,想是挑着今天这个好日子,终于醒了 ……”

  我愣了一愣,半晌没转过神来。待终于将这趟神转过来时,我瞧得自己拉着四哥在我跟前一晃一晃的手,嗓子里蹿出结巴的几个字:“师、师父他醒了?他竟醒了?”

  四哥点头,复蹙眉道:“你包裹落下云头了。”

  我晓得墨渊不出三个月便能醒来,掐指一算,今日离叠雍服丹那日却还不满两月,这样短的时日,他竟能醒过来。他真的醒过来了?

  七万年,四海之内,六合之间,我避在青丘里,虽没历那生灵涂炭天地暗换,却也见着青丘的大泽旱了七百七十九回,见着那座百年便移一丈的谒候山从烛阴他们洞府直移到阿爹阿娘的狐狸洞旁边。七万年,我人生的一半。我用一半的人生做的这唯一一件事便是候着师父他老人家醒来。如今,他终于醒过来了。

  折颜在一旁低低一叹:“倒也不枉夜华那小子散了一身的修为。”

  我酸着眼角点了点头。

  四哥笑道:“夜华那桩事我听折颜说了,他倒是颗实实在在的情种。可你这时运也忒不济了些,刚偿清墨渊的债,又欠下夜华的。墨渊你能还他七万年的心头血,这夜华的四万年修为,你却打算怎的?”

  我抽出折扇来挡住发酸的眼角,答他:“我同夜华终归要做夫妻。我以为夫妻间相知相爱,谁欠谁的,便无须分得太清。”

  折颜站在云头笑了一声,道:“这回你倒是悟得挺透彻。”

  毕方轻飘飘道了声恭喜,我应承了,还了他一声谢。

  折颜和四哥走在前头,我拨转云头,跟在后头。夜华那处可暂缓一缓,当初我拜师昆仑虚学艺时,很不像样,极难得在墨渊跟前尽两回弟子的孝道。后来懂事些,晓得尽孝时,他却已躺在了炎华洞中。

  此番墨渊既醒了,我强抑住一腔的欢喜之情,很想立时便让我这个师父看看,他这个最小的弟子也长大了,稳重了,晓得疼惜人了。

  小十七过得很好。

  因我做墨渊弟子时是个男弟子,正打算幻成当年司音的模样,却被折颜抬手止住了,道:“凭墨渊的修为,早看出你是女娇娥,不拆穿你不过是全你阿爹阿娘一个面子,你还当真以为自己唬弄了他两万年。”

  我收好折扇,做出笑来:“说得是,阿娘那个术法唬弄唬弄我十六个师兄还成,我一向就怀疑要唬弄成功师父他老人家有些勉强。”

  我们一行三个靠近枫夷山的半腰,我抢先按下云头,半山月桂,幽香阵阵。

  踩着这八月的清秋之气,我一路撞进炎华洞中。

  缭绕的迷雾里,洞的尽头,正是墨渊长睡的那张冰榻。

  这样要紧的时刻,眼睛却有些模糊,我胡乱搭手去抹了把,手背指尖沾了些水泽。

  冰榻上隐隐绰绰坐着个人影。

  我几步踉跄过去。

  那侧靠在冰榻上的,正是,正是我沉睡多年的师父墨渊。

  他偏头瞧着近旁瓶子里养的几朵不值钱的野花。那神情姿态,同七万年前没一丝分别,却看得我几欲潸然泪下。

  七万年前,我们师兄弟轮值打扫墨渊住的厢房,我有个好习惯,爱在屋里的小瓶中插几束应节的花枝。墨渊每每便是这么细细一瞧,再对我赞许一笑。

  那时我每每看到他对我这一个赞许的笑,便觉得自豪。

  我撞出的这一番动静惊了他,他转过头来,屈腿抬手支着腮帮,淡淡一笑:“小十七?唔,果然是小十七。过来让师父看看,这些年,你长进得如何了。”

  我掐了把手颈子,揣着急擂鼓般的一副心跳声,眼眶热了几热,颤微微扑过去,抖着嗓子喊了声师父,千回百转的,又伤感又欢喜。

  他一把接过我,道:“怎么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唔,这身裙子不错。”

  折颜撩开雾色踏进来,后头跟着四哥,笑道:“你睡了七万年,可算醒了。”

  炎华洞中清冷,我打了个喷嚏,被四哥拖出了洞。折颜同墨渊一前一后踱出来。

  当年昆仑虚上,我上头的十六个师兄,除了九师兄令羽是墨渊捡回来的,另外十五个师兄的老子们在天族里头都挺有分量。七万年前墨渊仙逝后,听说师兄们寻了我几千年,未果。后来便一一被家里人叫回去,履他们各自的使命去了。

  四哥曾悄悄去昆仑虚探过一回,回来后唏嘘道,当年人丁兴盛的昆仑虚,如今只剩一个令羽和几个小童子撑着,可叹可叹。

  我不晓得若墨渊问起我昆仑虚,我该怎么将这桩可叹的事说出口。

  我一路忐忑回狐狸洞。

  不想他开口问的第一件事却并不是昆仑虚。

  他坐在狐狸洞中,迷谷泡上来一壶茶,我给他们一一倒了杯,趁我倒茶的这个空隙,他问折颜道:“我睡的这些年,你可曾见过一个孩子,长得同我差不多的?”

  我手中瓷壶一偏,不留神,将大半水洒在了四哥膝头。

  四哥咬牙切齿对着我笑了一笑,隐忍地将膝头水拂去了。

  四海八荒这么多年里,我只见过一个人同墨渊长得差不离,这个人便是我的准夫婿夜华。

  夜华同墨渊长得一张脸,初初我虽有些奇怪,但并未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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