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照当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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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照当楼-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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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再看我,走到桌子旁,拿起毛笔;他低着头,一面写,一面幽幽地说,“渝雯,好多事,并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我没有那种力量……” 

  我怔怔地看着他——那神情的专注,与三年前的秦敖,何尝又有两样?

  他蓦然抬头,我收回自己近于发呆的目光,他笑了,笑容里带着一写戏谑,“呵呵,只知道看,来帮夫君磨墨吧。”

  我走过去,拿起磨墨石;瞥见他纸间的字迹——一如既往的落笔从容、提捺克制,只是那句词,让我心间陡然一疼:

  “待到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待到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我在最短的时间里收敛起自己的动容,将磨墨石摔在桌上,“无聊得很,整天无所事事,做这些无聊的事。”

  “呵呵,是啊,无聊、无所事事……”他扳过我的肩,慢慢将脸贴向我,“既然这样,或者……我们可以一起找些事情做吧?”

  我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一脸羞愠地把头扭向他,扬起手臂……

  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浅笑,浅笑里不是辅以这般言词的轻佻,却是一抹挥不去的忧伤。 。 想看书来

59 谏救
你说,她在你心里,装了有二十二年;而我,认识你,不过两年——横多了二十年的光阴,在你我之间。

  可你爱她,不是那二十回花开花落的缠绵悱恻,不是那六千遭云卷云舒的纠结辗转。

  你爱她,不过是爱那时那样的你自己;你保护她,不过是在保护心底里那个你自己。

  而正是这样的爱,横在我面前,像一道永远跨不去的天堑。

  
  谏救

  
  山门前的小路上,一个青裙缟袂的女子,弯着腰,以手撑住双膝,喘着粗气。

  她直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使劲儿叩响了这座山门。

  一个彪形大汉打开门,看到这样一个孑然一身的小姑娘,微微一愣。

  “我要见金田先生。”

  大汉以充满敌意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你想见他?有什么凭证吗?”

  那姑娘想了想,摘下耳垂上一只坠子,递给那大汉。

  “稍等。”

  日潜西山,又是那大汉开门,问道,“你怎么来的?”

  “我一直跟着他们,从西城的熏鱼店开始,到现在。”

  那大汉冷笑一下,侧闪一步,“既然来了,那就请吧。”

  迈进大堂,小蝶的目光定定落在那幅黑龙巨图上,她慢慢地闭上眼睛,瞑目之间,似乎在微微颔首。

  大堂之上,端坐着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形容苍老,神态却是铄健厉烈的,俯视着她。

  “金田先生。”

  “小蝶姑娘,你又给我一次惊喜。你到卢家以后,还不忘时时跟着、暗中跟着你的少爷,对不对?” 

  “他在哪儿?”

  “你还是先跟我说说,你来这儿,到底想干什么、又能干什么吧!”老吴笑容可掬地看着他,语气里是玩味戏谑的欣赏。

  “他在哪儿?我要先见他。”

  老吴哈哈笑起来,“姑娘,我还真的有些喜欢你了。”说罢,冲身边一个特务挥挥手,“先带她过去看看吧。”

  那特务得了令,一顿首,朝小蝶走过来。

  “把她给我看好。”那特务引着小蝶走到门口时,老吴在他们身后,冷色交待道。

  途径关押渝雯的牢房,小蝶在牢门口驻足看着这个阖目端坐的女人。夕阳的余晖从那小窗洒进来,染在那女人玲珑的脸颊之上——小蝶静静地看着她,她真的很美,难道,只是因为她无以复加的美,才使她得享那样的权利:一个被自己放在心尖上的男人,只任由得她作践欺辱?

  守牢的特务为她打开铁门——一间特别的医疗室,牢狱之内的医疗室,四壁的洁白仍遮不住囚牢的阴森晦暗。

  他还在昏迷中。

  她轻轻地走进去,在他身前的一块草垫上,跪坐下来,俯下身,看着他的脸。

  “少爷。”她轻轻地唤。

  梦呓中,他喃喃地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她不知道,他这三个字是对谁说的,她只抱起他的头,枕在自己腿上,慢慢地,把脸贴向他的脸。

  泪水打湿了他的脸,在这清凉的温度里,他慢慢地睁开眼睛,他意识到,面前的女子并不是他的妻子,他却没有动,只任她双手紧抱着自己的头,以冰冷的脸蛋轻轻摩挲着自己的脸。

  良久,她慢慢地移开自己的脸,才发现,原来,他一直看着自己——她走后的日子里,他无数次地在心里搜寻这张脸的模样,搜寻两年来的点点滴滴,却惊恐的发现,自己仿佛什么都不记得了。

  “少爷,你受苦了。”

  “傻丫头……”他冲她笑笑,他声音的虚弱让她的泪水又涌了出来。

  她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胸口,“这伤,是为了她?”

  他没有说话。

  “还记得去武汉请雅德利的时候吗?我听李先生说,她要你跳车,自己驾车引开日本人,你没有和她多做争执,你怕她受不了,你甘愿死在她后面。”她看着他,笑着,“你今天,却想让我死在你后面。”

  他还是不说话,只看着她。

  泪眼朦朦中,她又笑了,“你死了,你欠我一辈子的情,拿什么还?”

  他双目中满是疲惫,慢慢将头倚在她温软的怀里,闭上眼睛。她也阖上双目,以手指轻轻抚摸着他心口那受伤的肌肤……

  待她发现老吴站在他们身后静静地看着他们的时候,不知已过了多久。

  “你在这里待的时候太久了,小蝶。”老吴沉沉地说。

  小蝶没有回他,只慢慢移起秦敖的身体,轻轻放躺在草垫上,又轻轻握起他的手,贴在自己冰冷的脸颊上;面对她此举的暧昧和凄楚,他有些微的疑惑,却一切任她。

  “少爷,你会记得我吗?永远记得我?”

  这温润的话仿佛狠狠刺激了他,他几乎要起身坐起,她轻轻将他按住。

  “你要记得我……清浅。”

  这是生平第一次,他听她这样叫他。

  说完这话,她便不再看他,轻轻起身,转出牢房,茕茕的身影,就此消失在拐角的阴暗中。

  你要记得我,清浅。

  这话,不似从她嘴里说出,传进他耳内;只仿佛从她的心里,慢慢地、沁进他的心里。

  “不要看啦。她已经走啦!”老吴看着神情有些恍惚的秦敖,冷冷地说。

  “……你要怎么处置她?”依旧的气息微弱,却暗含着杀气。

  “我要怎么处置她?”老吴冷笑道,“你还想保护几个女人?”

  “她若是有什么……”他双唇微颤,双目血红地望着他。

  “她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也绝不独活——这话我已经学会了!”老吴讽刺地笑笑。

  他顺着墙面,勉力撑起自己虚弱的身体,未及站起来,便摔在地上,他再次将身体撑起……

  老吴回过头去,“好了好了!她不是扈渝雯,她一颗心都在你身上,没有非常情况,我没有必要为难她。你放心躺着吧!”

  他似稍安于心,慢慢地躺下来;老吴哼了一声,转身而去,走到房门前,突然停住了,背对着他,幽幽地问,“你爱的,到底是谁?”他又冷笑了一下,“这问题,不是我要问你;是你自己,有没有问过你自己。”

  他躺在那里,阖目,仿佛已经睡熟的样子。

  老吴终于决定放了扈渝雯,身份已然被戳穿的扈渝雯,只因那沉默少言、目光柔和的姑娘,一句话将他说服——“秦敖是个并不好控制的厉害角色,那个女人,是他难寻的软肋。” 。。

60 玉暇
“小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不再恨他,不再想害他了呢?”老吴将茶水递至小蝶眼前,笑吟吟地问道。

  她以那双清澈的眼睛望着他,并不像是在回答他的问题,“他决定把我送到卢家的时候,我知道他心里难受,我知道他心里是惦记我的。”

  老吴努起嘴,点点头,那般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这样说的话,我是不是就无须担心卢躬庶父子会得悉黑龙会的地址……”

  小蝶笑笑,“倒是……如果我有幸从卢将军那里得到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的话,先想到的自然是少爷和您的利益。”

  老吴哈哈大笑,“可惜了,真的是可惜了!孽缘啊孽缘……”

  小蝶幽幽摇头,“先生不要忘了,我对他有情,他对我有恩,我做这些到底也是应该的。”

  “何况,我相信,他心里是有你的。”言罢,老吴嗟吁般地微叹一声。

  小蝶微微低下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她灵动忧伤的眼睛。

  “好了,小蝶姑娘,今日不多留你了,等他的伤好了,我们也会尽快回去的。我先派人送你下山,佐藤!”

  一个身材高瘦,目光猥琐的特务站出来,小蝶抬头,见他正用那双比眼皮还狭窄的笑眼看着自己。

  “金田先生,不必劳烦了,我自己可以回去的。”

  “那是万万不行的,天色已晚,这山里,……有猛兽、还有土匪呢。” 

  看着老吴佯作关切一本正经的样子,小蝶笑笑,她知道,这山里,并没有什么猛兽,也没有什么土匪,有的,只是对他们非常重要的东西。

  小蝶站起来,以平和的目光扫视堂下立于两侧的众特务,自他们身前逐步走过、看过。没有人能够看到,那平和的目光下,闪过的一丝、抵死的决绝。

  在一个身材肥胖、头发微秃,看着她的神情有些木讷、甚至是羞怯的特务身前,她停下了。

  她看着他,直看到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你叫什么名字?”她轻声地问。

  “啊?”

  “你会说汉语吗?”

  “会、会……我叫松甫高陵。”

  松甫,高陵。

  小蝶点点头,转过头,“金田先生,要他送我下山,可以吗?”

  老吴愣了一下,旋即哈哈大笑起来,“小蝶,你的眼光很独到嘛,我们松甫,可是少有的好男孩,见了漂亮姑娘话都不会说话,就会脸红。哈哈……”

  堂下的特务都哄笑起来,松甫身边的两个特务,用肩膀碰了碰他,淫笑着用日语说了两句话,小蝶听不懂,但她知道,那话会和什么有关。

  “金田先生,我告辞了。”

  小蝶辞拜转身,松甫被身边的人推搡出来,跟在小蝶身后,蹭出堂门。

  就在不久前,踏入这堂门的时候,小蝶曾以余光清楚地捕捉到,这个松甫,以如何惊喜、爱慕、近于一见倾心的目光呆呆看着自己。

  黑龙会的院子很深,小蝶的脚步有些慢,仿佛流连于深春傍晚山中庭院的闲适。

  松甫跟在她身后,满心思量,一脸通红,用力搓着肥厚的手掌,他下定决心般地快步上前,握住小蝶的手;小蝶一凛,触电般地将手抽回。

  松甫脸上浮现出失望和羞恼,小蝶把脸转向一旁,似不经意地问道,“你们、到这里多久了?” 

  “两年多了。”

  “哦,这里比那之前的地方,怎么样?”

  “好、好极了,也大,又大又好。”

  小蝶在他结结巴巴的紧张里慢慢地令自己安定下来,抬手拈起身旁的一只蔷薇,簪在发鬓之上,“是啊,我也喜欢这里。我还想去后山看看,那里会更美吧?”

  松甫脸上浮现一些戒惕,“后山不行的,我还是从山前从你回去吧。嘿嘿……从山前走,照样有好多……‘好玩’的地方。”

  触及松甫脸上闪过的那一丝淫邪的笑意,她一阵恍然,仿佛回到两年前,被那人伢子牵上街头,像一件商品似的被摆在那“屠夫”般的男人面前。

  只是,再不会有那身着一袭戎装的男人可以投托,笃定他定可将自己带出虎口……

  松甫完全沉溺在她神情的恍惚迷离之中,再次拉紧她的手,“好,既然,你对后山那么感兴趣,我就带你去……带你玩个够!”

  这一次,她的手被他紧紧地攥住,再也拔不出,攥得她感到自己的一颗心似乎都在扭曲、变形。

  晚风轻拂,桐花花瓣绛紫缠白,纷纷洒洒,吹落在她衣衫之间;她扬起另一只手,将它们默然拂去。

  她明白,今天这一劫,势之必然——她即将失去的东西,逾生命之重,而她心里,还有某样更重要的东西。

  这样想着,她强行放慢脚步,终于,在一株果树前,停下来。

  他擒住她,翻手将她的两只手扣住。

  “你想干什么?”她的声音轻柔婉转,询问里不是惊恐,而是寂灭。

  松甫喘着粗气,将自己肥硕的身体抵在她身前;眼里,到底露出了黑龙会日本特务该有的凶光。

  小蝶慢慢地低下头,待头再缓缓抬起时,嘴角挂了一抹讳莫如深的笑意;她踮起脚,将身体移向他,贴近他的耳朵,“在我心里,你不是日本人……你的名字叫做高陵,你知道吗?在关中平原腹地,我家西安以北,有个地方,就叫做高陵,《尔雅》有诗‘大阜曰陵’……从我迈进黑龙会的第一步,就注意到你了,我知道,你一直在看我……”

  每句话,气若游丝,吹在他耳畔,拂在他心里,撩拨、躁动。

  原来,她的聪明与冷静,自己都不曾这般分明地看到;她是如此清楚,既然在劫难逃,就一定要、把握住最多的东西——人都说俞春晓凌厉,扈渝雯决绝,却并没有一个人知道,最当作“决绝凌厉”四个字的,竟是她。

  说完最后一个字,须臾,她将双唇抵到他耳垂上。

  ——显然,这是他身体最后的防线……

  你知不知道,你的青裙缟袂,此刻成了最艳丽的刺激;你知不知道,你心里那个男人一直不敢侵犯、呵护拥守的,从天而降的、他的小女孩儿,此刻成了这夜幕下最妖娆的尤物。

  仿佛,她是一个训练有素、经验丰富的情色间谍,除了,那碧绿的草地上,留下的那一抹、刺目的殷红。

  在那间逼仄的医救室里,她原是想,问他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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