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照当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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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照当楼-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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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克江一怔,他是看着秦敖长大的,秦敖一直以兄相待,第一次,秦敖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话,尽管他能理解事属非常,却也不由得他一怔。

  秦敖转过头去,看着渝雯,眼睛一下子深澈起来瞬间又决绝;他的手像刀,几乎是剜开渝雯攥着方向盘的手……

  他没想到,渝雯的手像生了根长在那里一样,任剜,都剜不开。

  “渝雯……”

  他决绝的心一下子软了:她竟有这样大的力气,为了他的安危,她竟生了这样大的力气,是他都已控制不了的力气。

  “秦敖,让我去吧。”

  她终于把手抬起来,又轻轻覆在他手上,那温柔,久违了;那温柔……却有一丝的异样,到底异样在什么地方,他已没有时间想明白。

  他只清楚地记得,两年前,她要他答应的话——我们命运不济,生逢乱世,又选择了这样的工作,难保不得善终,可你一定要答应我,真是死,也要我死在你前面,否则……我受不了。

  就这样吧,你受不了,就我来受。

  李克江逼着雅德利跳车,这个美国人惊恐地摇摇头。秦敖一把推开李克江,用枪指着雅德利,“我数到三,给我跳!”

  他一字一句地,声音很低,说不上严厉,听起来甚至是柔的,可他眼里面迸出的鲜红的绝望,让雅德利再不敢说“不”。雅德利一闭眼,跳下车去。雅德利已经跳了下去,秦敖举枪的手依然悬在那里,一动不动,李克江看他一眼,不忍纠结,也跳了下去,抓着雅德利闪进房子里。

  秦敖背对着渝雯,渝雯以为,他回头再看自己一眼,他并没有。

  他终于挪动身体——那一刻,他的心是听到了死刑的宣判吧——他挪动身体,扶住车门,刚想跳下去……“秦敖,我欠你的情,来生再还了。保重……”她想拉一拉他的手,却没有,只幽咽着说。

  保重?心之将死,又有何重足保?

  他停滞了一秒钟,仅仅是一秒钟,还是没有回头,跳下车去……

  他不知道,顷刻间,她已泪流满面;他不知道,那一刻,她想到的并不是生离死别,而是那句诗:人生若只如初见;他不知道……

  跳车的时候,他还是分神了,否则,以他的身手,不至于把脚扭伤。他慢慢地站起来,慢慢地抬起头,他以为自己会回头看一眼,却抓过雅德利,蹒跚地往前走。

  李克江在他身后,竟不忍再多看他一眼。

  一阵刺耳的急刹车声,他们循声望去,渝雯的车停在了路边;秦敖一凛,难道是轮胎被击中了?

  日本人迅速把她的车包围起来,此刻,她插翅也难飞了。

  秦敖于一旁隐蔽处,静静地看着,如果身边没有雅德利,如果重庆不需要雅德利,如果中国不需要雅德利,他一定会上前,死,也要和她死在一起;现在,他只是在等,等渝雯做她应该做的事,一个特工都该知道的、这种情形下要做的事;他在等,等她的结束,等他的心死。

  一声巨响,如他所预,在一对日本宪兵端着枪慢慢逼近、几乎到了车门前的一霎那,车子轰然爆炸,火光冲天……

  “我们可以走了。”他对李克江说,语调竟没有一丝的异常。

  李克江知道,在这一瞬间,秦敖也死了,他不知道能不能原谅自己,因为,是他和扈渝雯合谋,害死了秦敖——他的弟弟,现在,他眼前留下的只是一具把一项任务封印进躯体的行尸走肉。

  “秦敖……”

  “秦敖?”

  “秦敖!”

  李克江不时地唤他,他什么都听不到,押着雅德利,径直往前走。

  这个美国人,不时地望向他,连自己都说不清楚,望着他的时候,目光里是恐惧多一些,还是同情多一些。只是,雅德利再不敢呼救,再不敢反抗,他也明白,身虽不在黄泉路,性命却是攥在一个游魂手里。

  猛地,秦敖停住了,一动不动。雅德利战战兢兢,还乖乖地往前走。

  一点一点,秦敖的眼中竟露出比大恫还要绝望的目光——他明白了!

  秦敖一把抓住雅德利的衣领,向着另一个方向,掉头而去。

  “秦敖,你去哪儿?”李克江在她身后喊道。

  秦敖扭伤的脚下却像生了风,雅德利跟不上,几乎是被他拖着走。李克江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拽住秦敖,“你到底要去哪儿?”

  秦敖甩手挣脱开李克江,李克江又将他抓住;秦敖回过头,恨恨地看李克江,李克江心头一紧,那目光、仿佛是已看穿他的全部心思;就在李克江一分神的瞬间,秦敖一拳打在了他脸上。

  “说!渝雯去哪儿了?”那语气,不是对他李克江,是对渣滓洞里关押的俘虏。

  “我们跳车的地方她为什么那么熟悉?她死了,你悲的为什么是我、却不是她?那爆炸、到底是炸给日本人看的、还是炸给我看的?”

  秦敖不愧是秦敖,大悲大恫之间,也到底没有瞒住他,李克江低下头,不再说话。

  秦敖慢慢地放开他,竟笑着唤了句“大哥”,决然转身,押着雅德利继续走。

  他什么都知道了,扈渝雯的车并没有被击中,她主动把车停在李克江预先安排好的马葫芦(下水道铁盖子)上面,车子事先做好手脚,底部一块板子下面是空的;爆炸前,她掀开板子下车,打开铁盖子,顺着下水道脱身,回到大时代修理部——也就是她和陆涯的家里,给陆涯等人通风报信,然后……她就可以和陆涯远走高飞,因为,对秦敖和他们的组织而言,扈渝雯已经为国捐躯了,已经不在了……

  秦敖冷笑,这般手段,在他秦清浅这样级别的特工眼中,并非十分高明——被你们骗了,仅仅因为你们是我最亲的人,仅此而已。

  ……

  渝雯的手像生了根长在方向盘上,任剜,都剜不开——她竟生了这样大的力气,是他都已控制不了的力气……却并非为了他秦敖的安危……

  “秦敖,让我去吧。”她终于把手抬起来,又轻轻覆在他手上,那温柔……其间的异样,他总算明白了,那温柔,是祈求,秦敖,放了我、放了我们吧……

  “秦敖,我欠你的情,来生再还了。保重……”来生再还你的情,是因为今生对你,已然无情。

  ……

  秦敖慢慢地闭上眼睛,心死,却还有不同的死法,有的是斩首、有的是凌迟,有的轰轰烈烈、有的万劫不复……

  渝雯想到的那句诗,他终也想到了——“人生若只如初见”……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薄幸锦衣郎……可惜秦清浅,若是这样的人,便不是秦清浅了。

  一瞬间,李克江竟也开始痛恨这个女人,当初答应帮渝雯,只是因为做了一道数学题:一个人痛苦总好过三个人痛苦。

  “秦敖,你冷静一下。渝雯、渝雯已经不是当初的渝雯了,她说,她不能欺骗陆涯,否则……宁可死!”

  秦敖站住了。

  国破了,还可以克复;人死了,还可以笃信幽魂萦绕;若是心变了,她便再不是她,天上人间,也再没有那个他爱着、也爱他的人了……他去那里,又能做什么呢?杀了他们,那夺了他的女人的男人,和掠了他的心的女人?

  她已经不是她了,那么,一切,都是虚负。

  李克江心疼地看着秦敖。

  “秦敖,听哥哥的话,走吧。渝雯受了那么多苦,她……和你一起长大,你也不希望她再受苦了,对不对?”

  不希望她再受苦了……他这辈子,若说还有第二个夙愿,便是要她永远都不要再受一点苦,只是他没有想到,而今,要她不再受苦的方式,竟然是,离开她。

  “我……去看看,看看她,看看那个叫陆涯的。”

  “还看什么看?还有什么意义?没有用了!秦敖!!!”

  “我要看着他们,直到他们能安全脱险,日本人……已经埋伏在周围了。”秦敖静静地说。

  李克江一怔,日本人已经到了?那他秦敖……是要去帮助渝雯和陆涯?

  他的伤,就是那样受的。日本人的子弹,贯穿了他的胸膛,离心脏只差分毫。

  大时代无线电修理部,他终于见到了那个男人,陆涯。

  男人的英俊有好多种,若说他秦敖是俊迈、俊冷,那陆涯便是俊雅、俊朗。二者相较,难阐输赢,而站在他们中间的女人选择了哪个,另一个便是分明彻底的败者。

  三个人的对峙,没有李克江、没有雅德利、没有窗外的日本人,仿佛只有他们三个人。

  之前,渝雯投向陆涯的目光还会有所保留,因为她还忌惮秦敖的存在,在意秦敖的感受,可当日本人的子弹射向陆涯的时候,她全然忘记一切,不顾一切地扑向陆涯……

  秦敖,是不该怪她的——那是本能的、无心的反应,殊不知,只有无心,才是最伤人的……

  他没有怪她,他只是飞身上前,挡在他们前面——他的速度之快,渝雯只能看到一个身影闪来,欣喜、庆幸地看到一个身应挡在她的陆涯身前,随之,她看到的是一张不敢置信的脸,在她面前慢慢地滑下去——秦敖,他满脸的痛苦述说着他的不解、对背叛的不解、对人生何不如初见的不解……

  “兄弟!!!”

  李克江惊叫一声,奔过去,抱起秦敖;留那个女人,呆呆地站在那里。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12 疗伤
少爷为那个男人挡了一枪;那个男人一直背着少爷,于枪林弹雨中,和大家气力,拼出了一条血路。

  少爷趴在他肩头的时候,喃喃地说了一句:把雅德利带回到重庆。

  他本想再说一句“好好待她”,却觉得事到如今,那必是无需交待的废话,那么,他就只剩这一个不能瞑目的事情了——重庆需要雅德利,至于他秦敖,多一个、少一个,他以为,对任何人而言,便不似那么重要了。

  对那个叫陆涯的男人,几个小时前,他还酝酿着阴谋,置之死地而后快,最终,结果却是这样的,他想着,苦笑着,就慢慢地失去了意识。

  砰砰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我在房间里,手中的书一下子落到地上。吴管家赶在我之前开了大门,只听吴管家一声惊叫,“少爷!!!少爷……他怎么了?”

  卢大公子把少爷送回家之前,军医已经给他施了最好的医治。少爷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却依旧面色惨白。

  卢大公子每来家里,都会拉上我胡言乱语一通。

  开始的时候,少爷会喝道,“卢嘉!你离我家小蝶远点!”

  卢大公子便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慢慢地凑近我的脸……有男人这般轻薄,甩手而去已是不失礼数,可少爷既然在我身边,我便一动不动。

  卢嘉嬉皮笑脸地回一句,“头儿,我的脸离你家小蝶的脸少说还有七八十公分呢,还不够远吗?”

  少爷一把把他拎开,转向我,“小蝶你先下去吧,”径直把他拖进书房,喝一声,干活!

  慢慢地,见卢大公子死性不改,少爷也懒得管他了,我也慢慢学会“自救”的办法,卢嘉表面轻浮,到底是个诚实君子,我明里暗里的挖苦,真也让他招架不住。有时候,少爷甚至带着笑意,看我和那卢大公子逼来宕去的“斗法”。

  今天,卢嘉没说一句话,都没看我一眼,径直把少爷背到卧室。

  我一心在少爷伤势上,并没有在意卢大公子的不寻常。

  “卢少爷,少爷怎么样?大夫怎么说?”

  “好好休养。”

  我这才注意到他对我的冷淡。

  卢嘉出了门,我拉住他。“卢少爷,我家少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是说、除了这伤……”

  卢嘉看着我,没有回答,忽然恨恨地骂了一句,水性杨花!

  “你、你在说什么?”

  卢嘉不再理我,径直往外走。

  我愣了一下,旋即追上去。“卢少爷,你还是把话说明白。”

  “没什么好说的。”

  我拽住他的衣袖,“你说清楚,谁水性杨花?”我知道他说的不会是我,但我一定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卢嘉长长地压下一口粗气,他咬着牙,双唇抖了一下,好,说清楚,你们女人,都是水性杨花!那姓陆的###比头儿好哪儿了?就因为他长着两条腿能陪你闲逛、长着两只手能给你做饭、长着一张嘴没事跟你瞎扯?我们是男人,这是非常时期,一天到晚有多少事情要做,你们知道吗?什么才是好男人,你们懂吗?你们不懂!也不配!!”

  卢嘉甩手便走了。我感觉自己的头一下子胀了起来,我不能十分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倒也明白了七八分。我转过头,看着少爷的房间,我知道他在里面流血。

  我把饭端到他眼前,他拿起筷子夹了几粒米放进嘴里,便撂下了筷子。

  我也不再说什么,把饭端走、倒掉,三两个小时以后又把重新做好的饭菜端进来,随他吃一粒还是吃一口,再端走、倒掉。

  有个道理我很明白:天若给的苦,只能自己受,任何人以任何办法都不能让你绕过这遭劫难,就像小时候生病,心疼你的人再多也只能靠自己撑过来一样,这苦也一定要捱过来;之所以可以区分出勇敢和懦弱,只是看你能不能接受这点,能不能主动迎向这大恫,任它扑面盖来。

  起码,我能看到,他不想把自己饿死,不管是吃一粒还是吃一口,渐渐地,他是越吃越多的。

  道理,我是都懂的,端着少爷的碗坐在院子里的榕树下,静下来,心也真的生疼。

  我想起小时候的事情,祖母辞世,我也是这样坐在院子里的大树下,娘走过来,站在那儿,看着我,什么也不说——我现在才明白,娘也是非常清楚这个道理,她静静地看着我慢慢地捱过来……

  这是对的……可道理再对,也止不住她的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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