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照当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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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照当楼-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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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爹毕竟是读书人,终不及渡道眼疾手快,被他一脚踢飞手里的匕首——想来,果然是天地不仁。

  “齐贤!你想干什么?”

  爹爹被渡道踢倒在地,马上爬起来,拉起愣在那里的轸儿,“轸儿快跑!快!”

  轸儿是跑不掉的,爹爹只是希望轸儿能够跑起来,这样,日本人就会开枪射杀他。

  渡道的脸像被霜冻了一般,“先生,你真是太让我失望,太让我伤心了。”

  渡道终于明白了爹爹的心思——爹爹是不会签那文书的,知道轸儿在劫难逃,可他更知道日本人心狠手辣,他们不会给轸儿一个痛快的了结;所以,他想亲手结束儿子的性命,也是结束儿子即将面临的他根本难以想象的折磨。

  渡道冷笑一下,抱起轸儿……

  爹爹知道,一切都完了。

  他能够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死去,可他不知道他能不能撑着熬过日本人对轸儿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折磨……

  后来,跟着少爷,我知道,被俘被掳,是怎样的命运——有坚不可摧的信念,可以为那信念去死,这纵然伟大,可当一个人可以不受束缚地把他的智慧发挥在对另一躯体的折磨上时,死就成了太容易太轻松的事情。

  渡道慢慢地把轸儿放下来,摸摸他的脸,把他交给身边两个日本兵。

  渡道走到爹爹面前,“我知道,先生博古通今,是个难得的国学人才。在下不才,对###文化很有兴趣,也略知一二,中国人自古有‘君子’崇拜,你们形容君子,是不是有句诗叫做……‘不登娈童之床,不入季女之室’?”

  爹爹如遭当头一棒,浑身都不可遏制地战栗起来……

  “哎,先生不要激动嘛,我只是忽然很想和先生讨论一下###文化。在下才疏学浅,一直就不明白呢,你们伟大的中国古人怎么会将‘娈童’‘季女’相提并论呢?”

  “渡道!”爹爹调集全身的力气,颤抖地、慢慢地举起右手,指向头顶的夜空,“头顶三尺有神明,望你多积阴德,莫入万劫不复之地!”

  我从来没有听人这样说过话,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吐,每说出一个字,都像耗尽了体内全部的力量。

  “呵呵,先生不要这样迂腐嘛。嗯……‘娈童’?‘季女’? 季女,这我是知道的,可这‘娈童’的味道……哈哈哈!看来我多年的疑问今天可以得到解答了……哈哈哈!哦,对了,不仅是我,我麾下这几十弟兄,都有这疑问呢!”

  渡道说着,脸色一下子变了,一瞬间,面目狰狞、青面獠牙,鬼魅一般,“把这小杂种带上来!”

  ……

  诚伯把我绑在水车的箱子里,嘴里塞了厚厚一团棉花,我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说,我只能浑身发抖,只能泪流满面,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我的弟弟和爹爹在外面承受了什么,我只听见渡道的一句话,直觉得胸口一滩血涌上来,终于昏了过去。  

  渡道说,“什么东西流出来了?……直肠!不中用的小杂种,才轮上不到一半的弟兄!”

  “快带小姐走,夫人去留,且听她便。”

  这是爹爹交给诚伯的那张纸上所写的——我家的宅子,在那一夜被烧为灰烬,爹爹的字画,都没了,这是我所拥有的爹爹的唯一墨迹。

  爹爹想要诚伯带我娘和我一起逃,可他太了解我娘了,他知道娘不会听他安排的,所以他只写道“夫人去留,且听她便”……

  娘看完那字条,面容很平静,只是手指微微抖了一下,字条随之轻轻飘落在地上;我将它捡起来看,还没站直,就被娘一把抱住。

  “娘,我去救爹爹,救弟弟!”

  我挣扎着推开娘。

  娘看了看诚伯,诚伯明白娘的意思,重重点点头。

  “好,你跟着诚伯……去吧。”

  我转身便走,竟没察觉他们的异样。

  走到门口,娘忽然奔过来,又抱住我。

  “锦儿!等一下,再陪娘一会儿,乖……”

  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深深的恐惧——我娘从来都是从容的、淡然的,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她,我也从来没有想象过,有一天她让我感到脆弱时,会是遭到了怎样的灾难。她的面容一向那样平静,我便会从中感到安定,而今,她的旁人也许并未看出的失态、她的再也掩藏不住的忧惴,让我知道,是大难临头了。

  “娘……”

  娘把我抱在怀里,紧紧地,恨不能用尽她所有的时间……忽然,娘一把将我推开,我的身子一紧,是诚伯,拿着一条绳子,从身后把我绑住。

  “诚伯!娘,你们要干什么?”

  娘又笑了——带着她那与生俱来般的慈爱温婉的笑容,看着我,看着我呼喊着,看着我被诚伯塞上嘴巴,看着我被诚伯抱起离开……

  她果然选择留下来,陪爹爹,还有,轸儿。

  我被诚伯塞进水车的箱子里,直到运水的人来,才偷偷把我运出这片地狱——曾是我出生成长的充满快乐与安宁的家园,而今却被一群不知何时慢慢逼近我国土家园的蛮夷变成人间地狱、令我永远都不得回顾的地方。

  我一家四口的幸福安乐,就这样戛然而止。爹爹有入世的文才见识,娘有出世的聪慧淡然,而纵然他们都是人世间极为明白的人,于世事,却并不能奈何一二……

  在大夫那里服完药,阿三带我回家的时候,我还没有退烧,我的头脑已经很不清楚,意识也很模糊混乱,而可我还是可以明了一件事,我的一举一动,原来都在阿三眼下,一直以来,他关注我的生活,了解我的否泰。所以这晚,我高烧不止,他知道;而少爷,不知道。

  那一夜,我都在做恶梦,如两年前一样,咬牙切齿,浑身战栗,不可遏制…… 。 想看书来

17 不速
又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上门来,说是少爷的“故人”。

  自那日我一把火烧了沾了那女人的被褥,少爷再没有带过那种女人回家,然而,他常常很晚很晚回家,甚至夜不归宿,当他夜不归宿的时候,我总会彻夜不寐,等他回来,只为第一眼看到他的表情,是快乐还是痛苦。

  偶尔,我会想到我的爹爹——我家西安,爹爹是那个偏安一隅的镇上颇有“爽朗清举”之名的美男才子,想来也应该是受人艳羡爱慕的,终其一生,却只有我娘一个女人。

  爹爹这般,比起少爷,也算是苍天给的莫大的成全和幸福。

  少爷这样的男人,心下何尝不想要“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的始终,又何尝没有“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的坚持?而今,却是真的流连青楼赢得薄幸名。又谁知,随着那感情信仰的颠覆,他承受了如何的挣扎和毁灭?

  偶尔,我也会想,是不是,亘古以来的薄幸锦衣郎,都尝有同样一条从执著到背叛,从挣扎到颠覆的路,最终沉堕在这红尘孽浪之中?

  我并不愿意这样想,我始终觉得,少爷与他们,一定是不同的。

  上次那个女人,目光带着一丝蛊惑、一丝疏离、还有一丝傲慢,却看不出太多的心机;而今天这女人,满面堆笑,目光却是那么深远,似完全来自我不知道的地方。

  那女人在和阿三说着什么,阿三有些木讷的看着她,她微微压下一口气,笑还在脸上,却挡不住满眼的鄙视和失望,我心想着,她会对阿三失望些什么呢,走过去。

  那女人看了我一眼,虽然只是轻轻一瞥,我猜,以她目光之犀利已经从我身上得到了她想要的信息。

  “小姑娘你多大了?”

  我没有回答,打量她一番,问道,“您找谁?”

  她对我的平静冷漠似乎很有兴趣,“你说,还能找谁呢?”

  我非常不喜欢她的目光,“敢问大名。”

  “故人。”她慵懒地答,目光却愈加犀利。

  “少爷在休息。”

  她也知道我是在逐她,略带不屑地笑笑,拿出一封信,“那劳你把这个交给他吧。”

  我接过信,看了一眼,信封上写着“清浅惠鉴”,字迹并不漂亮。我觉得好笑,她能是少爷什么人,居然用了“惠鉴”一词?

  “你笑什么?”

  “这‘惠鉴’一词……”我没有说下去,忽然觉得,这样一个女人,凭什么劳我指点她的文字?她爱附庸风雅卖弄文字便随她去吧。

  “信我会转交的,您请便吧。”

  那女人看了看我,带着一点傲慢和自得,竟然似乎对眼前的局势很满意的样子。她刚要走,少爷的房门打开了,那女人又转了回来,轻轻抬手,用修长的两指轻轻夹回我手里的信。

  少爷看到了这女人,显然,他并不认得她。

  那女人笑着走向他,走过我身边时,她微微侧目向我,她并没有特别的动作,我却感觉到,那目光与刚才截然不同——再不是那样的不经意,也没有那种不屑,那目光,很奇异,我当时并不分明,只是觉得很奇怪,那种感觉,至少,完全脱离了当时的情境,她似有话说,又不能说,一晃而过,又是严肃厚重得很——少爷特工出身,自然也捕捉到了那一瞬间的异常。

  果然,没过多少日子,我便明白了那奇异目光下的阴谋。

  “秦少爷,看样子你不知道我是谁了。”

  “对不起。也许是不认得,也许是不记得了。”少爷倒坦诚。

  “没关系,想必你认得这个。”

  那女人递上手里的信,少爷打开看了,慢慢地抬起眼睛,看着那女人,一言不发。我看他目光,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但眼睛下面,绝对有不同的东西。

  “秦少爷曾经写给我的东西,总该记得了吧?”

  我慢慢低下头,我没有想到,对那些女人,少爷并不是仅仅沉堕释放,他竟然还会给她们写东西,我整理起来的视作珍宝的那些墨迹,他可以随随便便的给那些女人——逢场作戏,竟是这样的……

  我低头的瞬间,没有看到,少爷正把一种也很奇异的目光投向我。

  “里面说。”少爷引着那女人,走进卧室,目光却久久地留在我身上,直至转身进门。

  很久,那女人出门来,她吁出一口长气,抬头望天,俨然是一副扶摇而上、志在千里的样子;她慢慢地放低视线,看到我,笑了笑,那样的从容和淡淡的得意,竟仿佛,看着她射程内的猎物。

  “多谢小姑娘引路,秋凉、加衣。”她客套地向我道谢,居然关切地摸了摸我的衣衫,叮咛嘱咐道。

  我冷眼看着她,一言不发。

  少爷正在房间里,隔着窗帘,冷冷地看着我们。

  “小蝶。”我怔怔望着那女人离去的背影,思考着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少爷唤我。

  我回过头,“少爷?”

  “那女人刚刚和你说了什么?”

  “我不知道,这个女人有点奇怪。”

  他微微扬起头,似乎想要说什么,又止住了,只深深看了我一眼,转身回房。

  “砰”的一声巨响,撞上房门——他总是这样,发怒的时候,多是不形于色,却会在一个细微的小动作上宣泄出他冲冠的怒火。

  一个不速的女人,带着奇异的神情,招致少爷莫名的怒火——甚至,我感觉,这怒火是牵扯到我的。

18 遗咎
黑龙会——日本特务组织,暗中策划一起针对部分国共高官的暗杀阴谋,黑室老板唐大铭就在黑名单之列。

  唐大铭一直在重庆黑室指挥工作,重庆作为战时首都,是极不利于日本特务下手的,黑龙会“刺唐”小组的特务多方面收集唐大铭的活动信息,希望能够抓住唐大铭离开重庆的时机下手;这个时候,少爷进入了他们的视线。

  那个上门来找少爷的奇怪女人,就是黑龙会的头目之一,代号“四姐”。她拿来的信,记录的正是少爷发给汪精卫的部分密电——关乎重庆天气情况、空中防空力量分布情况的密电——少爷看着那熟识的电文,慢慢抬起眼睛,看着那女人,一言不发……

  他终于明白,汪精卫要求重庆特工收集这些情报,竟是日本人所授意;少爷意识到,原来,自己早已陷入了万劫不复之地——这密电,既曾落入日寇之手,那“五三”“五四”的浩劫,他秦敖,难辞其咎。

  他胸口似一团血涌上来,我当时只看到,少爷眼睛下面绝对有不同的东西,却不知,他内心,如玉山之将崩。

  带着“四姐”进屋,关上房门,少爷转身用枪口顶住她的额头。

  “四姐”依然是满眼的笑意,“我们未必是敌人。”

  “等我们把轰炸机开进日本上空的时候,你再和我说这句话!”

  “哈哈,你怎么知道我是日本人呢,清浅?”语气里不无娇嗔。

  少爷不喜欢被这样的人唤他的字,厌恶地移开他的目光,瞥了一眼落在地上的信,“看这信封。”

  “四姐”不解,“只看这信封?”

  “字迹歪歪扭扭,分明没写过几个汉字,却附庸风雅地用上‘惠鉴’一词,这是我们中国古时恩师给学成弟子的书信中才会用到的。你们日本人觊觎我中华文化,常做这种附庸风雅的蠢事!”

  “是我浅薄了,哈哈,看来###倒真是个值得久居、慢慢品位的地方啊。”

  “闭嘴!” 这日本女人的猖狂,让他感到满心的屈辱,“你居然敢找上我家门来?”

  “我特来道谢的。谢你对皇军的协助,没有你,五三五四大轰炸不会进行的如此顺利。”

  他没有再说话,满眼、满心,都是屈辱——屈辱,远甚于愤怒,愤怒是罪责在人,而屈辱往往是自取咎戾。他尝过作为男人的屈辱,却不知作为国人的屈辱,更过之。

  清浅一生,一直自命不凡,回首去看,除了屈辱,却似更无其他。

  “清浅,我既然敢独自一人登门造访,必然有紧要的事,你难道不想坐下来安心地听我把话说完吗?”

  少爷看着她,慢慢地收起枪,他意识到自己的唐突——那落入日寇手中的情报,确实给他很大的打击,使他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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