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大姑娘看见人散了,就看见了几个“大刀会”的人哄笑那个吓呆了的弟兄,还看见他转身发疯地跑。两个人转身去买了药,就匆匆地回了二王村,潘大姑娘亲手给煎熬了,嘱咐干妈分三顿喝了,有亲手给干妈做了顿饭,三个人便牵了马直奔七星峰,她知道太爷爷他们此时正面临着危险呢。三人到了七星峰下,就看见了一个身影正急急地往山上走,潘大姑娘眼睛毒,一看就认出了是在杀人法场外转身就跑的男人,她就明白了,他是太爷爷手下的弟兄。三个人远远地跟在那个弟兄身后,就直奔七星峰的主峰而来……
潘大姑娘这段经历,叙述起来罗嗦,可她向太爷爷一帮人说起时,只不过简单交代了一下,还略去了庇护她的那个地主的姓名及具体的住址,她也得替人家保密,也是为了以后着想。她知道太爷爷他们只不过在耐着性子听,心里都惦记着怎么救那个弟兄呢,所以说完了她笑了笑,简单询问了太爷爷他们和关老道结仇的经过,然后就说出了她的“救人办法”——用人质交换人质。办法虽好,可人质去哪儿弄啊?总不能随便抓个关老道的弟兄吧?即使抓了他的弟兄,凭他的冷酷奸诈,他能认帐吗?
对关老道这个人,潘大姑娘非常的了解,她以前曾与他见过一面,###把子生前与关老道就有来往,也因此她就知道了关老道的一个鲜为人知的隐私。别看那关老道心黑手黑,可对待自己还在世的母亲却是百般孝顺,可以说是一个大孝子,而关老道的母亲又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在儿子给郭松龄带兵打仗那阵子,她是无比的自豪,当儿子被追杀躲回老家,她也是无比的担惊受怕,出家为道主意还是给儿子她出的,等张学良将军不追究了,她也是无比的高兴。
可看着儿子组建了“大刀会”,开始非作歹起来,她就看不过眼了,多次苦劝儿子走正道,关老道每次也都答应的痛快,可一转身就当了耳旁风了。劝也没有,又看不过眼,老太太就执意要和儿子分开,搬到乡下去住,图个眼不见心不烦,关老道全说不了,就只好依了他,就在离镇子不远的孙家堡置办了一所宅院,还安排了几个下人,老太太从此就在乡下过着清净的生活。而关老道的母亲在乡下单住,一般人还真就不知情。潘大姑娘之所以对孙家堡的地名记得这么清楚,一来叫堡的地名不多,二来也巧合了她的姓氏。
所以,潘大姑娘的“人质交换”计划,就是尽快去趟孙家堡,只要把关老道的母亲掌握在手里,不怕那关老道不拿柱子来交换。潘大姑娘说完自己的救人办法,王老疙瘩和弟兄们都纷纷点头赞许,都觉得这个办法可行,而且还万无一失,惟有太爷爷一个人脸色沉了下来,他觉得一大帮人去劫持一个老太太,然后再拿去做人质交换,这怎么都不像男子汉大丈夫所为,不管别人怎么样,反正他不想做,也做不出来。
“不行,谁没有爹娘,去欺负一个老太太,俺良心上过不去!”太爷爷忽然冷冷地说,屋子里的空气顿时又紧张起来。
“杨当家的,非万不得已,俺也不想出此下策,咱们现在就这么多人手,能保命就很不错了,若想去救人,门儿都没有,再者说,俺也不想把老太太咋样,只要关老道把那个弟兄放出来,咱们会把老太太完好地送回去!”潘大姑娘看着太爷爷说。
太爷爷又犹豫起来,他无疑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犹豫了一会儿,太爷爷还是摇了摇头:“孙当家的,不行,俺死去的那个弟兄,已经打着俺的旗号,在梨花屯绑架了一个孩子,现在你又让俺去绑架一个老太太,这要是都传出去,俺还咋见人哪?!”
“杨当家的,你这样想就不对了,俺虽不是一个男人,但俺也懂得,男子汉大丈夫应该能屈能伸,不拘小节,都啥时候了你还讲面子,是你弟兄的命重要,还是你的脸面重要?”潘大姑娘又耐心地劝了一句。
潘大姑娘的话说得王老疙瘩直点头,可太爷爷犹豫着,还是摇了摇头,潘大姑娘的脸色就也沉了下来,口气就也变了:“杨当家的,俺潘大姑娘今日前来,就是想当面向你道声谢,俺是看你弟兄有难才出手相帮,如果杨当家的觉得俺出的是馊主意,会坏了你的名声,那就当俺啥都没说,俺这就告辞!”
潘大姑娘抱了抱拳,然后起身就向外走。
五
那时夜已深了,潘大姑娘这一动气要走,可急坏了一旁的王老疙瘩,忙脱口而出:“孙当家的,你等一等!”潘大姑娘闻声就背对着停在了门口。王老疙瘩忙又拽了拽太爷爷的衣角:“大哥,你不想救柱子了?”太爷爷此时也慌了神儿,没想到潘大姑娘说走就走,他当然想了,他看了看还背着脸潘大姑娘,心一横:“行,孙当家的,俺就依了你!”
晚饭早就做好了的,端上来还冒着热气呢,众人分成两桌,大家一边吃一边听潘大姑娘详细讲解“救人行动”。潘大姑娘认为不用去太多的人,她带着两个姑娘,王老疙瘩再带上一个弟兄,五个人足够了,理由有两个:一是为了行动的方便和迅速,去的人都要骑马,而她们有三匹马,太爷爷他们还有两匹马;二是人去多了也没用,就是全去了也没人家关老道的人手多,何况,弄不好还会有鬼子兵埋伏,人少了灵活机动,容易脱身。
太爷爷对潘大姑娘“不用去太多人”的想法很赞同,但他却不明白,为什么让王老疙瘩去而不让他去,潘大姑娘就解释了,说关老道的主要目的是抓太爷爷,他不去,行动就会轻松很多,他若去了,反而会徒增凶险。潘大姑娘说完,王老疙瘩就忙点头:“对,还是俺去吧!”他又转头看着太爷爷:“大哥,你就放心吧,只要关老道他娘在咱们手里,他也不敢把俺们咋样!”太爷爷却不同意,他的理由也有两个:一是关老道还没见过他长啥样,那通缉令上画得又不贴谱,所以只要他不暴露身份,关老道不会知道他去没去;二才是主要的,柱子是和他在一起时落难的,救柱子他却不出场,这让他心里怎么过的去?
大家就劝太爷爷,你一句我一句的,可太爷爷倔强劲儿又上来了,铁了心非要去不可,潘大姑娘还从来没见过这么犟的人,最终还是同意了,但她有个要求:太爷爷可以去,但不可以强出头,暴露身份,随她见机行事,太爷爷也就答应了。潘大姑娘和王老疙瘩他们当然不会理解,太爷爷之所以要去,除了要亲自救柱子的原因外,他还担心关老道的母亲,他怕老太太不配合,潘大姑娘和王老疙瘩会对她不客气。
一切都板上钉钉了,太爷爷才问:“孙当家的,你咋知道咱们下山后,可能会碰到小日本的埋伏?”潘大姑娘笑了笑:“俺也是猜测,不过你别以为小日本都是傻子,事情这么张扬,他们还能不知道?再者说,关老道和小日本一直都有来往,他们能不通气儿?”“啥?,他和日本人还有来往?”潘大姑娘刚说完,太爷爷就惊讶地来了一句,这一点确实出乎了他的意料。潘大姑娘点点头,太爷爷就陷入了沉思中。
让潘大姑娘和两个姑娘就留在木房子里休息,太爷爷带着弟兄们分散到两个地窝蓬里去睡,能睡着也好,睡不着也好,反正一夜很快就过去了。天蒙蒙亮,太爷爷和潘大姑娘五个人简单准备了一下就下了山。太爷爷以前给高队长牵马时,倒也骑过马,但却不得要领,不但自己骑得很不舒服,而且样子也很不好看,惹得那两个姑娘就忍不住笑。太爷爷那个弟兄骑得也不咋地,潘大姑娘就为他做示范,并讲解要领:马跑快的时候,要两腿夹紧马肚子,屁股要稍稍抬起虚坐在马鞍上,整个上身在马背上要呈伏倒状。太爷爷两个人照着做去,虽还是很不习惯,可确实舒服了很多。
潘大姑娘带着太爷爷他们下了山,没有直接去孙家堡,而是就近到了一个村子里,她拿出现大洋来买了一辆旧马车,让太爷爷那个弟兄把马套上,然后赶着车走,这才直奔孙家堡。别看那个弟兄马骑得不好,可赶起车来却是“老把式”,鞭子甩得“啪啪”响,车子也跑得虎虎生风,并不比潘大姑娘和太爷爷他们骑着马慢多少。潘大姑娘行事直率,颇有豪气,可她的心也细着呢,她怕到了孙家堡再四处找马车不方便,总不能让一个近七十岁的老太太也骑马吧?
从七星峰步行到薛家镇也就半天的路程,骑马就要快多了,离中午还有一个多时辰呢,他们就到了孙家堡。问关老道的母亲住哪儿,还真不一定有人知道,但问后搬来一个大户人家的老太太,堡子里没有人不知道的,一个热心老头一直把他们带到一所宅院门口才肯离开。早就下了马的潘大姑娘,顺手把缰绳递给了小月,就走上前去敲打了门环。
不大一会儿,门开了,一个老人家探出头来看了看:“你们找谁呀?”
“请问可是关老夫人家?”潘大姑娘抱了抱拳说。
老家人脸上开始疑惑起来,潘大姑娘一开口他就知道是个女人了,而且看举止,还不是一般的女人,他颔了一下首:“是啊,你们是——”
潘大姑娘左右看了看,见附近没有别人,就说:“麻烦知会一声,就说潘大姑娘来拜见她老人家!”
老家人一听潘大姑娘,脸色就变了,她的名头谁不知道啊?老家人神色慌张地返身去通报,竟忘了关上门,还开着一道缝儿。沏盏茶的工夫,老家人又回来了,态度很是谦恭:“各位快请进!”
潘大姑娘让两个姑娘和那个弟兄牵马在外面候着,便和太爷爷跟着老家人进了门,院子不大,但打扫得很干净,进了正房,他们就看见一个老太太在一张高脚茶桌旁坐着,身旁侍立着一个丫鬟,虽满头银发,却精神矍铄,很白净的一张圆脸,看上去很慈祥,上下身都穿着绸缎,一身雍容富贵之相。见太爷爷他们进来,老太太笑了笑:“两位请坐!”声音很有底气,咬字也挺清晰。太爷爷和潘大姑娘刚才一打眼时就明白了,这老太太不是他们想象中的普通老太太。
在过去,汉民族有一个习俗:女人嫁夫随夫姓,都唤张氏、李氏什么的。关老道的母亲就是“关氏”,关氏在出嫁之前也有自己的姓,她复姓“端木”,是纯正的满族旗人,所以大清国时,她的娘家在薛家镇的地位也很不一般,她的父亲是习武之人,却也很尚文,打小就请先生教她读书识字,她不但知书达理,也很识大体。等她到了二十岁,就应父命嫁给了一个读书的汉人,她也就身不由己地随了汉俗。
关氏的父亲原本期望着读书人今后能考个一官半职,谁知大清朝没落,他的期望成了泡影。辛亥革命后,关外匪患横行,兵祸连连,关氏的娘家以及她和读书人的家业日益衰败,一天不如一天,她就着实过了多年的苦日子。直到跟着外祖父学了一身武艺的关老道投军当了官儿,这家道才有中兴起来,可那个读书人却没福气,好日子没过几天,就身染重病去世了。
老太太让座儿,潘大姑娘也没客气,走到高脚茶桌的另一侧就坐下了,太爷爷也就在她身旁坐了下来。这时已有下人给端上茶来,潘大姑娘摘下棉帽子,放在茶杯的旁边,就露出一头乌发来,老太太的眼睛也是一亮,潘大姑娘看着老太太笑了笑:
“老夫人,晚辈冒昧前来打扰,还请多多见谅!”
老太太也忙笑道:“姑娘这是说哪儿的话,我可是久闻姑娘的大名,今天能见到你,也是我这个老太太的福气!”老太太说着顿了一下:“姑娘,真没想到你还活着,不过你胆子可够大的,还敢报着名儿来我这儿!”
“老夫人说笑了,俺虽然没见过你,却知道你的为人,你这儿又不是龙潭虎穴,俺有啥不敢来的?”潘大姑娘仍笑着。
“呵呵……”老太太被说得乐了起来,显然很开心,然后她就让着潘大姑娘和太爷爷喝茶,潘大姑娘摸了一下茶碗,没端起来,太爷爷却端起了起来,看上的确是渴了,动作便很粗鲁——掀开盖子就喝了一大口。老太太看着太爷爷,就问:“这位是……”
“啊,俺的弟兄!”潘大姑娘忙说,太爷爷就笑着向老太太点了点头,两人早统一了口径。
老太太“哦”了一声,自己也端起茶碗来,掀开盖子,吹了吹,抿一口,放下茶碗,又看着潘大姑娘:“姑娘,别看我人老,可不糊涂,你们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就别绕弯子了,说吧,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又惹什么祸事了?”
太爷爷和潘大姑娘一听,心里都是一惊:难道她知道关老道刚做的事?不对……若是知道,她自己干吗还绕弯子?潘大姑娘不动声色:“老夫人,看来你也是爽快人,那俺就直说了,俺一个朋友的手下让你儿子抓了,这事你知道吧?”
“你朋友的手下让他抓了?”老太太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摇了摇头:“这我还真不知道!”老太太说完忽然又问:“请问姑娘的朋友是谁?”
潘大姑娘又笑了笑:“老夫人一定也听说过,他叫杨玉红。”
“杨玉红?他……怎么?他也来了薛家镇?” 老太太很是惊讶。
看样子,老太太还真就不知情。接下来潘大姑娘就向老太太讲述了虾皮绑架“大烧锅”的儿子,关老道怎样带人去解救,而真正的目的是去抓太爷爷,怎样又在林子里失信打死了那个弟兄,又怎样抓了虾皮和柱子……虽然虾皮绑架在先不对,但关老道后来做的事就骇人听闻了,老太太是越听越气,脸就气得铁青了,等潘大姑娘讲到虾皮被关老道砍了头,而留下柱子逼太爷爷现身时,老太太忽然一拍桌子,茶水就溅了出来,吓得她身旁那个丫鬟一哆嗦:
“这个畜生,简直丧尽天良!我……我……”
老太太话没喊全了,浑身就哆嗦起来,丫鬟就忙给她捶背:“老太太,你别急呀,慢点儿,你慢点说!”潘大姑娘一看忙起身过去,用手抚摩她的心口窝儿,太爷爷也慌得走过来,却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好半天,老太太才顺过气来,丫鬟便又忙端过茶水来,老太太喝了一口咽下去,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