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惠王大为震惊:“真有此事?”
陈轸侃侃说道:“千真万确!陛下,此人原为安邑无赖,为人凶狠,三年前杀死陛下曾经召见过的渔人和樵人,抢走陛下犒赏三十金,不意被微臣护院发现,他又杀死护院,逃之夭夭。数月之后,他潜回微臣府中,被微臣拿住送官,不料他从刑狱逃走,不知去向。微臣奉诏出使临淄,返回途中,亲眼见他潜往齐境。徐州相王时,齐王态度大变,微臣起疑,即使人赶赴临淄,终于查明,正是此人当街拦下齐王车驾,被齐王带至宫廷,密谋多时。齐王封他为齐国上卿,被他谢绝。齐王后又赏他百金,他也不受!此后数日,此人一直待在齐王宫中,与齐王朝夕相处。齐王态度大变,必是受到此人蛊惑!”
魏惠王听陈轸说得真真切切,拍案喝道:“难怪寡人徐州受辱!来人,拿下逆贼!”
众卫士上前拿住庞涓,将他五花大绑起来。
因有鬼谷子的偈语“遇羊而荣”,庞涓心中有恃无恐,非但没有惊慌失措,反而仰天长笑数声。
魏惠王一怔,问道:“大胆逆贼,你死到临头,因何发笑?”
庞涓朗声应道:“庞涓在笑魏国!魏国朝无能臣,国无良将,小人当道,贤臣塞言,四面受敌,存亡系于一线!庞涓前来解救,却遭杀身之祸。如此国家,岂不可笑!”
陈轸喝道:“大胆狂徒,杀人越狱当是死罪;卖魏求荣、引敌上门,当是灭门;咆哮朝廷,嘲笑陛下,当诛九族!微臣奏请陛下,速将此贼推出午门,凌迟处死,以儆效尤!”
魏惠王点头道:“准奏!将逆贼庞涓推出午门,凌迟处死!”
庞涓又是一声长笑,高声叫道:“魏国上昏下昧,何能不亡啊!”
魏惠王震怒,大声喝道:“快将此贼推出去!”
众卫士推动庞涓,眼看就要走出殿门,后面传来一个声音:“慢!”
卫士停步。
惠施出列奏道:“陛下,微臣有奏!”
魏惠王余怒未消:“说吧!”
“陛下张榜求贤,庞涓揭榜应征,合情合理。如果陛下就此杀之,只怕天下士人闻之心寒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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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徐州齐魏生嫌隙 战田忌庞涓初点将(16)
魏惠王语塞:“这——”
“陛下,按照大魏刑律,庞涓是否有罪,应由司徒府三堂会审,方能定夺。莫说是个揭榜士子,纵使苍头百姓,生死大事,凌迟酷刑,也不可据一面之词而匆忙定之!”
众臣纷纷点头称是。
陈轸急道:“陛下,庞涓集数罪于一身,实为十恶不赦之徒,依律当斩。如果放他,就是姑息养奸啊!”
惠施突然转向陈轸,一反往日温恭之色,义正词严地呵斥道:“请问上卿,如果庞涓卖魏求荣,为何放着齐国的上卿之位不做?上卿出使齐国,得百金尚且坦然受之,庞涓身为普通士子,却视百金如粪土,又作何解?齐军屡战屡胜,魏军屡战屡败,庞涓如果真心卖魏,为何不去顺势助齐,反来逆势揭榜退敌呢?”
陈轸面红耳赤:“你——”
惠施一字一顿:“陈上卿,国家有难,我等身为朝廷重臣,应替陛下分忧,万不可嫉贤妒能,混淆视听,误国害民哪!”
惠施犀利的言辞如重锤一般敲打下来,陈轸只觉得骨头缝里一阵冰凉,当下叩拜于地,泣道:“陛下,微臣——微臣一片忠心,日月可鉴啊!”
魏惠王似也看出中有蹊跷,冷冷说道:“陈轸,你退下吧!”
陈轸再拜,泣道:“微臣告退!”
看到陈轸退出殿门,魏惠王转向庞涓:“为庞子松绑!”
卫士松绑,庞涓走上殿前,叩拜于地:“庞涓谢陛下不杀之恩!”
魏惠王放缓声音:“庞子受惊了!大敌当前,庞子有何退敌良策,可否言于寡人呢?”
庞涓环视朝堂:“陛下请屏退左右!”
“诸位爱卿,退朝!”
众臣退朝。
魏惠王转对惠施、朱威:“惠爱卿、朱爱卿留步!”引三人径至御花园附近的御书房中。
惠王刚一坐定,庞涓就扑地跪下,叩道:“草民庞涓叩见陛下!”
魏惠王摆手道:“庞子请起!此处再无外人,惠相国、朱爱卿是寡人的左膀右臂,庞子有话,但讲无妨!”
“谢陛下!”
庞涓起身,朝惠施深深一揖:“庞涓谢过相国大人!”
惠施还过一礼,问道:“请问庞子,你与上卿可有过节?”
庞涓应道:“回大人的话,先父原是周室缝人,三年前,陈轸请先父为陛下缝制王服,先父以为不合礼制,坚拒不做,陈轸遂将先父囚于私牢,庞涓去救先父,不想中他埋伏,死战得脱。在外浪迹数月之后,庞涓再次潜回,欲救先父,陈轸以先父要挟,将庞涓擒住,然后杀死先父,将涓送入大狱。庞涓无奈,只好越狱逃走,进山拜师学艺——”
庞涓一席话,听得魏惠王目瞪口呆:“难怪陈轸欲置庞子于死地,原有这个因由!”
朱威见时机已到,亦奏道:“启奏陛下,微臣也已查实,眠香楼灭门一案,实系陈轸使人所为,后又栽赃嫁祸于公孙衍,逼公孙衍逃至秦国!”
魏惠王怒从心起,将拳头重重地砸在几上,咬牙喝道:“这个陈轸,寡人待他不薄,他却屡害寡人,罪不容赦!朱爱卿,立即捉拿陈轸一家,押入死牢,抄没他的全部家财!”
朱威领了旨意,转身退出,安排人逮捕陈轸。
魏惠王转向庞涓,深揖一礼道:“寡人受奸人蒙蔽,差点误杀忠良,请庞子宽恕!”
庞涓泣拜道:“陛下查办奸贼,为庞涓洗雪杀父之仇,便是庞涓再生父母。自今日始,庞涓之躯便是陛下的。只要陛下一声旨意,庞涓纵使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魏惠王亲自上前扶起:“庞子有此忠心,寡人幸甚!魏国今已危在旦夕,庞子可有良谋?”
“危在旦夕?”庞涓重复一句,略顿一顿,做惊讶状,“陛下何说此话?”
魏惠王长叹一声,轻轻摇头道:“唉,庞子也都看到了,齐从东方来,秦从西方来,赵从北方来,韩从南方来,魏国如今四面皆战,寡人既无可战之卒,更无御军之将,岂不是危在旦夕?”
会徐州齐魏生嫌隙 战田忌庞涓初点将(17)
庞涓轻声笑道:“陛下过虑了!就眼前局势来说,魏国非但没有危在旦夕,反而是适逢良机,可喜可贺啊!”
庞涓此言一出,即使惠施,心中也是一震,两眼直直地望向庞涓。
魏惠王更被庞涓弄懵了,急道:“什么?寡人适逢良机,可喜可贺?”
庞涓微微颔首:“是的。昔年文侯之时,西有强秦,南有蛮楚,北有悍赵,东有劲齐,四邻觊觎,形势一如今日般岌岌可危。然而,文侯振臂一呼,乐羊举枪而天下惊,吴起挺戟而诸侯恐,大魏历世三代,开疆拓土,东征西战,成就数十年霸业,天下莫不唯命是从!”
庞涓重提先君的赫赫功业,魏惠王听得心情激动,转而想到眼前的处境,却又禁不住黯然神伤,摇头叹道:“唉,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眼下强敌犯境,寡人——”连连摇头,说不下去了。
庞涓朗声道:“陛下,在草民眼中,并无强敌!”
魏惠王抬头望着庞涓,口中不由自主地“哦”出一声,两眼不无疑惑地望向坐在左前侧的惠施。惠施眼睛微闭,似乎没有看到他的疑惑,也没有听见庞涓在说什么。
庞涓端起摆放在几前的一杯茶水,轻啜一口,抬头望着惠王,侃侃说道:“在草民眼中,陛下所说的强敌,不过是一堆行尸走肉,不堪一击耳!”
魏惠王听见庞涓言语托大,心中愈加疑惑,再次“哦”出一声,身子朝后微微一仰,眼睛也如惠施一样微微闭上。
庞涓并不急着说话,端起茶杯,再次轻啜一口,细细品过,缓缓放下茶杯:“请陛下屏气息神,听草民一言!”
魏惠王的眼皮抬也不抬:“说吧!”
庞涓侃侃说道:“眼下四邻犯境,却无一处可惧。韩、赵与魏同为三晋,唇亡齿寒之理,他们不会不知,此番出兵,无非是逼迫陛下放弃王号,断无灭魏之念;秦人旨在打通东出之路,今得函谷、阴晋,于愿已足,不会再有大举。唯齐公不识时务,欺魏无人,欲一举吞我。陛下只须击溃田忌,其余三国必不战自退!”
魏惠王心中一动,抬眼望向庞涓:“庞子所言甚是,可——如何击溃田忌,正是寡人所愁之事!”
“草民敢问陛下,是想活擒田忌呢,还是要了他的脑袋?”
魏惠王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庞涓:“庞子——”
庞涓微微一笑:“陛下,草民等着您的旨意呢?”
“这——当然是活擒了!”
“陛下若是信得过草民,草民定在一月之内将他缚于殿前,听凭陛下处置!”
魏惠王目瞪口呆,抬眼望望庞涓,又望望惠施。
惠施睁开眼睛,望向庞涓:“敢问庞子师从何人?”
庞涓朗声应道:“回禀相国,庞涓越狱之后,前往云梦山修习兵法,得鬼谷先生亲传!”
惠施大为震惊:“可是云梦山中的鬼谷子?”
“此人正是恩师!”
惠施沉思有顷,转对惠王:“陛下,据微臣所知,云梦山鬼谷子乃天下第一奇人,文韬武略无所不通,庞子能够拜他为师,必有大成。适才所说,或非戏言!”
魏惠王喜道:“齐威王虚上卿之位,未得庞子。寡人得之,实乃魏之大幸。请问庞子,若破齐人,可需多少兵马?”
“三万足矣!”
魏惠王惊道:“这——齐有大军七万,田忌更是名冠列国,庞子你——”
“军中无戏言!”
“好!大梁尚有守城精兵三万,寡人全部予你!”
庞涓起身,三拜之后,缓缓说道:“草民谢陛下隆恩!只是——”
“庞子有何要求,但说就是!”
“大梁守军尚需守护陛下安全,草民不敢擅用!”
魏惠王长叹一声:“唉,不瞒庞子,除此之外,寡人实在无兵可调了!”
“龙将军那里不是仍有雄兵数万吗?”
魏惠王摇头道:“龙将军处只有不到四万人马,且连战皆败,士气低落,不堪大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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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徐州齐魏生嫌隙 战田忌庞涓初点将(18)
庞涓微微一笑,拱手道:“草民恳请陛下,暂将龙将军麾下兵马调拨三万,交予草民即可!”
魏惠王惊道:“你是说——就用龙将军的败兵?”
“在草民眼中,并无败兵!”
魏惠王沉思有顷,点头道:“好!暂封庞子为龙将军帐前御敌先锋,准允统兵三万,待破敌之后,另行封赏!”
“末将领旨!”
陈轸匆匆回到府中,戚光已迎上来,正欲禀报庞涓之事,却听陈轸急急吩咐:“快,取几箱金子来!”
戚光见主公一脸惧色,已知出事,再无多言,急急走进金库,使人抬出几箱金银珠宝,套上两辆驷马轺车,放好垫脚凳,轻声问道:“主公欲去何处?”
陈轸跳上车子,对戚光道:“先去韩国,快走!”
戚光略想一下,跳上装金银的车子,转对候在一边护送的丁三道:“主公出使韩国,我也得去。家中之事,托于你了!”
丁三应道:“戚爷放心!”
戚光拉紧缰绳,扬鞭喝叫一声,驾车直奔南门而去。二人走后不到半个时辰,白虎引兵飞驰而来,将上卿府四面围定,破门而入。
丁三急带家丁赶来,见到这个阵势,惊道:“白公子?”
白虎喝道:“拿下!”
众兵丁上前拿住丁三和众家丁。丁三一边挣扎,一边大叫:“反了!反了!你们睁眼看看,这儿可是上卿府,你们还想活吗?”
白虎冷笑一声:“拿的就是上卿!搜,一个也不许放过!”
众兵丁答应一声,四下扑去。不一刻,上卿府中所有人员尽被押送过来。
一个军尉禀道:“报,府中人丁全部在此,不见陈轸、戚光!”
白虎走到丁三跟前:“陈轸何在?”
丁三硬着脖子,死也不说。白虎盯他一眼,转问一个家丁,家丁两腿打颤,结巴道:“半个时……时辰前出门去了。”
白虎厉声问道:“哪儿去了?”
那家丁道:“说是出……出使韩国!”
白虎对军尉道:“快,莫让他跑了!”
“下官遵命!”军尉说完,引十几骑急朝南门驰去。
白虎对着仍旧站在原地的众军卒道:“愣什么?抄家!”
众军卒齐应一声,再次四下扑去。
陈轸、戚光驰出南门,行不过数里,来到一个十字路口,陈轸眼珠儿一转:“我想起一事,得去一趟邯郸。你可带上这些珠宝,过韩境前往洛阳,在那里寻个客栈住下,我办完事情即去!”
戚光点了点头。
陈轸跳上后面一辆车子,驱车向东驰去。
陈轸走后不到半个时辰,身后就有马蹄声传来,戚光回头一看,但见烟尘滚滚,十几骑急追而来。戚光脸色陡变,驱车狂奔。奔不过数里,司徒府的军尉已率众骑赶上,将戚光团团围住,拿下之后押回大梁。
白虎回禀朱威,司徒府出具关文,四处缉拿陈轸。
济水宛如一条宽大的银带,在黄池北侧打了个大弯,向东南流去。济水两岸,魏军沿南侧,齐军沿北侧,各呈一字排开。
齐军阵前,先锋赵冲引领数千甲士擂鼓叫阵。魏军辕门前面,一面写着“大将军龙”的大旗在辕门外面随风飘动。大旗下面,一个巨大的藏青色免战牌高高挂起,魏军副将张猛两眼冷漠,手中的长枪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一排将士全副武装,手持弓弩,全神贯注地望着河水对岸的齐军。
向晚时分,张猛望见齐军收兵,正欲回营,一行数骑疾驰而来,在辕门前勒住马头。张猛认出其中一人是毗人,急叫开门。不一会儿,毗人领着庞涓等走进辕门,直奔中军大帐。
帐中,身负重伤的龙贾躺在榻上,几名军医候在一边,小心翼翼地为他清洗伤口,敷药煎汤。龙贾脸色蜡黄,额上汗水流淌,似在强忍创口上的剧痛。
张猛走进,在龙贾跟前轻道:“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