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牛打个惊愣,终于反应过来,跪下叩道:“青牛叩谢大将军救命之恩!”
庞涓转向范将军:“范将军,青牛有饭量,你可知道?”
“末——末将知——知道!”
“既然知道,为何不为他增加饭食?”
范将军急道:“回——回大——大将军,末将增——增加来着,给他吃双——双份!”
“青牛要吃三份,双份如何能够?”
“原——原是三——三份,可——近时李——李将军克——克扣军——军饷,每日仅——仅供八——八两二钱,谁——谁都吃——吃不饱,末——末将这——这才减——减他份——份额!”
庞涓的脸色阴沉下来,目光缓缓转向张猛:“传李通!”
不一会儿,负责三军粮草的李通急驰而来,纳头拜道:“末将参见大将军!”
庞涓脸上现出杀气,冷冷问道:“李通,你可知罪?”
李通回道:“回禀大将军,末将不知!”
庞涓从鼻孔里哼出一声:“你死到临头,还说不知!本将问你,为何私扣军饷?”
“回禀大将军,末将没有私扣军饷!今年大旱,河东夏粮颗粒未收,国库储粮全被司徒大人调用赈灾,军中储粮仅余万石,后面虽说收缴齐、赵库粮万石,却又供养齐、赵活口一万八千。末将苦思无策,只好减少供量,否则,两个月之后,三军将士将无粟下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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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飞龙庞涓喜连喜 贪大才魏王礼聘贤(2)
庞涓心头一凛,眉头紧锁,沉吟有顷,再次问道:“此等大事,为何不报?”
“末将早已具表上报,大将军如若不信,可问张将军!”
张猛点头道:“确有此事!末将也曾多次向司徒大人谈及此事,司徒大人亲领末将去国库验看!近年陛下用兵频繁,役民过重,国库确无余粮。近日末将见大将军一心忙于大事,就未及时汇报此事!”
庞涓白他一眼,厉声责道:“真是糊涂!什么是大事?三军无粮,这才是大事!”略顿一下,转对李通,“李将军,此事不能怪你,是本将错了!从今日始,你可恢复正常供养。陛下赏赐本将黄金五百,全部予你,速向列国购买军粮,暂缓燃眉之急!至于数月后的粮饷,自有本将筹划!”
庞涓一语讲完,在场将士,包括张猛在内,无不跪倒于地,叩拜涕泣。
庞涓眉头一横,大声吼道:“全给我起来!男子汉大丈夫,哭个什么!把这点力气攒起来,练出本事,用到沙场上去!”
众军士一愣,继而忽地站起,齐声吼道:“谨遵大将军命令!”
庞涓扫众人一眼,点了点头,大声说道:“好样的!”转向青牛,“青牛,你既然能吃,也必然能干!能否向本将展示一下手段?”
青牛答应一声,眼睛一抡,走到监斩台前,两手扳牢台角,大喝一声:“起!”能容纳二十余人、重达千钧的庞大监斩台被他整个儿掀翻于地。
庞涓脱口赞道:“好一个虎贲之士!”转对张猛,“张将军,似这等猛士,军中可有?”
张猛应道:“据末将所知,各营均有!”
“好!你将他们从速集中起来,组成一旅,编入中军,饭食特别供应!”
“末将得令!”
庞涓用五百赏金进一步收买了军心不说,又意外获得灵感,为三军整编了一支虎贲之师。这支部队一旦建成,再有战事,折旗夺帅,何在话下?
返回途中,庞涓越想越是得意,由不得快马加鞭,一阵疾驰,不一会儿就已驰至大将军府前。马蹄刚慢下来,门外墙角处忽有一人冲出,挡于街中,拦住马头。庞涓陡吃一惊,正欲问话,早有一个门人箭步冲出,将那人一把扭住。
庞涓下马,将缰绳交给闻声而出的另一个门人,缓缓走上前去。
扭人的门人脸色煞白,急急说道:“启禀大将军,这个乞丐午时上门乞食,小人打发他了!不料此人吃饱喝足,仍不肯走,说是求见大将军。小人知他胡闹,当即将他赶走。谁知此人不识好歹,不知何时又溜回来,悄悄躲在这个角落,让大将军受惊了!”
庞涓呵呵笑道:“不过一个乞丐,看把你吓的。放开他吧!”
门人松开。庞涓细审那人,见他年约二十,眉清目秀,褴褛褐衣难掩一身英武之气,两只大眼炯炯有神,心头暗喜,点头问道:“小伙子,你是何人?为何守于此处拦阻本将?”
小伙子问道:“大将军可叫庞涓?”
庞涓应道:“正是!”
“草民庞葱,奉家父之命,特来投奔大将军!”
庞涓心头一动:“哦,你的家父是谁?”
“庞青!”
庞涓心中一阵狂喜,面上却声色未动:“庞青?他是做什么的?”
“箍桶!”
庞涓急问:“他——人呢?”
庞葱勾下头去,有顷,泣道:“家父已经仙去了!”
庞涓惊道:“你是说——叔父他——辞世了?”
庞葱一边哽咽,一边微微点头。
庞涓略怔一下,缓缓说道:“走,府里去,慢慢讲来!”
庞葱跟庞涓走进府中,在庭堂里坐下,将庞青一家如何以箍桶为生,如何于十八年前离开大梁,如何在宿胥口住有两年,母亲因何而死,他们又如何搬往赵都邯郸等陈年旧事细述一遍。不久前,庞青病重,弥留之际向他讲起他还有一个伯父,名唤庞衡,早年失散。就在此时,奉阳君兵败朝歌,邯郸城中到处都在风传魏国大将军庞涓的故事,其中有人提到庞将军的父亲名唤庞衡。庞葱听得仔细,回去说给庞青,庞青疑心是他侄儿,叫庞葱详细打探,得知庞衡是大周缝人,断定庞衡是亲兄,庞涓是亲侄,立即挣扎起身,欲回大梁见侄儿一面,了却多年心愿。父子起程之后,行不及一日,庞青竟是受不住车马颠簸,咽气于途中。庞葱痛不欲生,卖掉随身所有将庞青葬过,一路乞食,赶往大梁。
乘飞龙庞涓喜连喜 贪大才魏王礼聘贤(3)
听庞葱讲完故事,庞涓确认庞葱是堂弟,顿时悲喜交集,抱住庞葱痛哭失声。哭有一阵,庞涓吩咐仆从为庞葱换过衣衫,摆酒接风。酒宴之中,庞涓由不得也将这些年来的经历细述一遍,尤其提到仇敌陈轸如何于四年前害死庞衡,自己又如何受他追杀及如何赶赴大梁和宿胥口寻亲之事,庞葱听完,免不得又流一番眼泪。
待到酒宴撤过,庞涓问道:“葱弟,你有什么愿望,尽可告知为兄!”
庞葱应道:“在这世上,葱弟唯有兄长一个亲人,能与兄长朝夕厮守,就是葱弟的最大心愿了!”
庞涓点了点头,沉思有顷,使人将众门人、仆从全叫进来,大声宣道:“自今日始,本府大小诸事,皆决于庞葱,你等务须小心伺候,谨听吩咐!”
众仆从拜过庞葱,喏喏领命而去。
庞葱的意外投奔使庞涓兴奋不已。
这日晚上,庞涓躺在榻上,辗转反侧,久久未能入眠。回顾下山之后的整个进程,幸运之神几乎处处惠顾,一切就如梦境一般,顺畅得连他自己也不相信全是实的。前后不过十个月,他步步走险棋,步步得侥幸,从遭人通缉的落难士子摇身变为威震列国的大将军,并以三万疲败之师,五日两胜,连败两支入侵强敌,斩首近五万,俘获两万,此等战绩,纵使孙武、吴起用兵,也未见记载。更重要的是,他在魏国已得军心,成为军魂。吴起吸疽却未跪亡,他不仅跪亡吸疽,这又快马救冤,破私财购饷,三军何能不动?
三军既得,外事搞定。堂弟意外投奔,家事也算定了。外有三军,家有嫡亲,庞涓可谓是志得意满,出山之后的第一局大棋至此圆满走完。
第一局棋既已完胜,照理该弈下一局!是的,下面一局应该开局!
可——对手是谁?该定何势?第一枚子又该落于何处?
想到这里,庞涓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坐起,盘腿闭目,拿出在鬼谷时跟着童子在林子里修来的功力,收拢心志,陷入冥思。
天麻麻亮时,庞涓终于睁开眼睛,脸上现出一丝微笑。
逢泽位于大梁东南,距南城门不足百里。泽边有一土山,名唤龙山,高约十数丈,方约十数里,远看像是一个巨大的土丘。昔日陈轸鼓噪的凤鸣龙山,说的就是这儿。
龙山旁依大泽,林木葱郁,景色秀美,又有凤鸣传闻(迄今为止,魏惠王对此仍然深信不疑),因而在移都大梁之后,很快成为王室圣地,建有别宫,设有祭祠,驻有卫士守护。
在别宫深处靠近大泽的地方有一处院落,高墙厚门,密不透风。门外反挂两把铜锁,周围五十步之内不见人迹。
黑漆大门的重锁里面是一处四合式庭院,院内摆设虽说简陋,却也是应有尽有。
这是奉魏王钦命特设的一处冷宫,专门关押犯有死罪或罪孽深重的王室成员。无论是谁,一旦被打入这里,无异于被判处终身监禁,想要出去,简直比登天还难。
此处有吃有喝,有睡有坐,唯一没有的是生气。庭院里荒草蔓延,树影婆娑,看不到任何活物。蓬头垢面的前大将军公子卬此时面几而坐,两只无神的大眼痴痴地盯视着几案上的紫色陶壶。
静寂,死一样的静寂。即使不远处泽水击打土岸的澎湃声也被一圈又高又厚的砖墙阻挡,传到耳边时微弱得他几乎无法听到。
公子卬本是性情中人,可以赴汤蹈火,可以冲锋陷阵,可以不吃不喝,却不可以忍受寂寞。而这样的静寂他竟然忍受两月有余,此时真的已至极限,忍无可忍了!
又坐一时,公子卬猛然二目圆睁,忽身站起,一把抓过石几上的紫壶,啪的一声摔向厚厚的砖墙,然后,几个大步跨到门口,两手死死地拍打大门,声嘶力竭地叫道:“来人哪!快来人哪!”
四周一点声音也没有。
公子卬朝大门上猛踹几脚,仍然没有人来。公子卬眼珠一抡,看到窗台上靠着一根木棒,飞跑过去拿在手中,用力朝大门砸去。“咚——咚——”的声音震耳欲聋。
乘飞龙庞涓喜连喜 贪大才魏王礼聘贤(4)
公子卬砸了不知多少下,仍然不见一个人影。他彻底绝望了,将木棒扔在地上,倚门瘫坐下来,口中咒道:“这帮狗娘养的,有朝一日本公子出去,看不揍死你们!”
公子卬倚门不知过有多久,方才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挪回厅堂,望着堂中简陋的摆设痴痴地发呆。
突然,公子卬眼珠瞪起,歇斯底里地再次发作,将几案上的物什一件件拿起,又一件件地摔于地上。所有的东西摔完了,再从地上捡起来,重新摔。然而,无论公子卬如何发作,四周仍然静寂如死,这个世界似乎再也没有人在意他的存在。
许是力气用尽了,许是意识到这是徒劳,公子卬终于放慢了速度,渐渐停顿下来,一屁股跌坐在地板上。四周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就在公子卬万念俱灰之时,远处陡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咚咚……咚咚……”
脚步声越来越近,公子卬的心跳也越来越快,身子不动,头却扭过来,两眼直盯着不远处的黑漆大门。
在一阵哗哗啦啦的开锁声之后,大门吱呀一声洞开,威风凛凛的庞涓迈步走进。一名军尉和几名军卒手持武器跟在身后。
公子卬似乎是一下子傻了,愣在那里,两眼如痴般盯牢庞涓身上的大将军盔甲。两个月前,这身盔甲真真切切地穿戴在他的身上!
庞涓一步一步地走进院子,在厅堂的门槛外面停住脚步。军尉跨前一步,朗声说道:“启禀公子,大将军看您来了!”
公子卬却无任何反应,仍旧痴痴地盯视着他身上的盔甲。
庞涓跨前一步,扑通一声跪下,连拜三拜,朗声说道:“末将庞涓叩见安国君!”
公子卬一个惊愣,似乎这才反应过来,一忽身爬起,连爬带跪地翻过门坎,一把抓牢庞涓的衣襟,苦苦哀求:“庞大将军,快——快放我出去,求你了!”
庞涓看他一眼,慢慢地站起身子,眼睛四下一抡,但见满目落寞,一地狼藉,由不得感慨万千,转向军尉大声责道:“你——”再将目光扫向众军卒,“还有你们,就是这样子侍奉安国君的?”
军尉和众军卒似乎被吓傻了,一齐跪下,面面相觑,欲辩又止。
庞涓的眼睛盯向军尉,厉声喝道:“愣个什么?还不快喊人来,打扫庭院,将这一应物什全都换成新的,再传两个奴婢过来,好好侍奉安国君!”
军尉急道:“这——大将军,陛下——”
庞涓摆一摆手,不耐烦地说:“你们照做就是!陛下那儿,本将自有交代!”
军尉应一声喏,急带众军卒离去。看到军卒走远,庞涓再次面朝公子卬跪下,泣泪道:“末将来迟,安国君受苦了!”
公子卬听闻此言,跪前一步,紧紧握牢庞涓之手,涕泪交流:“大将军——”
这日下午,在王宫后花园的凉亭下面,魏惠王端坐于席,全神贯注于面前的棋局,有顷,目光从棋局上移开,缓缓转向对面的庞涓,脸上现出一丝微笑:“庞爱卿,你可看清楚了!若是后悔,寡人许你悔棋一步,重新落子!”
庞涓应道:“微臣谢陛下恩赐!不过,微臣既已落子,断无悔棋之说!”
魏惠王点头笑道:“好,庞爱卿既肯舍弃,寡人也就不客气了!”话音落下,举起一子,缓缓落于棋盘,将庞涓的一条大龙彻底围死。
看到再无扳回的希望,庞涓只好投子:“陛下落下此子,微臣只好认输了!”
魏惠王笑道:“爱卿弈得好棋啊!不瞒爱卿,寡人弈棋无数,唯赢爱卿一局,实属不易!来来来,再开一局!”
庞涓叩道:“陛下,恕微臣无礼,微臣连输三局,无心再战了!”
魏惠王点头道:“嗯,寡人也观你精神恍惚,不似往日。爱卿可有心事?”
庞涓再拜:“陛下圣明,微臣的确感念一事。”
魏惠王将棋局推到一边:“爱卿有何感念,可否说予寡人?”
乘飞龙庞涓喜连喜 贪大才魏王礼聘贤(5)
庞涓缓缓说道:“昨日清晨,微臣正欲出门,忽见院中落下雏鸟一只。微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