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仪见他凶狠,不再吱声。荆生见过关行人均被押送过来,就如犯人一般,转对参将道:“请问将军,他们犯下何事了?”
参将扫过众人一眼,轻声说道:“没犯什么事,不过是些路人!近几日将军颁令,凡是过关人等,许进不许出,暂时扣押关内,待过几日,自会全部放行!”
荆生点了点头,与参将候于一侧,让军尉押着众人先过。张仪看到参将,见他穿着,知是管事的,眼珠儿一转,突然一个转身,斜刺里跑到参将跟前,大声嚷道:“将军,请管一管你的部下!”手指军尉,“那厮抢走在下金币,请将军为在下做主!”
军尉急走过来,正要去拖张仪,被参将止住。参将望向军尉,冷冷问道:“你拿走这位客官的金币了?”
军尉勾下头去,轻声辩道:“回将军的话,下官不敢!此人身上携带魏币,下官疑他是魏人奸细,暂时将其没收,待拷问明白,再作处置!”
张仪听得明白,再次嚷道:“将军,此人搜查包裹,单选贵重之物查验,分明是谋财,请将军明鉴!”
荆生看一眼军尉,知他是个老关吏,心中早已明白,转对张仪道:“请问客官,军爷没收你多少金币?”
张仪应道:“只有一枚!”
荆生当下从袖中摸出两枚金币,递过来道:“客官请看,在下这里予你两枚,权抵你的一枚如何?”
张仪冷笑一声,抱拳道:“先生美意,在下谢了。在下只想讨要在下的一枚金币,莫说你是两枚,纵使十枚,在下断也不换!”转对参将,“听闻楚人善于治军,这枚金币,还望将军为在下做主!”
参将转望军尉:“客人的金币呢?”
军尉从袖中摸出一枚金币,双手呈予参将:“就是这枚,请将军查验!”
解宋围孙庞出奇兵 困叶城张仪醉娶妻(8)
参将接过来,反复查看,并不见稀奇,递还给张仪,笑道:“客人请看,是这枚金币吗?”
张仪验过,点了点头:“正是此币!”
“既是你的,可以归你了!”
张仪纳入袖中,朝参将拱了拱手:“谢将军了!”复转身走进那队人中。
军尉恨恨地剜了张仪一眼,拱手别过参将,押上队伍继续走去。荆生望着张仪的背影,心中忖道:“此人也是怪了,不卑不亢,有理有据,一口一声在下,定非一般人物。且此人不顾死活,一心讨要那枚金币,想是另有缘故!那军尉恨他入骨——”
荆生陡然打个惊愣,略想一下,转对参将拱手道:“将军,在下暂不去馆驿了。眼下尚早,在下想去膳房看看,看看下人是否卸完货了?”
参将亦拱手道:“荆掌柜既如此说,在下就不陪了!”从腰中摸出一只令牌,“这几日查得紧,你拿上这个,就无人阻你了。待事儿办完,你可自去驿馆,在下都已安排妥了!”
荆生接过令牌,谢过参将,到卸货的地方查看一圈,寻人问出扣押过往行人的院落,急赶过去,果见门口戒备森严,满院子都是过关的路人。众人或躺或站或坐,皆不知发生何事,个个面呈忧容,但没有谁敢吱一声。
荆生向守卫出示令牌,迈步走进院子,在里面寻找一圈,不见张仪的影子。荆生拉过一名兵士,悄悄塞给他一枚金币。兵士藏过金币,顺手指了指最里面的一间屋子:“想是被关进那儿了!”
荆生暗吃一惊,急步走向那间屋子,果见房门紧闭,侧耳一听,里面传出沉闷的击打声。荆生急急敲门,好一会儿,房门闪开一道细缝,一只脑袋从里面伸出。荆生一看,正是那名军尉。军尉亦一眼认出荆生,陡吃一惊:“是你——”
荆生不及他作出反应,用力一推,踅身闪进屋子,打眼一看,房中光线昏暗,张仪两手被反绑,口中堵上一块棉布,已被打得皮开肉绽,人事不醒。几名兵士手拿棍棒候立于侧,见有外人来,显得不知所措。
军尉知他来路,以为是专门查他来的,早已魂不附体,返身关上房门,小声辩道:“先——先生——此人是魏——魏国奸细,在下正——正在拷问!”
荆生冷冷地看他一眼,从袖中缓缓摸出一只袋子,啪的一声扔在地上:“军爷犯不上为这区区一枚金币费力拷问了!这点小钱,算是在下慰劳诸位的,军爷与诸位——”手指几位正在行凶的兵士,“拿去买杯酒喝!”
军尉望望钱袋,又望望荆生,竟是怔在那儿。
荆生手指张仪:“此人与在下有些纠葛,军爷若是不想招惹麻烦,就请好生照看,今夜人定时分,将此人送至馆驿,在下只在那儿候着!”
军尉哪里还敢多话,只管频频点头。荆生盯住他又看几眼,拉开房门,大踏步出去。
人定时分,那个军尉果然带人将张仪悄悄抬进驿馆。半夜时分,荆生正在为张仪敷伤,见他悠悠醒来,长出一口气道:“客官总算醒了!”
张仪懵懵懂懂地觉出眼前的原是白昼那人,回首细想这日发生之事,知是被他救了,不无感动地轻叹一声,脱口问道:“在下与先生非亲非故,先生为何要救在下?”
荆生笑道:“因为我想知道,客官为何只在意那一枚金币?”
张仪摸摸袖口,见到金币仍在,亦笑一声:“看来,先生是个好奇之人了!”
翌日晨起,荆生使人将张仪小心翼翼地抬上自己的马车,别过前来送行的参将等人,与卸完货的三十辆牛车一道驰出军营,辚辚驰往叶城。
行有一程,因路面不平,马车颠簸不已,张仪遍体是伤,疼得呲牙咧嘴,强自忍住。荆生看在眼里,即叫停下车子,使人抱来六床被褥垫在车内,将张仪重新抬上,命令御手缓缓行驶。张仪疼痛果然减轻,笑对荆生道:“先生可是楚人?”
荆生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解宋围孙庞出奇兵 困叶城张仪醉娶妻(9)
张仪异道:“先生为何先摇头,后点头。”
荆生笑道:“要想知道这个,你得先说那枚金币!”
张仪亦笑起来,遂将秦人夺占河西及逼死生母的往事细述一遍。又见荆生是仗义之人,张仪也就不加隐瞒,将赴洛阳学艺及进云梦山求拜鬼谷先生等事一并说了。张仪本是口若悬河之人,这又路途漫长,时间从容,自是讲得详尽,听得荆生张口结舌,愣怔半日,方才惊道:“如此说来,魏国大将军庞涓是张子师弟!”
“正是!”
荆生连连揖道:“失敬,失敬!”
张仪苦笑一声,轻轻叹道:“唉,命运真是捉弄人。在山中之时,庞涓那厮狗屁不是,一出山,他却封侯拜将,风光无限。在下出山,本欲助楚干出一番大业,谁料刚入楚地,竟就无缘无故地挨上一顿猛揍!”
荆生笑道:“说起这个,在下倒要恭贺张子了。不瞒张子,昨日之事,在下若是去得迟些,只怕张子眼下已被他们扔到荒坡上,喂野狗吃了!”
张仪惊道:“在下与他们无怨无仇,为何要置在下于死地?”
“因为张子不该不依不饶,坚持讨要那枚金币,更不该将此事诉诸参将!”
张仪急道:“这——我就不信,楚国难道没有王法,容许此等恶人为非作歹?”
“唉,”荆生叹道,“楚地关卡俱是肥差,关吏多是王亲国戚,世族贵胄,寻常百姓根本沾不上边!这些蛀虫个个贪得无厌,雁过都要拔毛,何况是过关的百姓?张子与他们较力,能够不死,已是洪福了!”
张仪朝荆生拱手揖道:“这么说来,在下是欠先生一条小命了!”
荆生笑道:“不说这个了。张子欲至何处,可否告诉在下?”
“欲去郢都求见楚王!”
“张子大志,在下敬仰。不过,郢都远在数千里之外,张子眼下这样——”
张仪轻叹一声:“唉,听天由命吧!”
荆生思忖有顷:“这样吧,在下在叶城有些生意,张子若是不弃,可在城中小住几日,待伤势好些,再上路不迟!”
张仪点头道:“如此甚好,只是——这么麻烦先生,实叫在下过意不去!”
荆生顺口接道:“张子若是真的过意不去,可帮在下做点小事!”
张仪笑道:“在下既欠先生一命,自当为先生效力。敢问先生,要让在下去做何事?”
“张子会算账否?”
“数术之学,在下少时即知!”
“如此甚好。”荆生喜道,“在下店中,正好短缺一个账爷,有劳张子帮忙几日!”
听到只是要他帮忙做几日账爷,张仪呵呵一笑,慨然允道:“小事一桩,就这么定了!”
陉山要塞里,主将景合安排数万将士酒肉三日,估算魏军已至睢阳,遂于第三日傍黑,留下五千人守卫陉山,亲点大军五万五千拔寨起营,偃旗息鼓,悄悄逼近洧水。正在涉渡,几匹探马风一般驰来,于黑暗中寻到景合,为首军尉急急禀道:“报,魏国大军并未开往睢阳!”
景合大惊:“魏人哪儿去了?”
“回禀将军,魏军沿睢水进至睢阳西南,距睢阳三十里处突然南拐,行进速度加快一倍,看那样子,想是袭奔苦县去了!”
“袭奔苦县?”景合一怔,思忖一阵,抬头问道,“魏军全都去了?”
“回禀将军,一个不剩,全都去了!事发陡然,下官命人继续追踪,自来禀报将军!”
景合思索有顷,传令停渡。打前锋的景翠急驰过来,正欲问个分明,又有两匹探马驰来,报说庞涓大军绕过苦县,径奔西南去了!
景合猛地一拍脑袋:“不好,庞涓奔项城去了!”
听到魏军远袭项城,景翠大惊,瞪大眼睛望向景合。景合越想越气,将长枪连连敲在车帮上,怒道:“打的什么屁仗?昭阳那厮连庞涓要去何处都不知道,还说什么袭奔大梁,合击庞涓?”
解宋围孙庞出奇兵 困叶城张仪醉娶妻(10)
景翠急道:“项城是我辎重所在,眼下守军不足万人,父帅——”
景合略顿一下,捋须说道:“庞涓这是攻我必救,旨在逼我伐宋大军回撤。”沉思有顷,冷冷一笑,“哼,庞涓如此胆大妄为,远袭项城,定是不知我有大军六万埋伏于此。敌变我变,项城万不可失!传我军令,回师南下,袭奔项城,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末将得令!”
黎明前的黑暗里,在大军拔寨远征之后,陉山要塞里十分空荡,守关兵士绝大部分躺在营帐里睡觉,少数守值的兵士也都抱枪昏昏欲睡。
突然,远处几骑驰至关前,守值的兵士听闻声响,乍然一惊,持枪喝道:“来者何人?”
为首一人大叫:“我是景将军手下军尉,此来传送景将军急令,快开关门!”
几位兵士揉揉眼睛,点亮火把,果见对方是楚军军尉打扮,再无疑心,嘟哝两句走下城楼,打开关门,放下吊桥。
几人驰上吊桥,走进关门,猛然拔刀逼住几名兵士。其中一人打声唿哨,伏于近处的兵士齐涌过来,发声喊,冲入关中,将守值的兵士尽皆绑了。大队魏人冲进来,可叹八千楚人多数不及穿衣,全部稀里糊涂地成了魏人的俘虏。
轻取陉山要塞之后,孙膑传令众将士在关外燃起数堆大火,擂鼓呐喊。
景合大军由洧水斜刺里朝东南方向插往项城,刚过召陵,忽闻西北方向隐隐传来战鼓、呐喊声,回首望去,但见陉山方向火光冲天,竟是呆了。景合最先反应过来,惊呼中了庞涓的调虎离山之计,急令回师驰援陉山!
数万大军急急回驰,于午时赶至陉山,却见关门前并无搏杀痕迹,唯有无数火堆依旧在风中明灭。城墙之上静悄悄的,似无一人。护城河上吊桥吊起,城门紧闭。景合大是惊异,抬头望去,仍然不见异常。
景合喝令开门,城楼上缓缓现出一人,却是孙膑。孙膑摆了摆手,无数魏旗从墙上升起,在关塞各处随风飘荡。各处城墙的垛口处陡然冒出无数魏人,个个张弓拉弦,跃跃欲射。
景合惊退数十步,在一箭之外驻马,正欲下令攻打,项城方向快马驰来,说庞涓数万大军正在四下攻城。
景合此时方才明白景舍的临别赠言,对景翠喟然叹道:“唉,与庞涓作对,悔不该啊!”
景翠急问:“父帅,眼下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陉山已失,项城若再不保,为父有何颜面去见陛下?”
“孩儿这就引军杀回项城!”
景合思忖有顷,缓缓说道:“翠儿,你带五百军士速去彭城,向昭阳将军申明情势,要他火速回援!”
景翠求道:“父帅,让别人去吧,翠儿只想与父帅在一起!”
景合断然说道:“去吧,此事没有商量!你可告诉昭阳,就说为父说的,项城若失,纵使他攻下彭城,亦是过大于功!”
景翠泣泪道:“孩儿遵命!”
景翠引五百军别过景合,绝尘而去。望着景翠渐去渐远,景合老泪流出,转对副将:“传令,后队变前队,兵发项城,与庞涓决战!”
景合的五万大军再次调头,排成一字长蛇阵,前后拖拉十数里,向项城急急进发。大军再次越过召陵时,景合远远听到项城方向隐约传来战鼓声,催动部众加快脚步,向颍水方向急插。前军刚至颍水,忽听鼓声大作,魏军的三千虎贲从左右两侧的丛林中分段杀出,个个如猛虎下山,饿狼扑食,不消一刻,竟将整条长蛇拦腰截为数段。
景合大惊,急令退军,却见四面皆是魏人,不知退往何处。一昼夜下来,楚兵往返奔袭两百余里,早已疲惫不堪,此时更是猝不及防,不及列阵,局势已经失控,将不见兵,兵不见将,人自为战,四散奔逃。
景合无奈,只好催动战车,跃枪拼杀。庞涓在远处看得真切,引领众将士急拢上来,将他团团围住。不消半个时辰,景合身边的亲随全部战死,景合自己亦身中数箭,跌下战车。眼见魏兵越围越多,景合眼睛一闭,挥剑自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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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宋围孙庞出奇兵 困叶城张仪醉娶妻(11)
楚军逃兵正自溃退,又遭尾随而至的孙膑率部拦截,降者无数。可叹五万大军,竟在短短的三个时辰里作鸟兽散,消失殆尽。
及至天晚,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