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吧。”巧巧说:“出了几身冷汗,我得先洗洗。”说罢出屋进了厨房,舀了一盆清凉的水兑了半瓶开水,脱了衣服浑身遍体擦洗起来。她擦洗得很仔细,特别是让李作侠的那件东西进出的地方她擦洗得更加仔细,老觉得里边有极脏的东西没有洗出来。夜里她几次在睡梦中惊叫起来,都被黑豆叫醒。黑豆很可怜自己的妻子,下地弄吃食竟吓成这样。
天下苍生 第十六章(6)
第三天夜里她没有去。她从心里厌烦那个李作侠。算个啥东西!仗着是个民兵营长仗着手里有护青的权力,就欺男霸女,想睡哪个睡哪个。第四天夜里她跟着何樱桃柳叶儿下地了。黑豆一个病人吃了一冬一春粗粮,急需弄点小麦这样的细粮补补身子,如果不是为着黑豆,她一天三顿吃糠咽菜也不下地偷庄稼。她的爹娘都是老实耿直的庄稼人,从小教了她许多冻死迎风站,饿死不做贼的话,都被幼小的她记住了并在长大成人之后认真执行了。
清风习习,新月如钩。她们来到一块麦地,打麦稞子里立即站起一个人向她们走来,范巧巧吓了一跳,可柳叶儿和何樱桃却镇定自若。她见她俩如此镇定,这才仔细看那个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李作侠。范巧巧转身回头就走,被柳叶儿、何樱桃伸手拉住了,悄悄说:“甭怕,他不逮咱。他护青也护咱。咱下夜弄点吃的全指他保驾哩!”李作侠走到她们面前,说一声“三位妗子都来啦”,接着就让她们用镰刀割麦穗,他自己也帮助她们割。不一会儿工夫她们的口袋就装满了麦穗头儿。李作侠走到何樱桃、柳叶儿面前说:“咱们歇会儿吧!”柳叶儿她们说:“歇会儿就歇会儿!”于是三人并排坐在已经没了麦穗的麦稞子上,柳叶儿招呼巧巧:“巧巧,你也来歇会儿吧。咱们三个照顾病人的照顾病人,拉扯孩子的拉扯孩子,哪有清闲这么自在地歇一会儿!”范巧巧不太情愿地凑了过来。
就在说话的这一会儿,范巧巧影影绰绰地看到李作侠一手把柳叶儿揽在了怀里,另一只手已经通过腰带插进何樱桃两腿之间去了。何樱桃扭动着身子口里发出断断续续地呻吟。柳叶儿一只胳膊搭在范巧巧肩上,另一只胳膊向李作侠两腿间摸去,不由说:“想玩就玩呗!”李作侠听得这话一翻身骑上了何樱桃……待她们事罢,三个人这才注意到范巧巧不知啥时候已经抽身走了。柳叶儿和何樱桃十分害怕,万一她全庄张扬怎么得了?李作侠说:“不要紧,她不会说的。”于是就把前几天的事向柳叶儿、何樱桃说了,两人才放下心来,又回头嘱咐李作侠说:“你既睡了人家,人家也忍了,今后不管她愿意不愿意跟你好,你都不能忘了人家。巧巧也是个可怜人,性子又犟,她要是不下夜,你得隔三差五给她送点去。不然,好粮食她都给黑豆吃了,她自己只吃些糠糠菜菜、麸麸皮皮,时间久了她会把自己苛克死的。”李作侠满口答应。
范巧巧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跑回家里,丢下口袋一屁股墩在脚地上,不由叫出声来:“俺的娘哎!”自打妻子拿着口袋出门黑豆就没有睡着,见妻子满载而归安全回家很是欢喜,又见妻子这个样子便问道:“见了神了还是遇了鬼了,吓得这么厉害?”范巧巧擦擦额头上的汗水说:“你不知道外头有多黑,碰了鼻子不见人!”她不能把她看到的情景说给黑豆,说给黑豆即使活活饿死,他也不让她夜里出门了,她只好用夜黑掩盖自己的惊慌。黑豆听罢笑了说:“深更半夜能不黑?夜里不黑不跟白天一样了?洗洗睡吧!”巧巧从脚地上爬起来,打水缸里舀了一盆水洗头洗脸。她洗得很慢,脑子里那副情景仍旧如在眼前。柳叶儿和何樱桃一齐脱了裤子躺在麦稞上,让李作侠……范巧巧又想:她们与李作侠毫不生分,看样子是老关系了,怪不得别的人家饿得死去活来,面容黑瘦,她们家却有吃有喝,家人的脸有红有白,原来她们有李作侠这个保镖夜夜都能往家里弄吃物。范巧巧想到这里觉得有些恶心,她们这样与旧社会卖肉的妓女有什么不同?可她们为啥要拉上俺呢?拉上俺多一个人偷队里的庄稼,会引起生产队的注意,队里会更加注重防范,以后再去弄吃物会更难,也会给李作侠这个保镖增加更大的责任。再说俺要像她们那样跟李弄那事,便争了她们的“嘴”,她们为啥还要邀着俺去?范巧巧左思右想想不出个眉毛胡子来。
第二天范巧巧整治着那些麦穗,柳叶儿和何樱桃来了。她们先问了吴黑豆的伤情,吴黑豆说:“疼是不疼了,还是不当下肢的家。”柳叶儿说:“好好养吧,甭着急。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么重的伤能是一会儿半会儿就好的?”她们一边说话一边很有经验的帮着巧巧整治麦穗,不大会儿工夫就把麦穗整成了能下口的吃物。柳叶儿背对着黑豆使了个眼色,范巧巧知道她们找她有事,就对黑豆说:“俺跟樱桃一块去看看柳叶儿姐的娃娃,一会儿就回来。”吴黑豆说:“去吧,就是没啥吃的给孩子拿。”柳叶儿客气地说:“拿啥?啥也不用拿!”她们三个来到柳叶儿家里,先看了她一女一男两个孩子。女孩子长得很俊,男孩子长得虎头虎脑。男孩子生着长长的睫毛,自然鬈曲的头发,范巧巧夸两个孩子长得漂亮、水灵,柳叶儿脸上掠过一丝只有何樱桃才能看出别人不易觉察的羞赧。柳叶儿让两个孩子出去玩耍,把何樱桃和范巧巧拉到床沿上坐下,笑着问范巧巧:“昨天夜里你咋偷偷跑啦?”范巧巧的脸腾地红了,说:“我不好意思看那样子。”柳叶儿说:“有啥不好意思?男人女人不都是干那事吗?不干那事哪来的一辈一辈的人烟?”范巧巧说:“两个女人跟一个男人……”柳叶儿说:“我跟樱桃刚开始恨不得拿镰刀劈死他!时间长了也就好了。”柳叶儿和何樱桃的“文水”都不高都是小学毕业,她们无缘阅读并理解一个中国作家说的这样的一句著名的话:
天下苍生 第十六章(7)
从某种意义上说,无论采取什么手段维护生命都是一种极其尊贵的事情。
何樱桃说:“巧巧,你别以为俺俩是那种破烂货,还不是年月逼的!要是穿暖吃饱了,守着自己的男人安安生生过日子,他李作侠狗添磨盘绕圈子转吧,腥气儿让他也闻不着!”柳叶儿说:“咱女人有啥?要钱没钱,要东西没东西,只有腿裆里那道缝儿!李作侠手里有护青的权,他女人又病成了一副骨头架子,咱要的他有,他要的咱有,互换一下两下里就都有了。他不用成天成夜想女人想得睡不着觉了,咱不用成天成夜饿得睡不着觉了。他也不费啥,咱也不费啥,庄稼是公家的,咱身上的那东西也磨不坏。仔细想想吃亏的还是他,他哪里吃亏了?他身子吃亏。”
范巧巧听了柳叶儿的话脸羞得通红,只低着头不说话。何樱桃说:“昨天为啥拉上你?那是可怜你。俺哥睡在床上不能动,还不知啥时能起床,你一双手顾两张嘴难处不小,想让你趁着这个麦季往家多弄些麦子,好给俺哥养身子。论脸盘论身腰你比俺俩强,李作侠肯定很热你,说不定还得多照顾你几回。谁知你却半道跑了!”柳叶儿笑着说:“俺当初还担心你跟李作侠好上了,砸了俺俩的饭碗哩。这儿就咱们三个,这事天知、地知、咱三个人知,可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巧巧,你要是愿意呢就给咱说一声,俺俩回回带着你。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你知道俺俩不是往坏道上领你就完了。”范巧巧低着头说:“这事我得想想,我老觉着对不起黑豆。”柳叶儿说:“你那么做正是为黑豆好,麦子面养人让他早点养好伤,吃那些糠糠菜菜啥时能养好?”
整个麦季很快就过去了,范巧巧始终没跟柳叶儿、何樱桃下夜。她知道跟她们下夜意味着什么,她一想那次遭到的强暴就恶心,就对李作侠充满刻骨的仇恨,她不能把自己的身子给他送上门去。可她由衷地感激柳叶儿和何樱桃。在这父子不相顾的年代里,两个女人打内心里想帮助自己,但她们却又自顾不暇,也真难为她们想出了这样的办法。范巧巧虽没跟她们下夜,柳叶儿和何樱桃并没有忘记她们的这个姐妹,每次弄回了吃物都或明或暗地送一些来。她们都是可怜的女人,可怜的女人是应该互相帮助的。麦季口粮分配下来了,范巧巧两口子共分得一百二十斤小麦,这是全年他们能够得到的最好的粮食,其余的口粮就是秋后棒子地瓜等杂七杂八的东西了。这一百二十斤小麦就算能磨出一百斤面粉,就算范巧巧一点不吃都给病人吴黑豆吃了,每天平均只有二两多不到三两,活命养伤两不够。
最使范巧巧发愁的还不止这一点,她第一次下夜弄吃物被李作侠糟蹋,距今已一个多月了,可她身上一直就没有来红。这一点她非常害怕。自打吴黑豆出院回家,范巧巧就在丈夫的床边另搭了一张床铺,一是为了就近照顾病人,二是为了让丈夫集中体力养伤。她曾经听老辈人说过,受了重伤的人半年内是不能同床的,否则会引起伤情的急剧恶化,这次只要怀孕就是李作侠那个龟孙的种!这怎么向丈夫交待?范巧巧在焦虑中又过了一个月,身上仍旧没有来红,而且自身也发生了异乎寻常的变化:恶心呕吐,强烈地想吃酸性食物以及酸性瓜果。怀孕是确定无疑了,怎么办?
范巧巧是个性格坚强极有主见的人,她决定自己动手把身上的这块“病”弄掉。于是她偷偷地把小腹对着硬物用力地挤,并且一天反复多次,有时疼得满头大汗甚至死去活来,但却毫无用处;她又用擀面杖在小腹上来回碾压,甚至用拳头猛击自己的小腹,几天之后仍旧不见动静,依旧恶心呕吐,嗜食酸性食物。这些办法无效之后,范巧巧又果断地作出决定:与丈夫同床!只要我身子里有了他的东西,即便生产的时间上有点差距,用乡间“七成八不成”(七个月产下的孩子可以成活,八个月产下的孩子不一定成活)的俗谚可以掩饰过去。受了重伤的人不能与女人睡觉只是乡间的说法,实际上恐怕并不像传说的那样严重,况且黑豆已出院七八个月,还能有啥事?范巧巧拿定主意便着意地打扮自己,先是洗头洗脸,然后脱光了衣服冲澡。她看着自己苗条的身躯,白皙细嫩的肌肤,两只坚挺的乳房,由不得自己先笑了,又照着镜子审视自己俊秀的眉眼,白中泛红的双颊,小巧秀气的鼻子,红艳的嘴唇和碎玉似的牙齿,心中更加得意,不由想那个狗日的李作侠还真有眼力,破命也想得到俺。
天下苍生 第十六章(8)
范巧巧擦干身子穿上衣服,又打了一盆清水对上些热水端到黑豆床前,先给他擦头洗脸,然后掀了被单顺着脖子胸脯往下擦洗起来。当她擦洗到黑豆的下身时,黑豆那儿松松垮垮的躺在那儿,巧巧用手指点点它乜斜了黑豆一眼说:“你个没良心的,把你的老家都忘了也不想回老家看看了!”黑豆笑着说:“大概它离开家时间长了,忘了。”
要是搁在过去黑豆早不顾死活把巧巧压在身子底下,可是今天不知怎么搞的,一颗心平静如水,一点这方面的欲望也没有。巧巧也着急起来,不管她怎么抚弄他过去的那个宝贝,它却始终松松软软的没一点反应。两人折腾半天,都是白搭工夫。事后两人相抱哭了,哭到鸡叫,哭到天明。小两口的哭泣,不知道是对那次火车事件举行的迟到的追悼,还是为自己此生性爱的死亡举行的葬礼?
第二天下起濛濛细雨,魏天霖队长也没安排农活。范巧巧装作路过来到大队卫生室。她翻阅医书,从一本医书的专门叙述高位截瘫的章节里她明白了一切。她想哭又隐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她也不知道她怎么到了柳叶儿家里,平日与柳叶儿形影不离的何樱桃也在。她们见泪流满面的巧巧来了正准备起身问她怎么了,范巧巧向她们快步走来,在离她们几步远的地方“哇”地哭出声来,同时扑进她们的怀里。柳叶儿、何樱桃慌了手脚。她们知道范巧巧是个刚强的女人,一般的事情绝不会让她伤心落泪。柳叶儿和何樱桃把范巧巧扶到床沿上坐下来,急急问:“出了啥事?到底出了啥事?”范巧巧哽咽着说:“黑豆不中了!”“不中了”三个字把柳叶儿和何樱桃吓得魂飞天外,她们同时发出“啊啊”的声音,一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二是说不出话来,停了一会儿她们才一齐说:“正好好的,怎么就不中了!”(中原人忌说“死”,把“死了”说成“不中了”)范巧巧摇摇头,哽咽如初,说:“他抬不起头来了!”柳叶儿说:“黑豆兄弟上半截身子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会突然抬不起头来?添了新症?”范巧巧依然摇头。何樱桃精细些似乎悟出了什么,悄悄对柳叶儿说:“不是上边那个头是下边那个头。”
柳叶儿听了哧地笑出声来,扭身走出门去打了一盆清水端回屋来,把水盆里的毛巾拧了一把,揽过巧巧的头像伺候小孩子似的给她擦脸,边擦边笑说:“你这个小骚货,黑豆兄弟抬不起头来还不是你们日捣得太勤了!”又对着她的耳朵悄悄说:“傻妹子,男人没有不贪这一样的。要记着,对男人,要像马似的,要勒着点!”范巧巧停止了啼哭和抽泣;听了柳叶儿的话说:“打他出院回到家里,俺怕损了他的身子,从没招惹过他,昨晚是头一回。不论怎么摆弄他就是不中。”又把刚才医书上说的高位截瘫病人永久性地失去性功能的话讲了一遍,柳叶儿和何樱桃一听医书上这么说,这才觉察到问题的严重性,柳叶儿说:“天爷!这咋办?男女这事虽不当渴不当饿可也是个大事!”何樱桃说:“都年轻轻的一辈子长着咧,往后的日子不是守活寡?到啥时才是个头儿?”
范巧巧又哭起来,柳叶儿又拧了个毛巾把儿给范巧巧擦泪。范巧巧说:“他不中用俺也守着他,世上寡妇多着哩!”顿了顿,下了决心似的说:“可俺肚里的孩子咋处置?”柳叶儿和何樱桃又高兴起来,急急问:“巧巧,你怀孕了?”范巧巧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