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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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苍生-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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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奶奶与樊瘸子说的话都被秦萍听到了。听锣鼓听声,听话听音,樊瘸子这回来似乎有了具体目标,奶奶对这个“目标”似乎也很满意。秦萍着急起来,她知道时至今日,中原大地年轻人的婚事还带着浓重的包办色彩,她那位老师哥虽说喜欢她,但他还没有最后战胜自己,还没有达到非她不娶的程度。这就非常危险了,万一奶奶和大给勿思哥把亲事定下来,而勿思哥看着那女人又较满意,自己就被晾起来了,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她自己警告自己:你必须当机立断!当断不断自遭其乱!
  

天下苍生 第十八章(4)
秦萍是个做事果决的姑娘,当天晚上她扶着任王氏上床歇(中原人把睡觉叫歇)的时候,笑着说:“奶奶,你啥时候叫俺大给俺打嫁妆?”任王氏一听这话就张着老年人缺齿的嘴乐了,一把把秦萍拉到怀里,捋着她长长的发辫盯着她俊俏的脸庞,笑嘻嘻地说:“俺小萍儿长大了,长成大姑娘了!”接着又喜溜溜地问:“是不是今儿见樊瘸子来给你哥说亲,你就想起自个儿的婚姻大事了?”秦萍听了奶奶的话一愣,接着一想老人猜得也对,转过身双手搭在任王氏肩上轻轻摇摇撒娇地说:“奶奶,你都活成老人精儿了,甭管啥事一算一个准!”任王氏说:“大男大女对这事儿就是有灵性儿!奶奶也是打年轻时候过来的,对这事能不知道?”秦萍故意噘起嘴说:“奶奶明知道俺想这事儿了,还不给俺准备准备!”任王氏听了秦萍这么坦率的话,喜得笑出声来,伸出指头按一按秦萍小巧秀气的鼻子说:“这话在俺年轻的时候可不敢说,说了能叫人笑话死,你们年轻人现时都不在乎了,还是这样好,俺那会儿是只能心里想不敢嘴上讲。”秦萍一边服侍任王氏歇下,一边自己脱衣服,她准备躺在床上慢慢给奶奶谈,她怕说出自己的想法吓着了奶奶。
  几年之前秦萍在奶奶的房间里为自己搭了一张床,以便自己随时照顾奶奶的生活起居;奶奶呢,也对初作女人的秦萍作些生活上的指导。当秦萍身上第一次来红的时候,她吓得哭起来,奶奶给她解说给她收拾,祖孙俩在一个房间里处得甚是相得。任王氏歇下之后笑着说:“萍儿,放心!奶奶再是老糊涂了也不会忘了你的事。你哥的事眼下有眉目了,一办完他的事,奶奶就请你樊大爷给你说亲。”秦萍说:“我不用那个樊瘸子,我的对象我自己找!”任王氏笑起来说:“你说的那是人家城里洋学生的事,咱乡下还得托媒人。”秦萍生气地说:“要是媒人都死完了,咱乡下人就不结婚了?”任王氏问:“小萍儿,看你今儿这么急,别是心里有人了吧?”秦萍不想给奶奶兜圈子了,认真地说:“有了。”任王氏听了吓了一跳忙问:“他是谁?”秦萍斩钉截铁地说:“俺哥!”任王氏听了她的话几乎背过气去,腾地打铺上坐起来:“打啥时候?”秦萍坦然地说:“俺不知道他,俺只知道俺——俺是打两三年前就看中俺哥了!”任王氏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依着碑碣烤火,一面热呀!她相信孙子不会同意小萍的想法。于是心平气和地说:“萍儿,天不早了,歇吧!”秦萍见奶奶烟不出火不冒高兴极了,心想奶奶真开通,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是个封建疙瘩呀,也甜甜蜜蜜地躺铺上睡了。这一夜她做了许许多多花花绿绿的梦。
  在秦萍“迷眼”之后的几天里,秦萍又与任勿思幽会了几次,当然是傍晚喝过汤以后在任勿思独居的东屋里。每一次都是秦萍先把自己火辣辣的嘴唇坚定不移地按在任勿思的唇上。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任勿思胸中也燃起熊熊的爱情之火,抱住秦萍久久不放,表现得像一个男人在这种场合应该表现的那样。可是他的头脑并没有被情火烧昏,兄妹之情被他用先贤们师生间的通婚事例打破了,可他头上的“帽子”却沉重地压抑着他的情绪。在一次热烈拥抱亲吻之后,任勿思抱起秦萍把她安放在一把椅子上,自己在床沿上坐了下来,沉默了一阵,待她脸上朝霞般的红潮消退之后,估计她能够清醒地认识问题了,这才拍拍自己的脑袋说:“小萍儿,这上头问题的严重性你认识到了没有?”秦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说:“不就是那顶帽子吗?已经摘了两三批了,轮到你摘掉不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堂堂正正的公民了?”任勿思沉思地摇摇头说:“你还没有认识到这顶帽子的严重性。在中国,只要你带上什么分子的帽子,你,你的子孙就永远不要想摘下来了。世界上什么名牌的帽子都可以戴破,只有这种帽子永远是新的。你不好好改造那就永远戴着,直到戴进棺材。你好好改造也不会给你真正摘掉,你还是要戴进棺材。摘了帽子的地主被称为‘摘帽地主’,摘了帽子的右派当然叫‘摘帽右派’;劳改释放人员,坐过牢了,也就是他对他犯下的过错作过抵偿了,该没事了吧?那不行,还得叫他个‘劳改释放犯’哩。他们的儿女呢?被称为‘地富反坏右子女’、‘劳改释放犯子女’。不是又出了个‘可以教育好的子女’这个新词儿吗?这也是一顶帽子,不过是绣了个花边。绣了花边的帽子也是帽子。”
  

天下苍生 第十八章(5)
任勿思说到这儿长长地叹一口气,掏肝掏肺地说:“小萍儿,打内心里说我喜欢你,爱你。可是正因为喜欢你爱你,我才不想害你,我在十八层地狱里我不能再把你拖到第十七层至少第十六层地狱里去。小萍儿,听我打内心里说一句话:咱们就此打住吧!你在奶奶、大的操持下完全可以找一个比我强百倍的人,起码政治上清白的人。我嘛,以防到老时孤苦无依,孬好找一个就行了。”秦萍默默地静静地听任勿思说话,也默默地静静地流泪。任勿思刚一住口她就说:“你的话都是错误的!世上万事都在发展变化,任何事物都是一个发展变化的过程。你的错误是把目前的政治形态这个事物看死了,看成永恒不变的了,其实世界上哪有永恒不变的东西!咱们百姓常说‘太阳不能老正南’‘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产生这种错误观点不能怪你,你受的压抑太深太久了,就像一个在寒风中被冻得瑟瑟发抖的人,认为冬天是常驻不去了,春天不会再来了一样。退一步说右派咋啦?凡被打成右派的人,都是有学问有见地的直率人,谁见过轴承脖子、弹簧腰、头上插着风向标的人被打成右派?仅从这一点看,右派们都是有人格尊严的、可敬的人。再退一步说十八层地狱也并非那么可怕,也是可以改变的。我选择了你就是要把你一个人的地狱变成我们两个人的地狱——两个人的地狱就不是地狱了,就是天堂了!”这一回轮到任勿思默默地静静地听秦萍说话,默默地静静地流泪了。
  第二天一大早任勿思和秦萍就去挨家挨户打扫厕所去了。任王氏没有让儿子去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她把儿子叫到自己屋里,把昨天晚上秦萍的话向儿子说了一遍。勿思大这个老实人听了坚决地摇摇头只说了两个字:“胡扯!”就不吭声了。任王氏说:“我也是觉着不行。第一件,他们不般配,咱勿思比小萍儿大十一二岁,这不是害了人家姑娘?第二件,勿思头上有帽子,小萍儿清清白白个人一下子成了右派家属,一辈子脸上无光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这比啥都厉害;第三件,也是最大的一件。当初她饿死在咱家门口咱拿饭救活她,那可是一星星、一点点私念都没有的,世上还有见死不救的?她长大了又成了勿思的媳妇了,人家不说咱救了小萍儿是为给勿思养个童养媳?咱的脊背骨不得让大伙捣烂?人活脸树活皮,打今后咱还有啥脸面在三户庄住下去?咱还咋竖头仰脸地过日子?”勿思大听了母亲的这番言语,点着头直说:“是这话,真真正正是这话!”任王氏决定:让儿子赶快去打听一下那个不幸的小寡妇的情况,只要人品长相还拿得出门,就请樊瘸子把这事定下来,勿思的亲事定了小萍儿也就没其他想法了。
  三户庄的驴子今天又死了一匹。这是一头俊俏挺拔的黑驴,它的长相正像当地曲儿里唱的:“说黑驴儿道黑驴儿,说的黑驴儿有意思儿,白尾巴尖白肚皮儿,雪里站四个白蹄子儿。”它曾是生产队的主力,拉磨打碾妇女们爱用它,耕田耙地耕作员也爱用它。自打鞠贯一揭发了徐大头县长用五类分子当饲养员是为复辟资本主义打基础的罪行之后,县里下了专文纠正这个问题,用贫下中农把五类分子全部换了下来。说也怪,饲养室换了政治清白觉悟高的贫下中农之后,那些牛马骡驴的膘情就一天不如一天了。魏天霖队长听说大黑驴死了一夜没合眼。徐县长让五类分子当生产队饲养员,虽说是下策,是没办法的办法,实际上这办法很管用,五类分子头上的帽子时时刻刻提醒他们用心饲养牲口,哪头牲口生了小毛小病他们恨不得当爹娘侍候。家里即便大人孩子饿三天,他们也不敢拿一粒精料回家,这样队里给牲口的精料就全部落到了牲口肚里,所以这几年不但没死大牲畜还繁殖了几头小的。有一次魏天霖到饲养室去,与一位老富农说起了闲话,他问那个老富农:“听说当年你舍不得给长工吃饱肚子,是真是假?”这个老富农笑着说起当富农的体会,他说:“有三个不能亏待:第一不能亏待土地,舍不得下本儿上肥它不给你长粮食;第二不能亏待牲口,舍不得给它吃精料瘦得四根棒撑一张皮,它没法给你出力;第三不能亏待长工,让他成天抱个饿肚子能给你干了好活儿?”这是实话,魏天霖队长年轻时在李彦文家当长工,就没有一顿不是吃得饱饱的。这些贫下中农也不是不懂不能亏待牲口,是孩子饿得哇哇叫,他们不能不偷点精料填一填他们的肚子。牲口是大伙的,孩子可是自己的。可恨的是牲口不会说话不能揭发检举他们。
   。。

天下苍生 第十八章(6)
魏天霖心中充满无名的悲哀,整个三户庄却洋溢着节日的气氛。自打那次失火烧死了魏英俊,队里再没有忙公共吃食的人才。黄豆大约从培养新人出发,指使柳叶儿、任勿思、秦萍收拾那匹死了的黑驴:剥皮、开膛、剔骨、收拾内脏。许多小青年自动跑来围观帮忙。社员们欢欣鼓舞,生产队场院几乎成了一个小小的集市,不断从人群中发出笑闹之声和各式各样的议论:“今儿可要喝顿透鲜的驴肉汤了!”“日他娘,都记不清上回喝牛肉汤、驴肉汤的年月了!”“多好的驴子,给咱队出过多少年大力啊!”“你要是可怜它,过会儿分驴肉你不参加就是了!”黄豆带着社员从仓库里抬出一只大锅,那是食堂时代的遗物。秦萍一个大闺女家不会剥驴,黄豆指派她去打磨那口大锅,两三个男社员量下大锅的口径,正搬砖和泥垒砌锅腔。魏天霖队长低着头默默地走来走去,他心里难过不愿管这些杂事,尽着黄豆指东划西地去弄。
  当魏天霖走到井边却被一个场面惊呆了:秦萍正用半截砖头打磨那口大锅,锅里盛着半锅锈水。血!血!魏队长几乎喊出了声。他怕看见这口大锅,过去就是它吞没了队里十几条大牲口,这几年被撂进仓库闲置起来。今天又把它搜寻出来,难道它又开始不断地吞噬队里的牲口了吗?魏天霖队长仰天长叹,闭上了眼睛,眼角里流下浑浊的老泪。他不敢想象队里没了大牲口全庄的生产生活该是个啥样子。任勿思做木工活儿十分灵巧,剔驴骨头就显得十分笨拙,一直鼓捣到半下午才弄好,接着由黄豆念着户主的名字,任勿思操刀四两半斤地分给了社员,剩下的驴头肝肺肠肚等杂碎,被柳叶儿、秦萍洗刷得干干净净,按到那口大锅里煮了起来。锅下的熊熊烈火直烧到半夜,才把这些东西烀得烂熟,全体队委、黄豆指派的小工各各饱餐一顿。馋狗鼻子尖,李作侠不知打哪儿听到了死驴的事儿,半夜三更跑了来也插了一嘴。就这样一头当年活蹦乱跳出力流汗的驴子,被全庄社员外加一名不速之客完全彻底地消灭了。
  不知是一顿驴肉汤钩出了肚里的馋虫还是另有缘由,第二天一早那个当过几回国民党兵、大伙都叫他许老国的来到三叫花子的小屋门口,抖得门钌铞儿哗啦哗啦直响,接着又大声豪气地喊:“三哥,还搂着嫂子睡哩,太阳都晒煳腚啦!”三叫花子还真没起床。他用不着听魏天霖队长的号令,贫协主席属大队干部,由各生产队拨粮款养着他们。他一听是老国的声音便迷迷糊糊问:“这么早,啥事?”老国说:“急事儿!好事儿!”夏末秋初的衣服容易穿,三叫花子很快就开了门,说:“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能有啥好事来孝敬我!”老国说:“看看!看看!不信是不是?”三叫花子说:“你甭管我信不信,你先说给俺听听。俺又不是三生儿小孩好事孬事能听不出来?”老国刚要开口说事,见二月兰背着书包一闪身出了门,不由问:“二月兰上几年级了?”三叫花子说:“三年级。”老国又问:“学习咋样?”三叫花子说:“考试回回都在头三名里!”老国扭身看看快要消失在晨雾中的小小的背影,羡慕地说:“三哥,这就是你的指望呀!”大约想起了自己又说:“俺他妈日后指望啥?”
  自打魏英俊殁后,老国就与叫他表老爷的魏英俊家里的半明半暗地睡,后来就干脆整床整铺地在一起过日子了。三叫花子嘲弄地说:“没有不下蛋的鸡!说不定哪一天她突然给你屙个胖儿子!”许老国说:“她跟魏英俊结婚一二十年都没解怀,男花女花没一个,跟了我就生了?我的###咋这么有能耐?”他们说到这里方小翠穿好衣服走过来搭腔了:“许兄弟,你别急。没听人家说嘛,四十八结个瓜,四十九还坐个妞儿哩。你媳妇离这岁数还差一大截!”许老国生气地说:“白搭,她就是天生的一个孤女人!”三叫花子说:“老国,你一大早跑到我家来说你那口子怎么怎么不生,我猜想你是想请我去帮忙,这事儿我知道了,等空闲了俺向小翠儿请个假一定去!你没别的事了吧?”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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