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如此,人必定会和周围环境有所冲突。
实际上,家光也并不觉得,自己乘坐安宅丸向世界进发只是痴人说梦。
他确确实实地希望,通过自己的这一举动,可以拯救父亲,拯救忠长……但是,随着父亲意外的去世,一切计划都破了产。
死生由命的人生,一个接一个地打破自身保有的美梦和理想。不,不如说是嘲弄般地强迫人们改变……
事到如今,安宅丸的建造和自己的关系,就连家光也很难说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了。
(虽然呵斥了众人,但是,年轻侍卫们信口开河的大话,或许才是实话……)
世上,最不可动摇的事实是,活着的人总有死的一天。其他的一切,都只是在真与假之间摇摆不定的虚幻的东西。
“真不可思议,竟然因为自己的心事训斥他们……”
家光一边饮茶一边喃喃低语。
“啊?您刚才说了什么?”
年长的三浦甚太郎神经质地反问道。
“嗯,什么都没说。我不记得我说了什么。对了,你去告诉一声厨房的人,赶紧做荞麦包子送来。大家肚子都饿了。”
家光身上确实有骏河大纳言不具备的一样东西。那或许并不必要——在缺乏母爱的环境中成长。与其说是母爱,不如说是不必要的母亲的溺爱。
母亲的宠爱全被弟弟忠长夺走了。这情形在春日局的眼中显得尤为楚楚可怜。结果,春日局对家光投入了谁都不曾预期的额外的努力和慈爱。
这件事,带着一种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力量,给家光和忠长的成长造成了巨大的差别。
生母阿江与夫人竭尽所能地给予了忠长最多的溺爱,而春日局则一心将乳母无私的爱和关怀投注在了家光身上。
这一切造就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差别。家光成为了虽然任性但却心思缜密的将军,赢得了父亲秀忠的认可。而忠长却沦落为“肆意妄为的骏河大人”。
家光对左右仁慈,虽稍嫌性急冲动,但仍不失为明君。忠长则成为了一个滥杀左右的暴君,是一个连父亲秀忠都觉得不能听之任之的将军的“御弟”。其实,这之间的差别,只不过在于行事是否谨慎而已。但就是这点小小的差距,导致了家光和忠长之间的天差地别。
在一段时期内,忠长整天嫉恨家光,盘算着如何才能让家光下台。而同一时间的家光却变为一个普通的兄长般,费尽心思,寻求解救兄弟之道。
恐怕也正是由于这一差别,才让大御所秀忠下定决心,作出了对忠长的处罚决定。
去厨房吩咐准备夜宵的三浦甚太郎慌慌张张地回来了。 电子书 分享网站
改朝换代(13)
“启禀将军。土井大炊头大人和酒井雅乐头大人前来求见。”
“什么。难道说刚才他们一直在讨论吗?”
“是的。您离席之后,他们似乎一直在讨论,要让他们进来吗?”
“让大老们明日再议是不行的。好吧,让他们进来吧,你们先退下。”
家光还在对值班侍卫下命令,土井大炊头和酒井雅乐头就已经来到近旁了。
“小臣斗胆,请将军让其他人先退下。”
“当然。我都说过了,你们进来吧。”
没发出一点声响,人们该走的走、该进的进。
“甚太郎,挑一挑灯芯,房子里好亮堂些。”
家光刚对三浦甚太郎说完,土井利胜就接着用黏糊糊的声音说道:
“关于处分肥后加藤家的事情,小臣想请您听听酒井雅乐头的意见。”
由于是直接关系到自身的事情,土井大炊头说完就只管将目光投向雅乐头。雅乐头避开家光的视线,说道:
“臣等决定尽快将加藤肥后守传唤到江户城。”
“照你这么说,那恶作剧,不只是他儿子的小把戏?”
“回大人。不管怎么说,现在是改朝换代的关键时刻,如果处分不严,就会令天下诸侯放松警戒。所以,臣等商议的结果是将加藤家贬为平民。”
“什么,贬为平民……将清正公以来的大家族贬为平民……”
“是的。大人您正在服丧中,况且马上又要在日光举行东照大人的第十七回祭祀,所以,必须杀一儆百。通过对加藤家的处罚,令诸侯们引以为戒。当然,该处罚的也不止加藤一家。”
“不止加藤一家……谁、谁、谁还该受罚?”
“在我们看来,加藤家虽然与将军家有密切的血缘关系,但是,在世人眼中,却是与丰臣家渊源甚深的外系大名……正好借此机会,让这些狂妄自大之辈,速速端正态度。”
“我问的不是这件事。我问的是,除了加藤家之外,你们还想要处罚谁?”
“启禀将军。之后就该实行大御所大人早已决定对骏河大纳言的处罚。”
“果然是骏河……流、流、流放到哪里?”
“这也是杀一儆百。大家商议后一致认为,切腹是武士的尊严。”
“不、不、不行!”
家光失声惊呼。
“就当我没听到,你们赶紧收回此话……越后的忠辉,现在不也还在信州的某地活着?”
说到这儿,土井利胜又平静地打断家光的话。
“大人,难道您忘记忠长大人为何会受罚了吗?忠长大人是一心想暗算您的无德之辈,所以,大御所大人才忍痛将发配高崎。甚至可以说因为此事而缩短了自己的生命也不为过。”
“这、这、这从何说起?”
“所以,忠长大人也可说是您父亲的仇人。即使如此,您还对他抱有不该有的同情。若果然如此,那我土井利胜也有心理准备了。”
“什么,心理准备?”
“是的。虽然知道对方是父亲的仇敌,却仍然纵容对方。如此的话,您就是不顾德川家社稷(社=土地神,稷=五谷神,引申为“国家”)的三代将军。将军,您没有资格担任日光东照宫第十七回祭祀的祭主。”
土井利胜说到这里,声音又沉了下去,用坚决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家光。
“天下之事,皆系于将军。而三代将军您忘记了祖父与父亲的用心,只顾怜悯忠长大人。若是落在一般草民身上,同情心倒也是一种美德。”
“嗯。”
“然而,对于身为王者的大人您来说,这同情心却是不应有的奢侈品,一点都怪不得他人。因为先代大御所正是注意到这一点,才强忍悲痛,甚至不顾自己的生命之虞,处罚了骏河大人。连自己父亲的心意都不明白,还称得上什么明君?还称得上什么大将军?”
“够了!”
土井利胜说到这儿,家光用力地拍着膝盖制止了他。
“你就是想让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吧?用赐忠长一死和对西边加藤的处罚,让天下的诸侯收心噤声,不敢轻举妄动。你就想告诉我,这就是所谓的政治,是吧?”
“大人明鉴。小臣以及酒井雅乐头深信,此乃辅佐将军的武士之道,所以才斗胆向您进言。”
说完这些,土井利胜又一次压下了家光那句“不行”。
“是吧,雅乐头大人……这世上的事情啊,都是似是而非的。父亲好不容易狠下心,作出处罚自己的孩子的痛苦决定,将军却因为手足之情,辜负他的苦心,以至坏了秩序。若抛开这些不说,将军大人可谓是手足情深。然而,若是德川的天下因而走向灭亡的话,又会有人拍手称快了……啊呀呀,真是不能掉以轻心的怪物啊。”
家光放在膝上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哆嗦着,两眼*,瞪着画在推门上的猛虎,闪着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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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守之梦(1)
一
家光的理解力,有时慢得犹如一头笨牛,有时又快得好似电光火石。
(土井利胜,看来已经不打算和我多说了!)
如果不是这样,他就没必要特意在自己离席之后,把对忠长和加藤父子的处罚都一口气决定了。
(采用如此冷酷的处理方法……)
也就是说,土井利胜定是连家光不同意自己意见时采取的手段都考虑到了。
“嗯。”
家光又一次沉吟了片刻,问了一个没必要问的问题:
“万一我反对你们对忠长的处罚决定,长辈们打算怎么办?想必,你们也都打算好了吧。”
土井大炊头利胜立即回答道:
“启禀将军。万一您反对的话,臣等就按照权现大人定下的规矩行事。”
“按规矩该怎样?”
“回将军。按照权现大人的遗训,若将军的继承人出了问题,就从尾张家,纪州家这些本家中选择合适的人选继承将军之职。不过……”
说完,土井利胜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断无此必要。大人您绝非违抗东照权现和大御所遗命之辈。我们这些家老也都清楚您的为人。所以,为转危为安,化祸为福,请您按照大御所的决定,处罚骏河大纳言。此外,对于未能做好萨摩防卫的肥后加藤父子,也请您忍痛下令流放二人。”
“这、这、这样的决定,我不能接受。在决定之前,为、为、为什么不好好问问我的意见?”
“小臣冒犯了。”
土井利胜又一次微微扯动唇角露出笑意。
“臣等见将军为了此事苦无对策,困扰不已,所以就擅作主张,想趁着诸侯还未有可乘之机,作出一刀两断的决定。当然,没有将军您的同意,还不能称做最终决定。若将军有更好的提议,不妨提出来,和臣等评议一番如何?”
说完土井利胜回头冷冷看了眼酒井忠世。
“将军大人看来有好办法啊。那么这个问题改日再议吧,现在必须得开始准备第十七回神祭了。雅乐头大人,是这样吧?”
家光慌忙叫道:
“先等等!关于骏河的话,我还没说完。”
“是。关于骏河大人的处理,臣等是一定要听听将军您的好主意的。臣等认为将军绝非违背权现大人遗训之人,所以,分别流放了骏河大人的家老,朝仓筑后守宣正、鸟居土佐守成次等人。请您的提案里也考虑到这个部分。”
“什么?你们已经流放了骏河的付家老?!”
“正是。虽然他们都是对自己主人尽心尽力的忠义之人,但是,也只能强忍悲痛加以流放,希望您能明白。”
家光语塞了。对付家老的处罚已经执行了,若是再放过付家老的主人忠长的话,诸侯之间会产生怎样的流言飞语呢?
将亲子发配高崎的父亲秀忠的一番苦心,让家光第一次栽了跟头。
“原来如此。你们都已经做到这一步了……”
“是。不能让诸侯们有对将军家起一点疑心的苗头。现在是改朝换代的关键时刻,需要当机立断。若不如此,也无法对九泉之下的大御所交代。”
“好!”
家光也迅即答道。
“骏河的事情由我处理!所以,这件事就先跳过,大家一起集中讨论下东照权现的第十七回祭祀吧。尾州家、纪州家就不用说了,和我年龄最接近的水户家也一样,明天把他们都叫过来才好。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说完,急忙拍手召唤下人。
“志摩,刚才吩咐的甜酒,赶紧给大家送上来。老爷子们也一起喝几口吧。谈到这么晚,让大家受累了。”
家光竟一点都没有结巴,干净利落地说完了这段话。。 最好的txt下载网
攻守之梦(2)
二
对家光而言,尾州家,纪州家的人,多少都是有点刺眼的。而水户的赖房和家光年龄相近,相处起来就会比较放松。前段时间,城内发生火灾时,家光曾到水户宅邸中避难,和水户赖房同住了一段日子。从辈分上说二人是叔侄,年龄却仅相差一岁,所以,相处起来反倒像兄弟一般。
第二天,家光把水户传唤到本丸,一看到水户,就马上开了口。
“水户,我正为骏河的事情烦着呢。”
家光皱着眉头,一脸愁容,拍着膝盖,命身边人退下。
“骏河已经痛改前非了。据我调查所知,一开始,骏河托崇传向父亲道歉,但是,崇传因为染病的缘故没能来江户。骏河获知此事后,赶紧前后三次拜托天海僧正从中转圜。”
家光性急地说着,赖房故意一改以往的沉着,反问家光。
“天海僧正拒绝了骏河大人的请求?”
“拒绝了还是答应了,这我也不清楚。因为,僧正认为我听不进去这样的话。他说不准认定我其实憎恶着骏河。僧正也好我父亲也好,都认为我的逆反心过强。他似乎对身边的人说,我太固执,听不进他一介老僧的话。”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我看起来是如此薄情之人吗?”
“不是,正好相反。将军您外表看来非常强硬,但实际并非如此。天海僧正说不定正是考虑到这点,才故意三缄其口的。”
“这,真是非同寻常的见解……那,我究竟是个强硬的人呢,还是个软弱的人?”
“毋庸置疑,与刚逝世的大御所大人相比,将军您比较软弱,所以天海僧正才有所顾虑,没有轻易开口。赖房是如此理解的。”
“难怪了……我很软弱……天海心里是这么看我的啊。”
“如果您注意到这点的话,今后的行事就应该更强势一些才行。”
“水户,我还有件事要问你。刚才你说,和父亲相比,我比较软弱,是吧?”
“正是。”
“所以,你也觉得我是由于自己的软弱个性,才迟迟不处罚自己犯错的弟弟吗?”
“如您所言。实际上,为了这事,纪州大人曾经一度派使者前往高崎。”
“什么,纪州大人……”
“是的。似乎是想瞒着将军,将替身留在高崎,救出骏河大人。”
“什么?瞒着我?!”
“但是,高崎的安藤右京之进……应该是说,骏河大人自己拒绝了纪州使者的提议……由此,情况为之一变。不管怎么说,纪州公还有肥后加藤家之类的麻烦亲戚。”
赖房直视着家光,就此停了话。
近来,赖房直视的目光中,总有一种凌厉的味道。不必要的话一句不多说,仅从眼神中流露出直逼对方心底的,可谓阴森的压迫力。
家光也用要将对方射穿一样的眼神回望着赖房,低语道:
“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