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哪有心情去追逐这些货殖之利。”采桑不答裴湛，仍仔细的看着，待将最后一片竹简放下，采桑忽然开口问道：“秦军在各地驻防想必你应当清楚。”裴湛点头道：“王府的情报一直是由我和魏伯阳在处理，纵然秦军最机密的军情我们也都有一份。”采桑松口气到：“这么说，秦军在韩魏的驻防你也了解了？”裴湛点点头道：“韩国已灭，只在宜阳驻有士兵五千人。魏国虽然称臣但是秦王却处处防备，秦军占领魏国的几处领土都有规模不等的驻军。”
采桑点点头道：“原来如此。”随后轻点地图道：“那温邑有没有驻军？”裴湛想想道“有。”采桑又问道：“那軹邑有没有驻军？”裴湛道：“温軹二城都是万家之邑，每处驻军都有八千人。”采桑看着地图又道：“怀邑有没有驻军？”裴湛道：“有。”采桑点点地图又问道：“汾阴有没有驻军。”裴湛道：“有。”采桑又问道：“那焦、甄二处有没有驻军？”裴湛一愣道：“没有。”见采桑胸有成竹的样子，裴湛忍不住问道：“大叔这番询问却叫我看不懂了。开始问的几处都被你猜到了有驻军，后面两处却没猜到。这是怎么回事？”
采桑笑道：“你平时挺机灵的，怎么事情到自己头上反倒没有主意了。你难道忘了用兵之本了吗？”裴湛忽然恍然大悟，张口道：“我知道了，是物资。孙子兵法中曾讲‘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所以用兵之本为物资，没有物资的支持一只军队是很难孤悬在外作战很久的。蒙果的骑军四处驰援，辎重队根本跟不上他们的脚步，从来都是携带很少的粮食，每次从就近的府库直接征集粮草。所以‘近于师者贵卖’如果没有军队驻扎物价反倒离奇上涨的，那必然是因为府库空虚。”采桑笑道：“没错。”说着用手点点地图上的一处空白道：“这处是什么地方？”新安太守凑上看看道：“这处是鹭泽，原本是魏王的园囿。后来秦人攻占四周城邑后就荒废了。因为里面颇有些猛兽出没，所以罕有人去。”采桑悠然道道：“如果我没猜错，蒙果的八千骑兵和两万余战马就藏在这鹭泽之中。”
裴湛点点头道：“两万战马行动起来如同天崩地陷，藏在这鹭泽之中的确是上上之选。”随后钦佩道：“大叔守城天下第一，想不到对作战的兵法也如此熟悉。”采桑摇头道：“精通防御的将军没有不精通攻击的，精通攻击的也必然精通防守，攻守说来本是一个道理。想当初两败魏国，将魏国战国之首的地位一举打掉将军孙膑，就曾经用战车为城池，铁蒺藜为护城河，临时布下车城铁河抵御敌兵。遥想前人风采，采桑也是倾慕不已。”
裴湛得知蒙果在鹭泽之后按捺不住焦虑心情，立刻就要同新安太守告别出城寻找。采桑叹口气道：“自从遇到你，连日奔波竟然连片刻安稳也无。”裴湛不理，径自要拉采桑出城。正在此时忽见燕灵儿跳到厅里来嚷道：“好哇裴湛，你在这里。”裴湛见燕灵儿俏生生的站在门口，想起城门前的丑事不由得红了脸。燕灵儿却冲到裴湛面前嚷道：“好哇，你什么计策不好想，非想什么苦肉计。是不是在我哥哥面前出丑，非要打他回来？”裴湛忙争辩道：“怎会是这样，当时是情况使然。你可别把我想得那么坏。”采桑在旁边看着，忽然打趣道：“裴湛，念诗。”裴湛不知想到什么，立刻羞红了脸。燕灵儿却望望采桑好奇的问道：“你就是那个骑老虎的人啊，当时你的眼光怎么那么怕人？”采桑面皮一红，心道吓唬小女孩这可不怎么光彩。裴湛忙把话题从自己身上引下去，向燕灵儿介绍道：“这位就是墨门的钜子，握有天志的游侠采桑，我听伯父说你师从墨者，想必听过他的名字。”采桑正在好笑裴湛竟开始称太守为伯父，燕灵儿脸上的微笑仿佛立刻被冰冻住，冷声道：“原来你就是采桑。”。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三十七节 用兵之本（下）
裴湛一愣，向燕灵儿问道：“你这是怎么了？”燕灵儿打断道：“裴湛你知道吗？就是这个人让我们墨者从人人尊崇变到人人仇视的。”裴湛心道这个小丫头竟又和孟仲虞一般心思，只是她师从墨者，难道墨门内部也不理解采桑吗？难道墨门内部真的认为采桑投靠了秦国所以才解散墨门，大大削弱六国的防御？裴湛忽然又想起采桑说过的和夜王有个约定的事情，心中竟也拿不定主意，到底采桑是否真的投靠了秦国。只是一路同来，以裴湛的了解，采桑对权势享受并不追求。他身上所佩的古朴的“听妖”剑隐隐证实了他出身豪门大族，而且地位不低。然而他能抛开这一切，甘心过清苦的日子，显然并非沉溺于享受的人。他的衣服仅仅能够温暖肌肤，他吃的食物仅仅果腹就足够。裴湛还记得采桑曾对他说过，普通人的痛苦都是来自欲望的膨胀。他们并不是没有安适的居处，而是没有一颗安定的心。并不是没有丰富的财产，而是没有一颗满足的心。
采桑脸色微变，向燕灵儿问道：“谁告诉你的？”燕灵儿愤然道：“岂要人说，天下人谁不知道。你解散了墨门，置天下苍生于不顾，真搞不懂甘玉大师是怎么看上你的，让你继承他的钜子职位。”采桑晒到：“何止让我继承钜子职位，甘玉钜子亲自祭祀祖师墨翟及前代几位圣人，当众宣布我采桑为手握天志的游侠。”燕灵儿见他不但不反驳，反倒顺着她的意思说下去，不禁一愕。燕灵儿心道，这人虽然可恨，倒也古怪。采桑看看燕灵儿道：“小孩子家，又懂得什么？”说着大步迈出厅外。
裴湛急忙追上，二人一路无言同回裴湛府邸。裴湛心知采桑必有难言的苦衷，这种时刻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用力的拍拍的他的后背。采桑冲他淡淡一笑道：“我们走，去救冯劫。”采桑轻轻击掌，卧在院子中的白虎爬起身来慢慢走近二人。裴湛叹口气也去牵马。裴湛刚从马厩拉出马匹，就见采桑早已乘虎而出。那白虎仿佛知道采桑心情，一路低吼狂啸不止，惊得路人纷纷回避。裴湛忙骑马追上，犹豫半晌才道：“小丫头不懂事，大叔可莫生气。”采桑淡然道：“没关系的，我已经习惯了。我无论做什么都是随心而定，别人的看法也未必会影响我。而且……”采桑一顿漠然道：“她说的没错，我的确是个堕落的游侠。我帮助别人已经不再开心。有时候我经常会想，我为什么总在为别人的快乐努力，我为什么不让自己更加舒适一些，我越矛盾也就越痛苦？”裴湛默然，待采桑情绪稍微稳定问道：“墨子的教义有没有告诉你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办？”采桑叹口气，缓缓道：“爱所有人。”就在这时采桑的眼内忽然血丝大盛道：“可是我憎恨他们！”裴湛心中一凛，想不到采桑的怨气已经如此之盛。
裴湛不再说什么，二人按照地图指示往鹭泽疾驰。行不几个时辰，采桑的白虎忽然停下，裴湛措不及防冲出去几十步方才停下。裴湛带转马头正待询问，忽见采桑脸上表情古怪，仿佛在极力分辨着什么，半晌方道：“有大量的人在靠近，我们要躲起来。”裴湛早知他有这手本事，虽然好奇不已，但仍按捺住询问的心思，按采桑的指使驰上右侧小山丘躲了起来。二人呆了半晌，却不见一丝动静。
裴湛正在疑惑，却见采桑趴在他身边用手指指左侧。裴湛凝神去看才发现左侧慢慢飘起一些黄雾。裴湛心中一动，好多人，却不知道是不是蒙果。二人强忍好奇，过了小半个时辰才看到黑压压一片人影到来，然而却并非骑兵。裴湛和采桑互望一眼，都有些摸不清头脑。采桑凑到裴湛耳旁轻声道：“这是军队，你看地上尘烟震动有序，显然是训练有素。”裴湛点点头道：“前面还有斥候开道，必是军队无疑。”不一会这支来历不明的军队就路过小丘之下，然而奇怪的是这支军队服色极为杂乱，反倒更像是支流寇。这时采桑又冲裴湛道：“后面人数很少，烟尘旗帜却很多，必然是攻城车。”虽然茂盛的树木遮蔽了二人的视线，但是裴湛几乎可以肯定了眼前这支旗号服色杂乱，阵容严整携带大量攻城车的就是那数千前来报复的宜阳守军。
裴湛忧心道：“这可怎么办，新安城只有千余户人家，年轻强壮的男子不到两千人。而且新安城内几乎没多少武器。只怕要凶多吉少了。”采桑点点头淡淡道：“是。秦人的弩阵十分厉害，新安城必破无疑。”随后向裴湛笑笑道：“小家伙，你又没封地了。”裴湛只是呆呆的出神，忽然道：“大叔，他们真的守不住？”采桑道：“那个小丫头填平城壕，修筑木桥显然懂得在防守中主动攻击的重要性。然而她把整段城壕全部填满，却又过犹不及。如果她只填满自己防御最好的几段，那么敌人冲到城下就会下意识去按她已经为他们准备好的路线攻城，很难想到自己再重新付出大量伤亡，填平位置合适的壕沟。这次城内武器兵刃不足，要主动出击岂是易事？想开点吧，乱世就是这样子的，每天都死掉无数的平民。”看着裴湛欲言又止的样子，采桑打趣道：“怎么？舍不得这封地了？没关系的，你如此年轻聪明将来何愁没有万家封邑。”裴湛忍不住道：“大叔去帮帮他们吧？”采桑淡然道：“怎么帮？天下有那么多苦难，我区区一人之力，怎么去帮？我与你投缘，所以去帮你救援冯劫。我的每一天都在为帮助别人而奔波，我已经问心无愧了。”裴湛忍不住道：“难道你帮别人只是为了问心无愧？因为你在帮助一些人，所以见到其他人的苦难就可以心安理得？”采桑眼中血色又重，见山丘下秦兵过尽，站起身来骑上白虎冷冷道：“没错，我做的一切都可以让我心安理得的看待任何人的苦难。”采桑说着，轻轻一拍虎头，纵虎而去。
裴湛站起来冲着他的背影大声嚷道：“墨子说过，要爱所有的人！”采桑忽然停下，回转头来对裴湛狂笑道：“小家伙，你真有意思。如果我没记错，你是夜王府的人，是个以杀戮换取荣耀和权势来生活的家伙。难道你这样的人，也能体会墨者的悲悯吗？算了吧，跟上来，我去陪你拯救冯劫。”裴湛忽然轻声道：“墨子错了吗？”裴湛声音虽然轻微，但采桑听到却像是被利箭刺穿了心脏。采桑的身子在虎上摇晃几下，抬起头来脸色惨白的对裴湛说道：“墨子说的没错，我们都应该爱所有人。”裴湛喜道：“那你答应陪我去拯救新安了。”采桑双目赤红大声吼道：“不！我不爱！我以前做的是对的，现在做的也是对的！”裴湛一惊，心道原来采桑已经堕入心障，倘若他现在改变，恐怕他以前对苦难的冷漠足以让他在懊悔中万劫不复。如果打破他现在分裂的性格，那他的任何一种选择无疑都将彻底的毁掉了他。裴湛心中一寒，难道这就是平衡的奥义吗？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三十八节 墨守之王（上）
裴湛不敢再刺激采桑，生怕他一时错乱之下精神崩溃。裴湛默默地爬上马；跟上采桑。二人再无言语。行不半晌，采桑忽然问道：“你想说什么？”裴湛摇摇头道：“没什么？”采桑又一沉默忽然吼道：“混蛋，你想说什么就说，憋着做什么？”裴湛固执的摇头道：“真的没什么要说的，我在担心冯劫。”采桑骂道：“你担心个屁！不死冯劫哪是那么容易被击倒的？你肯定是在抱怨我不肯去救援新安。”裴湛摇头道：“大叔，你多心了。”采桑却不依不饶，红着眼睛嚷道：“快把你要劝我的话一句句说出来，让我一一反驳你！”裴湛不知所措，却不知道采桑内心的挣扎已经接近极限，他的任何一句话都可能破坏这个微妙的平衡。采桑死死的盯着裴湛，内心中竟然隐隐生出一种绝望，仿佛裴湛的下一句话就能裁定他的命运。然而采桑却不知道裴湛虽然看似单纯，但心思极为机敏。而且他自幼修行战神图录，虽然他并不知道思想是支持一切庞大力量的基础，但他已经渐渐开始有去华反朴，通灵空外的能力。夜王枭对战神图录的参悟为强化肉体的归化，但在裴湛这个不明所以，又懒于锻炼的幕府身上竟然出现了对精神感知方面的异变。他能清楚的感觉到采桑身上冲突而暴躁的两种情绪，他忽然想起采桑初见自己时所说的话。“今天早上的风儿告诉我，有一些人会来找我。其中一个开心，其中一个忧虑。”
裴湛忽然间有个荒谬的想法，无论是采桑还是夜王枭他们都没领悟到太祝传授的精髓。夜王枭急于大幅度强化夜王府和左支城的实力参悟了拥有强悍力量的归化，采桑想要平复自己心中思想的冲突参悟了包容一切思想的平衡。然而这两种似乎仍然只是太祝思想的一部分，因为他们都会突然陷入混乱失去控制。裴湛仔细思索着，庞大的内心世界，那到底是什么？难道连掌握了天志的游侠也没有这样庞大的内心世界吗？裴湛又想起魏伯阳，这反倒让他更加疑惑，魏伯阳无师自通的到底是什么？一个武艺和自己相差无几，年龄和自己相差无几人是怎么做到的，难道他有强大的内心世界吗？裴湛却不知道在自己这番思量间，采桑几乎经历了生与死之间的徘徊。经过这番沉默，他的内心世界终于重新得到加固，采桑再望向裴湛时他的眼睛已经是一片空洞迷茫。
裴湛看着采桑忽然道：“刚才你想自暴自弃？”采桑摇摇头淡然道：“没什么，真的没什么。”裴湛正在疑惑间，采桑忽然轻声道：“我该怎么办？”裴湛正不知应不应该回答，忽然采桑淡然一笑道：“看我这记性，好像你问过我。对啊，墨门的教义会告诉我这种时候应该怎么办的。”裴湛忽然觉得此时采桑竟然出奇的软弱，忍不住问道：“墨子怎么说？”采桑眼中像是忽然有了神采，仿佛他的强大，他握有的天志，他睥睨天下人的气概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采桑轻声道：“墨子说过，要爱所有的人。”裴湛正摸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