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道:“你这话到底什么意思?”蒙则淡淡道:“冯劫是个笨蛋吗?在这强者为尊的乱世之中,号称不死的不败男人难道会开这种无稽的玩笑?如果我是你,我一定要仔细的想个明白。你的破绽并不在剑上的字,而在于剑的本身。你的剑根本没有剑刃,一个可以铸到三尺之长的好剑却没有剑刃,谁看到都会感兴趣的。像你这种没有开刃的刀剑一律被称作容刀。只有经常出入王庭宴会,面见君王的贵家子弟才会配有,根本不是一个军人所佩戴的。所以你根本就是夜王府的逃徒。”
见裴湛呆立当场,蒙则向他挤挤眼睛,脸上的刀疤像一条蛇一样在扭曲,竟是说不出的诡异。蒙则轻笑道:“我想你还没杀过人吧,小家伙。我原先以为出过魏伯阳这样人物的夜王幕府还会有什么了不起的家伙。原来,不过如此。”说完哈哈大笑着带着两骑,扬长而去。
裴湛呆立着,脑中不断轰响着“不过如此,不过如此……”,胸中郁积之气不得发泄,忽然“哇”的一口鲜血喷出,从马上摔落。
第十五节 攻心
正午。蒙则在一棵大树下展开丝帛包裹,取出里面的琴形木盒,用小刀轻轻地挑开木盖,从里面取出一包干肉和用鹿皮囊盛着的美酒。原来这竟是一个被伪装了的食盒。蒙则也不讲究,让侍从用水袋浇了些清水洗手,在包裹上胡乱一擦,便用手抓了碎肉就着酒浆大吃起来。可能是因为在马上长期的颠簸,本就微黄的酒浆变得略有些浑浊。蒙则享用片刻便有一匹马从远处而来,蒙则认得是他留下盯梢的一位斥候,忙放下酒食,擦干双手站起来大声问道:“怎么样?”
那斥候远远看见蒙则起身等候,不待靠到近前便从马上跃下,牵着马快步跑来。蒙则摇摇手,大声道:“哪有那么多臭规矩,赶紧骑过来。”那斥候颇为尴尬,已经下马,哪好再上?略一犹豫,知道蒙则心急,连这百多步也嫌漫长,赶紧上马快速冲到蒙则跟前。
蒙则不待斥候落马,连忙又问:“怎么样?”斥候顾不得喘息,忙道:“那裴湛在司马大人走后呆立半晌,忽然吐出一口鲜血,从马上摔了下来。小人等了一个多时辰才见他醒来。他后来……他后来……小人却不敢说。”蒙则催问道:“他后来怎样?如实说,我决不怪罪。”斥候道:“他后来在马上不知道想什么,想了半天忽然骂了一句‘去你妈的’,然后骑马向北而去。马蹄声重,小人不敢尾随,只好返回一路按暗记找到这里。”
蒙则一愣,随后叹口气道:“可惜。”旁边服侍酒食的假佐奇道:“大人可惜什么?”蒙则道:“蒙毅大人说过,此人极是聪明。我本想在他心中埋下一个极大的破绽。没想到,毕竟人算不如天算。”又道:“凡是擅长机谋之人,气量大多狭小。他这次和我交锋处处受制,临行又备受我的羞辱。此番积郁难舒,像我与他这等工于阴谋暗算之人,生平有此不快,必然会始终耿耿于怀。一旦他日再和他交手,我便有极大的把握再占上风。”
奉酒假佐道:“大人明明早已经知道他是敌非友,何必告诉他失败的原因呢?”蒙则道:“假如我把他犯得所有错误都一一为他分剖,只怕现在还说不完。而且我也不想让他知道太多,我不要他输得心服口服,我要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因为这样一个小小的细节葬送了他。我要他输得一点也不甘心。”那奉酒假佐奇道:“裴湛已经被大人气的呕血,大人又何故说可惜呢,这叫卑职实在听不懂了?”蒙则道:“想不到他性格竟然如此之刚,受此耻辱竟然呕血落马。而且他偏又骄傲蛮横,醒后大骂一通,竟然抛开心中纠结。如此积郁之气尽去,实在大出我的意料,这次只怕我的主意要落空了。”
那假佐不解道:“大人何不干脆杀掉他,一了百了?”蒙则笑道:“你懂什么?一个世家的强大与否直接取决与他所掌握的军权。在我眼中,夜王府众人犹如土鸡瓦狗不堪一击,我真正要顾虑的却是李信。以蒙王两家两家势力就算袭杀夜王府所有僚佐,秦王也未必会轻易降罪。何况我们这次是师出有名,是赵亥出头要我们替夜风那小子清除几个恶仆。夜风是秦王女婿,这次说不得反倒是大功一件。我忧心的只是李信。”
那假佐也点头道:“除了逼反的卫满,自投罗网杨伯丑、苏角,残废的魏伯阳,胭脂都尉剩下的八人全部聚集在一起,李信手握十万大军,又有七都尉作为羽翼的确难动。这些人虽不如前代,但也不是说动就能动的了的。没有真凭实据谁也不敢去寻一个手握重兵的将军的不是。”那留下的斥候显然也是蒙则亲信之人,知道不少内情,略一沉思道:“我们不是已经劝说国尉大人将他支开了吗;虽然国尉明言不准我们动李信,但是李信出兵之后粮草供给一定仰仗重镇九原;那里却是蒙恬大人的管辖。那时候要把他们饿死在草原只是蒙恬大人一句话的事情。”
蒙则嗤笑道:“蠢材,想什么呢?居然要饿死十万军,你也忒歹毒了点。这次夜王府与左支城内乱,赵亥给了我们难得的介入借口,看蒙毅的意思似乎想借机大大削弱两家的力量,逼迫赵亥以后听命于我们。只要吃掉赵亥的左支城,我们就有和王翦分庭抗礼的本钱了。本来赵亥委托我们的只是杀死冯劫,但是我可不想让这事太快结束,让夜风那孩子把全部力量都接手了。左支城与夜王府如果重新联合,那岂不是隔了九年又出来个夜枭?这绝对不可以!蒙毅的原来的主张是,引走李信将夜王府力量四散,然后我们趁机平定冯劫之乱。等到夜家的小家伙将两家合并之后,再将李信召回。那时候冯劫已死,夜风已经继承了家业,夜风是夜王枭的儿子,对于他们来讲没有什么不好接受的。可是这样的话他们的势力之强就不是我们可以控制得了。”那假佐惴惴不安道:“这么说,引李信南下是您自己的主意,我怕蒙毅大人事后会怪罪的。而且我们和国尉约定的也不是这样子。”
蒙则大笑道:“国尉同那夜王枭是老朋友,在他看来,夜王府的事情完全是仆大欺主。现在老朋友的儿子回来,一口一个伯父叫着,他当然站在夜风这边。而且在他看来,他所作的只是帮助夜风得回失去的权利,杀几个恶仆而已,但是损害秦国大局的事情他是绝对不会做的。我们利益不同,这个约定不提也罢。李信作为大将镇守边境重镇,如果丢下军队私自前来,秦王震怒之下一定会削掉他的兵权。如果他带兵南来,那他就是心怀不轨意图作乱,到时候我们便不必在这丛林中装神弄鬼,大可鸣鼓而攻之了。到时候夜风手中只能得到个烂摊子,他不依附我们难道去找咄咄逼人王翦吗?那时蒙毅自然会知道我的好处。”
假佐皱眉道:“如果他真带兵来,只怕也不好对付。”蒙则摇头道:“没什么不好对付的,到时候只要我们声明李信是无诏回兵,意图不轨,肯陪他作乱的毕竟是少数。我担心的只是我堂兄蒙恬那里,堂兄的性格……”说到这里,蒙则不由苦笑。那假佐却接着说下去:“蒙恬将军极是刚正,不但我们这些兵士,听说就连很多民间的老百姓也都服气得不得了。”蒙则笑骂道:“小兔崽子,怎么?本司马不刚正,跟着我是不是委屈的很?”蒙则坐回树下,重新拿起干肉,只吃了一口便叹口气道:“我担心的只是,堂兄反倒可能要去帮助李信。”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十六节 宿命
裴湛并不知道蒙则这些心思。当他策马狂奔的时候,脑中不停的回旋着各种疑问。这个自称是暴风梦则的人究竟是何许人也,蒙家什么时候又出了这么个厉害角色,为什么自己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出他的掌握。他的伏兵离开,又去了哪里?裴湛旋即又想到了暴风蒙果,原来纷乱的思绪立刻减少了许多。当遇到暴风蒙果这个大麻烦的时候,其它问题似乎都显得无足轻重。
暴风蒙果是大秦唯一的骑都尉。由于没有足够的兵士镇守迅速扩张的土地,秦王在各地设置了几个重镇。为了可以迅速的到达各处镇压反叛,秦王还抽调了数万马匹和八千精锐组成了大秦第一支真正意义上的骑军。所有家族都在为这八千骑军的归属争论不休,不但蒙王两家大阀,就连几个小的家族也向秦王推荐了己方人选。甚至一向远离争端的左支城赵亥也希望可以由辛胜来统帅这支力量,而夜王府提出的人员正是胭脂都尉苏角。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秦王拒绝了所有提名,选择了蒙果。这个结果就连蒙家的人也大吃一惊,因为蒙果一直是以他的勇武著称而不是他的统率能力。他的勇武让所有秦国人回避这一代胭脂都尉的存在,而直呼他为大秦第一武士。想到这里,裴湛心中大为不忿,这样的荣耀应当属于他的父亲,或者他父辈的那些胭脂都尉。虽然裴湛忿忿,但他潜意识的也认为这一代的胭脂都尉未必便是蒙果的对手。
这并非说李信苏角众人当真实力逊于蒙果,而是当他们承袭那个传奇的称号时并没有带着一个英雄般的传说。没有人知道这些之前默默无闻的武士是什么来头,他们受到了下意识的轻视。毕竟他们不是在胭脂山激战匈奴十日十夜,救出杨端和大军,临走又在栖身的石洞上刻上“胭脂都尉城”戏耍匈奴王的人。
胭脂。匈奴王的正妻就被称作胭脂,或者说焉支。胭脂山对匈奴人有它独特的含义。当他们用长剑在石头上坚硬的宣称自己对胭脂山的占有时,这无疑大大侮辱了匈奴王的尊严。这样的侮辱让整个匈奴部无法承受其重。十日战之后,匈奴的一支拒绝承认原来匈奴王的地位,因为他无能的指挥最终伤害了匈奴人高傲的自尊。这支部落的首领叫做头曼,他和他年轻的英雄儿子冒顿一起杀死了匈奴王,并开始走上统一匈奴部的漫长道路。头曼开始改称自己为单于,为组建强盛的匈奴帝国迈出了第一步。
然而更让裴湛忿忿的是冯劫的态度。曾经有好事者希望胭脂都尉和暴风都尉来一次决斗决定谁才是真正的第一武士。然而冯劫却说,蒙果天生神力,聪明机敏,又手握“德刃”暴风牙,这是上天所要成就的男人,人力是无奈的。与其作战,不祥。更让裴湛感到羞耻的是冯劫的这句话居然被有心人大肆宣扬。裴湛有一次在李斯长子李由的宴会上饮酒,坐在他旁边的姚贾的侄子竟然故意阴阳怪气的向同席的人说道:“与其战,不详。”
作为夜王府长史,握有强大实力的冯劫做出这样的评价,无疑更加大了众人对蒙果的期待。或者蒙果真的是上天所要成就的人,接手骑军之后,精擅奇兵突袭的蒙果,让八千骑兵在他手中发挥的威力十倍不止。他发动的猛攻密如暴风骤雨,和他的武器暴风牙相映成趣。他所体现出来的统率力让很多人隐隐的看到了大秦名将司马错的影子。想到暴风牙,裴湛又开始胡思乱想盒子中到底是不是真的暴风牙。当脑中又如开始般乱如线团的时候,裴湛大吼一声:“烦死我了,去你妈的。”
裴湛的固执让他走了好运,他并没有去找李信。当他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蒙果的时候,他至少看到了一点奇怪的地方。这样吞吞吐吐的作战绝对不是蒙果的性格。而敌人这样做最可能的原因仍旧是要一举歼灭夜王府所有的力量。见识到佯攻部队如此凶猛的紧逼之后,虽未见面,裴湛对蒙果也不知不觉的产生了一丝畏惧。敌人比想象的强大那么多,不知道大叔他们现在怎么样了。裴湛想了半天也是无可奈何。仅仅这一次攻击蒙家体现出来的隐藏实力就让自己大吃一惊,而且这次蒙家所体现出来的隐藏力量很可能只是他们的冰山一角,可以想象蒙王两家大阀有如何深不可测家底。
裴湛在马上叹了口气,不由得想起冯劫的话。或者蒙果真的是上天要成就的人,人力是无奈的。想到这里裴湛忽然心中一动,不由哈哈大笑起来。裴湛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他这次去寻求援助的不是别人,而是一位游侠。一个可以对抗天命,向上天宣示自己意志的人。裴湛激动得几乎忍不住要仰天大吼。这样的巧合让裴湛觉得匪夷所思,他甚至想立刻跑回军营向殷七七炫耀一下自己是多么的有先见之明。“蒙果啊,蒙果。”裴湛心里想。“这是你的宿命!”裴湛大声嚷道。
裴湛的一切失落都被狂喜一扫而空。这一定不是巧合,裴湛胡思乱想到。他忽然有了一个荒唐的想法,或者我才是上天要成就的人,这样两个不世出的强者注定要为成就自己的名声而发生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战。
第十七节 蒹葭(上)
裴湛一心策马狂奔,不知不觉日头已经偏西。感到腹中空空,裴湛伸手去怀中摸自己带来的食包,一探之下才想起数日奔波,带来的食物早已吃完。裴湛有心避开蒙则耳目,一路都是穿山绕林而行,没有机会补给食物用度。在马上略一观望,裴湛决定四处去寻些野物烧来吃了。
虽然已经接近深秋,但林木仍然茂盛。由于各国人口不多,采伐耕种有限,因此水源丰沛处便慢慢长出一匝一匝的树木。像这样的密林虽然到处都是,但是动物却不多。裴湛此时所在的却不是这样新生的森林,里面植被繁多,很多参天大树已经有很长的年头了。奇怪的是,裴湛来回搜了数圈,在周围却没发现多少能吃的活物。在一处朽掉的古衫树后他看到一条忙着追逐松鼠的怪蛇,但裴湛并无多少兴趣。裴湛虽然好奇却不打算再找,爬到附近树上采了些野果鸟蛋准备打发一顿。
由于森林中昆虫极多,所以栖息了大量的鸟类,不费什么功夫裴湛就兜来不少鸟蛋。只是野果却不多,而且都是浆果,只堪果腹。裴湛一边捏碎鸟蛋仰头吃着,一边纳闷。这林中走兽全无,偏偏高处到处都是飞鸟,不像大军过往造成的影响。经历蒙则一事后裴湛现在特别小心翼翼,唯恐粗枝大叶又落入什么陷阱。
生鸟蛋虽然营养不错,但是却有一种难闻的腥味,裴湛只吃几个便将剩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