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青山作证- 第1部分

第一章　劣子
黄梅岭，是晋东太行山南部一条山脉，山上不时有一从一树的梅子树，每年的五月梅子成熟季节，树上大颗大颗的梅子皆呈淡黄晶莹，还没进嘴就引人馋涎欲滴，故此山脉统称为黄梅岭。山岭里的物产颇丰，不说那众多的飞禽走兽、各种各样的药材、大大小小的蘑菇，单说那山里连成片的参天大树，据说皇城里的柱子，就产自黄梅岭。在黄梅岭山口，有一个四五千人口的集镇，称为黄梅镇。黄梅镇周围的田地，一到秋收季节，到处都飘荡着麦香。那是因为黄梅岭里有一条溪流，人称梅溪，这条溪流从没断过，所以黄梅镇的田地因此可以旱涝保收。

　　据传，明朝的开国大臣刘伯温，曾经到黄梅岭巡视，看到黄梅镇的风景就预言道，这是一处绝佳的风水宝地，所谓地灵出人杰，黄梅镇代代有杰出人才出现。人说刘伯温能测算上下八百年的事情，果不其然，黄梅镇历代都有人外出做大官，名噪齐晋大地的才子和*人物也不鲜见。

　　黄梅岭人以诗书传家为荣，以出才子为荣！

　　可是，黄梅镇的杨永泰杨五爷这一代，就要与“才子”无缘啦。杨五爷家是黄梅镇的望族，家中的三子，至小就个个聪明伶俐，可是一旦长大，就开始不听杨五爷的话了。首先是大儿子杨学文，投笔从戎，硬是要成为国民革命军的一员。俗话说，好铁不打钉，好人不当兵，对于大儿子的行为，杨五爷百般劝阻无效，只得由他去。杨五爷把希望放在二儿子杨庸文身上，可是杨庸文开始还好好的，后来就不愿意再读这“腐朽文化”，扬言诗书无用，故而选读西学。杨五爷同样劝阻老二，并以断绝提供学费相要挟。这一点显然难不住杨家老二，他攀上一门亲事，女方在城里有钱有势，结婚后夫妻双双出国，一去不回头了。

　　自杨家老二出国之后，杨五爷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小儿子杨修文身上，不为别的，就冲书房里上万本书籍，总得为它们找一个继承人不是！

　　偏偏杨修文天生顽劣，聪明倒是够聪明的，只是把他的聪明劲头用错了地方，除了不好念书，什么都要学几手，上山玩耍，下河打闹，就算进到学堂里，经常打架斗殴，搅得周遭同窗不安，挨打手心是常有的事。碍于杨五爷在黄梅镇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私熟的先生也不敢太难为杨修文。杨五爷为了能让这小儿子好好读书，没少花心思，诱惑、严惩，一手软一手硬，什么法子都试过了，就是不见效。这杨修文嘴巴又甜，哄得杨老奶奶整天笑逐颜开，一旦遇上小惩大戒，必定抬出杨老奶奶的大驾，于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一天中午，镇上私塾里的周敦儒周大先生上门来告状，说杨修文不用心读书则罢了，却伙同其他同窗戏弄先生，有道是天地君亲师，这目无尊长的劣子，不教也罢！周大先生说完，拿出一个洋毫子放在杨五爷面前桌上，意思是退回杨修文的学费，也不说明杨修文是如何戏弄他的，转身就要告辞。

　　一刹那间，杨五爷的脸涨得通红，无异于被人猛掴耳光一样。杨家祖辈号称耕读世家，几时有过私塾先生上门告状的事？几时又有过先生宁退回学费也不愿意教的劣子？

　　“周大先生，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小儿现在顽皮不堪，可是并不等于他长大以后也顽皮。这学费，还请先生收着，待小儿端正了态度，还请先生继续他的学业。”杨五爷硬把那个洋毫子塞回周大先生的手中。

　　周大先生推辞不过，只得收回那个洋毫子，却怎么也不愿意留下吃饭，匆匆而去。

　　等周大先生走远了，杨五爷打听清楚周大先生是怎么被戏弄的，不由咆哮着：“来人啊，叫那个逆子出来，我要打断这个劣子的狗爪子！”　

　　家里的长工、丫头早已熟悉杨五爷的脾气，一边去寻他们的三少爷，一边则通报杨老奶奶。在他们想来，就算请了杨老奶奶坐镇，三少爷这回也在劫难逃了！因为他们听说私塾的周大先生今天被人贴着一个乌龟画儿在背上，横穿半个黄梅镇，瞧见的人无不哈哈大笑。周大先生快到家才发现背上的画，不由勃然大怒，光看字迹就知道是杨修文的大作，当下就找上杨家的大门告状。

　　…………。

　　就在长工、丫头们到处寻找杨修文的时候，他正扛着一腿野猪肉，兴冲冲地走在回家路上。这野猪是他用铁夹子夹住的，铁夹子却是借镇里秦老猎头的，按约定的规矩他要与秦老猎户对半分。这秦老猎头是个外来户，粗通拳脚，年轻时也算一条硬汉，在外闯荡多年后才来到黄梅镇，做黄梅镇人的倒插门女婿，这才算安家，前年上山打猎跌坏了腿，不能上山了，和着媳妇在镇上开了个面摊，挣点小钱糊口，守着家里的一个八岁的女儿叫秦小蓉的，勉强过日子。一套打猎的工具放在家里眼见成废物，看在杨修文是个伶俐人份上，只把整套打猎的心得经验尽心教与他。杨修文每次有所获必定分大半给秦老猎头，不为别的，眼见师傅家的日子一年年的难过，只有用这个不伤秦老猎头脸面的方法帮衬。

　　凭着秦老猎头精心传授的经验，杨修文每次上山打猎都有所斩获，常常收到野鸡、野兔，这一次的收获最大，一只近百斤重的野猪进了他的陷阱夹子。这个铁夹子是昨天放在一个泥浆塘边的，除了野猪，不会有人去踩踏那些烂泥，只等着中午散学就来查看。这下可好，弄了一只大家伙。一顿乱棒弄死被夹住的野猪还颇费几把力气，因为他还是一个不到十四岁的少年，又舍不得用手里的铁砂枪。打死了野猪，杨修文两手用力过度，手臂又酸又麻，想到还要把这该死的家伙扛下山，杨修文不由苦笑着想办法，最后砍了一条长棍，把那死沉的野猪连着铁夹子一起胡乱绑在长棍上，让长棍的一头支地，自己扛着另一头，又拖又拽拖着猎物下了山。好不容易到了秦家，再没力气站着，一跤躺倒在地上喘气。

　　秦老猎头吓了一跳，柱着拐杖过来检查杨修文是否受伤。

　　“师傅，我没事，扛那个死猪下山，累的。”杨修文躺在地上，眼里满是笑。

　　“修文哥，喝点水。”秦小蓉捧着一碗水过来。

　　“小文，你看你这一身都脏成什么样了，赶快脱下来我帮你洗洗，不然回家又得挨骂。”秦老猎头的媳妇秦九娘不由分说就扒杨修文的衣服。

　　杨修文喝着水，也没拒绝秦九娘的好意，他已把这里当成他的第二个家了。

　　…………。。

　　杨修文直等到衣服干了，才敢回家。临走秦老猎头又让他带上半片肉，杨修文推说扛不动，只取了一腿扛在身上。守在家门口的丫头翠莲，看见到扛着野猪肉的杨修文，急忙叫道：“三少爷，快！快！快去正屋！私塾的周先生来过，老爷很生气，茶杯都摔了好几个！”

　　杨修文把扛着的野猪肉翻转给翠莲，压得小丫头打个趑趄，嘿嘿笑着说：“压死我了！”可不，这腿野猪肉少说也有三十斤重，一路压得他小身板儿都直不起腰。

　　“三少爷，老爷和杨老奶奶在正屋等你，快去吧！”翠莲儿催道。

　　“知道了！晚上记得帮我准备一大碗的红烧肉，加多点辣子，要是我被关进柴房，就悄悄的送来，明白了？”杨修文已经想好，大不了在柴房呆一夜的下场。说完不等小丫头回答，就匆匆忙忙朝正屋跑去。

　　这一回，杨修文算错，等待他的不再是关柴房饿饭那么简单。一进正屋，迎面是老爷子的怒吼：“给我跪下！你这个不学上进的小畜生！居然上课戏弄先生，真给我杨家丢脸！”再接着根本不容杨修文狡辩，噼哩啪啪的鸡毛掸子就打将下来了。这是真的狠心打，杨修文只感到鸡毛掸子所过之处，身上热辣辣的难过，不由他大叫：“奶奶！娘！救我！好痛啊！”

　　杨修文期望的两大救星，这一次没有冲上来阻止老爷子，两婆媳站在屋角只看着他而流泪，什么也不说。杨修文绝望，只顾曲住身体任由老爷子抽他的背，嘴里大声的惨叫，希望老爷子听到这惨叫声心软而早点罢手。

　　“爹！你们这是干啥？”屋门口突然响起大哥杨学文的声音。

　　杨修文如闻救命仙人来临，一溜儿鼠窜到杨学文身后，惨叫道：“大哥，救我！我没有戏弄先生！爹根本没问清楚就打我！”

　　“我早问清楚了，贴在先生背上的那个乌龟图，就是你这个小畜生画的！”杨五爷听见杨修文狡赖，不由气极，要再抽几下才解恨。

　　“图是我画的没错，我只是画着玩，是梁天富偷偷贴到先生的背上，怎么来怪我？”　杨修文嘶叫，想起那画儿是梁天富拿走的，一定是这梁家两兄弟陷害自己。

　　“那你看到梁天富在先生背上贴画的时候，你怎么不阻止？害得大先生背着这幅图穿过半个镇子，有辱斯文哪！若说你们没有同谋，谁相信？你这个劣子，打死算了！”杨五爷绕过杨学文，又抽打了几下。

　　“爹！爹！停一停！三弟这事出有因，先把他关到柴房，再问一问三弟的几个同学，然后再处理不迟嘛。爹！难道你真要把三弟打死不成？”杨学文伸手止住杨五爷的鸡毛掸子，然后对老长工杨永财道：“财叔，先送三弟到柴房。”

　　杨修文不等老长工财叔来拉，自己拔脚先离开这伤心地再说，他相信，大哥一定有办法救自己的。

　　杨五爷就坡下驴，狠狠把手里的鸡毛掸子扔到屋角，这才正眼看久未回家的大儿子。大儿子长高了，也长壮了，一身笔挺的戎装显得英姿勃发，可惜腰上却沾了几处脏物，那是刚才三儿子的鼻涕和眼泪。大儿子身后，跟着两个高壮的卫兵。

　　站在屋角的杨老奶奶和杨五太太早已过来拉着杨学文问长问短。

　　一场家庭闹剧就这么结束。

　　………。。

　　杨修文被关在柴房里，天已黑透都没人来看望，他又饥又饿，背上和手臂上被老爷子抽出的伤痕都变成一条条的青紫色，摸着还痛。想到被冤屈，心下不由恼怒异常，想着只要获得自由，必定要惹事的梁天富兄弟好看。那副做好的弹弓还没开荤呢，就拿这两小子开张。杨修文预想着梁天富兄弟头上，一人顶着一个大肿包的丑态。再过会儿，肚子传来叽叽咕噜的声音，又开始埋怨小丫头翠莲，没送红烧肉也罢，送个热窝头也好啊，枉自己平时对她那么好。大哥也真是，虽帮自己解了围，也该早点来看自己呀，以前他被关柴房的时候，自己没少送吃送喝。杨修文胡思乱想着，腹诽着大哥的种种不是，直到柴房门口传来杨学文的马靴踏地发出响亮的声音。

　　杨家子孙犯了错被关进柴房，是杨家的传统。要不然就跪到门外去；跪一天，那就丢大脸了不算，还得挨饿。

　　偷偷摸摸给关进柴房的兄弟送吃喝，则是杨家三兄弟自然而然形成的约定，当然，要是被杨五爷发现，送东西的人就会一起被关进柴房饿饭。

　　“大哥，怎么这么晚才来看我，以前你被关进来的时候，我是跟着就来的。”杨修文狼吞虎咽碗里的红烧野猪肉，一边发泄着自己的不满。

　　“我先去问候周大先生，所以就坐得久了些。”杨学文则拿出药酒要帮杨修文上药。

　　“先让我吃完饭再上药，免得坏了我的胃口。周大先生怎么说？”

　　“你的事，翠莲早就告诉我了，但我就没向周大先生提过你是被冤屈的。因为周大先生很生气，除了今天这事，你还做了好多烂事让他难堪，这些事，不用我举出来了吧。”

　　杨修文无言以对，自己顽皮，不是一天两天了，想让自己坐在学堂里摇头晃脑的整天念书，难啊！每天不在课堂上搞点事出来找乐子，这学堂没法儿呆下去。当然，每次都会惹得周大先生生气。

　　“当初，我也是很讨厌跟着周大先生念书，越念越糊涂，所以也曾经胡闹过一段日子。到了后来，我才明白，周大先生教的东西，是让我们陶冶情操，明白事理，只是不能直接拿来用，所以有人就说这些东西无用。”杨学文开始回忆自己当初读书的经历。

　　“什么？”杨修文打了个大大的嗝。

　　“举个例子吧，你学到哪里了？”

　　“学到讲鱼和熊掌的事了。”杨修文继续猛吃。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舍鱼而取熊掌也。表面上这是告诉我们权衡利弊，舍小取大，可是这里包含好多层意思，这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首先要判断什么是鱼、什么是熊掌，能不能兼得，最后才确定取舍。举个例，假如我和你二哥都病倒了，你手里有一颗药，只能救一个人的命，你怎么办？”

　　“把这颗药分成两半，一人吃一半。”杨修文抹了抹嘴边的油。

　　“药效不够，我们两人都得死。”杨学文脸现凝重。

　　“那我把药交给大哥吃，你是熊掌。”杨修文想都不想就答。

　　“我不会吃的，我不忍心看着老二死。”

　　“那就给二哥吃，总能救到一个人。”

　　“你觉得你二哥会吃下这颗药吗？”

　　“不会，他肯定要分一半给你。”

　　“是的，要是你把药给了我。以前，我会选择分一半给老二，现在，我则想着用最快的方法偷偷地给他吃下去，至少我们两人能活下来一个，这才是符合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鱼与熊掌，一则看似简单无味的故事，则包含几层意思，一是要避免自己落入两难选择的境地，你为什么只有一颗救命药，不能多备几颗吗？二是要迅速决断，当舍则舍，要不然最后什么也捞不着。三是如何防止这种让自己进退两难的事情再次发生。四是丢失鱼的损失，吃完熊掌后想法儿找回来，毕竟人不能天天靠着吃熊掌过活，只有鱼才是家常菜。这几种意思看得透吗？”

　　“大哥聪明嘛！”杨修文不失时机地拍马屁。

　　“我也不是你想的那样聪明，这是我用血的经验换来的。你看我的肩膀，被日本小鬼子穿了一个洞，那就是我在战场上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