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已久的时刻终于来临了。
枪上了膛,刀出了鞘,火绳也已燃起。
秀满举手一挥。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人称“马系石”的大力士。他是四王天但马守最引以为傲的长男又兵卫,力大能扛起百斤巨石。此次即是由他带头撞击寺门。
咚!咚!数十响之后,终于在那用铁打造而成的门上打出一个洞来。
然后,一名士兵就像老鼠般穿过洞口,从里面打开门。
寺门打开了。然而,寺内却仍是一片死寂,似乎还没有人发现敌军已经来到。
巨木之下更是静得很,这使得众人的心头掠过一丝不安。
“现在,大声地呐喊吧!拿着你们的刀枪,奋力向前冲吧!”
但马守的任务在于攻向宿殿,因此一等大门打开,他便领着士兵,“哇”地向里面冲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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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自嘲
好久不曾与孩子们同席饮酒的信长,心情十分愉快,不知不觉多喝了点。
迷迷糊糊中,他只记得兰丸和浓姬一左一右扶着他回到房间。那之后的事情,他就浑然不觉了……他觉得自己像在梦中,但又觉得很真实。突然,他睁开了双眼。
这时,他只觉得口干舌燥。这么晚叫醒在隔壁休息的小侍卫们,未免太不人道了。于是,他只好伸手到枕边的水瓶里掬水。
(中将和源三郎应该已经回去了吧?兰丸和阿浓还在说话吗?)
清凉的水使得他酒醉后的肠胃舒服了许多。
然而,入喉的清水,却使得他突然觉得寒冷。他不禁摇头苦笑,惊讶自己竟然这么容易就醉倒了……过了一会之后,他突然觉得空气中似乎透着某种怪异。
信长拥被坐了起来。他确信外面有人在活动。虽然他无法从房内看到外面的情形,但是却可以清楚地听到从地底传来咚咚的响声。
(难道那些卫兵们还在喝酒吗?)信长想道。
对信长而言,这实在是相当讽刺的事。想当年在田乐狭间一战,今川义元不也是因为醉酒,才将敌军误以为是自己的手下吗?
更何况,光秀的谋反,根本是他始料未及的事啊!
“嗯,来人哪?快醒醒啊!快到外面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听到信长的叫唤声后,睡在隔壁房内的兰丸、爱平、宫松三人齐声答道:
“是!”
“等一下!”信长再度叫道,“你们听!除了人声以外,还有马蹄声混杂其中呢!”
这时其他人也都惊醒了。
信长很快披衣而起,奔到桌前拿起大薙刀,全身的神经都紧绷着。
“阿兰,快叫人出去看看,到底是谁闯入了寺内?”
“是!”
兰丸一手拿着大刀,一手拿着火烛,很快在走廊里消失了。
兰丸侧耳倾听,依稀听到一阵嘈杂的人马声。然而由于四周一片黑暗,致使他看不见任何异样的情况。
等到眼睛习惯了黑暗之后,兰丸吹熄了手上的烛火,回头对跟随在身后的两名小侍卫说:
“爱平、宫松!你们到前院去看看!”
“遵命!”
“等一下,宫松一个人去就好了。爱平,你快去把大刀拿来。万一发生什么事,你一定要在大人身边保护他。”
这时,浓姬也醒来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嘘!”信长伸手制止了她的问话,然后放下手中的薙刀,拿起弓箭,昂首站在走廊上。
他一手拉开了三个人才拉得动的大弓,单脚踏在高殿的栏杆上,昂着向外眺望着。这时,信长的醉意全消,再次变成了一只蓄势待发的雄狮,随时准备为了这个乱世而拼斗,即使必须牺牲一族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浓姬不再多问,立即转身回到房内换上武装,然后拿着羽箭来到信长身后。
当信长把箭射出去之后,她便分毫无误地递上另一支箭。
“到底发生什么事啦?”
“很抱歉,我们睡得太熟了。”
神色仓皇地从门外进来的,是兰丸十四岁的弟弟坊丸及十二岁的力丸。只见两人勉强睁着惺忪的睡眼,大惑不解地问道。
“嘘!”信长再度伸手制止了他们。
接着便从正面的阶梯来到了中门,等待着饭川宫松的报告。
只见宫松矫捷地跑过草地,如灵猿般在中门及庭院间的松林里穿梭着。
虽然敌人已经闯入,但是还未来到附近。
宫松举起双手,在松树上张望了好一会儿后,终于爬下树来,朝兰丸的方向跑了过去。
“我看到旗子了,是军兵闯进来了。”
“什么?你看到旗子了?快告诉我,旗子上的花纹是什么?”
兰丸颤声问道。他知道自己必须立即回去复命,把这件事情告诉信长。
“我看得清清楚楚,旗子上刻着桔梗图案。”
“桔梗图案?那不是明智先生吗?”兰丸失声惊叫,随即转身跑向客殿,“大人,光秀谋叛了!”
他一路高叫着。
“桔梗旗……”
信长喃喃念道。然后,突然大叫一声:
“箭!”
他把手伸向身后取过了箭,奋力拉开强弓等待着。
他等着敌人从门外冲进来。
然而,好一会儿之后,却连一个人影也没有,使得他也忘了自己要射什么。
想到这里,他只好怅然收起了弓箭。
“光头啊!”信长低声笑道:
“光头!你到底还是……”
“大人,你说‘到底还是’是什么意思?”
听到兰丸的问话,信长又再次怪异地笑了。
“我早就料到光头终有一天会背叛我的,唉,真是笨哪!”
最后这一句“真是笨哪”与其说是责骂光秀,不如说是嘲笑自己。
信长再次集中精神,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声音,静静地等待即将来临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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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叶里的黑暗
这一次,他们都清楚地听到军队闯入寺内的嘈杂声。
光秀所能动员的总兵力,约在一万一千人,那么他必然会拨出其中的三分之一,约四千人来攻打本能寺。如此一来,从本堂到库里势必都会成为战场。当然,除了攻打这里以外,他必定也会派兵攻打二条御所的信忠及所司代馆。
“笨蛋,竟然做这种蠢事。”
信长再次骂道。
虽然他早已知道光秀必定会起而叛乱,却还不断提升他的地位,任他为惟任日向守,又任他在西国权倾一时,一心只为了让他一家繁荣兴盛,没想到他竟然还是做出这种忘恩负义的事情来。
信长知道,光秀必定误以为只要打倒自己,便可以取得天下。由此看来,人类的确是相当奇妙的动物,一旦受到野心的驱使,往往会做出不合常理的行动,甚而忘记了历史的流向。
“真是笨哪!天下怎能像你这样盗取呢?”
在这广阔的时空里,有多少人以无比的能力及见识经营着,才终于建立起属于自己的英雄事迹,缔造了历史新的一页。
一旦光秀杀了信长,势必会使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社会秩序又回复到乱世时代。平心而论,光秀充其量也不过是个略带神经质的谋将罢了,否则年过五十的他,怎么直到现在都还只是信长的部下呢?
当士兵们的脚步声逐渐接近宫殿时,信长突然想到:到底谁能继承我的遗志,继续号令天下呢?到底是谁呢?
(是猴子,还是家康?)
无论如何,光秀绝对不是能够收拾残局、治理乱世的适当人选。
“大人,你待在这里太危险了,请暂且退到里面去吧!这里交给我们就可以了。”
兰丸着急地说道,然而信长却置之不理。
所有的侍卫们都已经被叫醒了。
除了兰丸、坊丸、力丸三兄弟之外,饭川宫松、小川爱平、薄田与五郎、落合小八郎、高桥虎松、山田弥太郎、大冢弥三郎等小侍卫们,全都瞪大了双眼,等待着信长的决定。这时,原先睡在寝所两侧的二十多名侍女,早已退到里间,屏住呼吸忧心忡忡地看着事情的发展。
信长只是静静地望着中门,一句话也不说。虽然负责守卫的士兵有三百人,再加上寺僧、守门人、伙夫等,总共也不过三四百人,如何抵挡得住明智家的大军呢?信长知道,此刻敌军必然已经冲破中门,闯到内殿里来了。
突然,从中门附近传来“哗”的一声,随即一名无名小卒冲了进来。就在那一瞬间,信长的箭已经射了出去。
一箭、二箭、三箭、四箭。
默默在背后递箭的,正是浓姬。在两人的配合下,冲进门来的敌兵无不应声而倒。
“果然厉害,大家退后!”
已经闯入的人,无不忙着寻找藏身之处,以免被信长射中。的确,以信长那一箭足以穿透四人的威力,谁能不畏服呢?眼见攻势受阻,入侵的第一队不得不暂时撤退。
“到底不愧是名震天下的大人!不过,这里实在太危险了,希望你先设法离开,把这里交给我们吧!”
兰丸不停地催促道。然而,信长却以沙哑的声音回答道:
“我必须为惟任光秀谋反一事负责,因此我决定切腹自尽。”
“是!”
众人皆平伏在地。当他们抬起头时,信长已经不在眼前,原来他依着兰丸的建议,退到里殿去了。来到房内之后,他整了整单衣上的白带子,然后检查背在身后的弓箭。
虽说要切腹,但那也是在胜负分晓之后。因为,堂堂的右大臣信长绝对不会不战而死,即使明知必败,他也要战到最后一刻,再举刀自戕。
这时,浓姬也束起了秀发,身披战服,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
为防万一,当信长走出曲蔀准备杀敌时,她也亦步亦趋地带着一把薙刀,紧跟在他的背后。
在信长离开内殿的同时,兰丸也带着小侍卫们从本堂冲向了走廊。
“哎呀!你不是阿浓吗?”
信长惊呼。当他回头取箭时,方才看清楚站在身边的人影,于是焦急地喊道: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快走吧,再不走就……快走吧!快带着那些女人们离开。”
然而浓姬却丝毫不为所动。她似乎不曾听见信长所说的话,只是微笑着。
“阿浓!”
“什么事?”
“你没听到我的话吗?赶快带着大家逃走吧!”
“不,你忘了吗?我是吉法师的妻子啊!”
“什么?吉法师?”
“是的,现在殿下你既不是内府先生,也不是右大将,你只是那个令尾张人头痛的吉法师。请你继续做那个无法无天的吉法师吧!”
“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不论是吉法师也好,是信长也好,我都不能带着女子一起死啊!这有损我的颜面,所以你还是赶快走吧!”
“不,我不走!只要能对你有任何帮助,我就绝对不离开!”
说到这里,浓姬又匆忙递给他一支箭:
“快啊!你看,中门又有一个人闯进来了,赶快射呀!”
鬼大人
从那之后,信长再也不曾开口要浓姬离开了。因为他知道,不论自己怎么说,她都不会离开的。
更何况,谋反的光秀正是她的表兄,因此她的心中一直有着愧疚感,也就让她更坚定了与丈夫同生共死的决心。
每当看到敌军闯入内殿,信长的箭便接二连三地发射。正如浓姬所料,这时候的信长,又恢复了以往吉法师时代那种忘我的作风。
他不畏惧死亡、不缅怀过去、不对自己的处境感到不安,在他眼里,只有打倒敌人。就这样,在中门的草地上,已有无数的士兵被射倒了。
然而,以信长为大敌,一心想要建功的士兵,却仍然不断地闯了进来。
就在此时——
内殿的堂缘里,突然响起了一声:
“看好!”那是一个年轻人的声音。
而本堂的走廊上,也四处可见敌人的身影。下一瞬间,高桥虎松、森力丸、小川爱平这三个少年,都已经被踢倒在地板上了。
咚、咚、咚!正门传来了竹筒敲击声,接着又陆续传来许多令人魂飞魄散的声音。
(看来敌人已经侵入内殿来了。)
浓姬仍然不停地把箭递给信长。虽然敌人愈来愈接近,但不知为什么,她却突然觉得松了一口气。
看来这寺内的三百多名守卫,多半都已经被杀了。这时,四周已经不再像原先那样漆黑,甚至都可以一眼望见草地上的水洼。
夏天的夜晚特别短。再过不久,天色就会全亮,耀眼的阳光将照在已经僵硬了的尸体上。
(然而我却反而觉得松了一口气。)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想到这里,她的身边又听到了两名少年的惨叫声。紧接着惨叫声之后,突然响起了一声凄厉的叫声:
“等一下,我要为舍弟报仇。”
“那么你是?”
“森力丸!”
“哦,原来不过是个小家伙罢了!我是山本八右卫门,小心了。”
从大刀撞击的声音来看,浓姬知道年仅十二岁的森力丸已经没命了。
不,不仅是力丸而已,就连他的哥哥坊丸、兰丸及爱平、虎松、小八郎、与八郎等人,在天亮之前,也都会没命的。
(这本是个无情的乱世啊!)
“请你们原谅我吧!”
她合掌默念,胸中感到一股刺痛。
每个人都会对死亡感到恐惧,唯一能够解脱这种恐惧的方法,就是死。这是她历经了乱世的悲欢离合,所获得的智慧。
因为,在她的家族之中,没有一个人能够寿终正寝。
她的父亲斋藤道三不用说,就连她的母亲明智夫人、兄弟姐妹们,也都在骨肉相残的悲剧里死于非命。
(难道只有我能寿终正寝吗?)
过去她经常这么认为,但如今看来是不可能了。突然,她抬头看了看四周,苦涩地承认现实是残酷的。
(我终究也要死于非命了呀!)
然而,这么悲惨的命运不仅没有使她害怕,反而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吃我一箭!”
“嗖”的一声,信长又射出了一箭。她眼看着信长站在走廊里,一箭朝侵入者的胸口射过去。
“啊——”她的全身不停地颤抖着。
这名侵入者正是山本八右卫门。当他中箭的身体倒向地面时,也和小川爱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