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房谋杜断,一切赞美大智慧、真聪明的语词,都可用来赞美这个绝妙构想。你不是仗着几吨铜铁,夸奇炫独么?我不是买定离手,不能撤注么?那好,我先照单全收,不伤和气;然后移赠友邦,另结交情。东南大势已定,固不必借重其力协攻南京,有什么脾气,有什么骄气,我让你发不到我身上。唯一的损失,“区区一百七十万之船价,每年九十四万之用款”而已,“以中国之大,视之直如秋毫,了不介意”! 或者将以曾国藩此番言论视为狭隘的民族主义,或者视为丧心病狂的官僚作派。但是,我要提醒读者,这一切的前提,是默许李泰国公然背叛合同初稿,而非作蛊作祟规避合同义务。列强借机启衅,固为常态,但是通过将商贸合同强行转为军事合作这种方式来启衅,是不是稍嫌曲折?人家因鸦片开战,业已表明其底线在于经济利益,船款既经认账,则实无再起波澜的必要。因此,曾国藩之所以发表此一怪诞创意,在于看透了此事的本质:总署实是屈服于李泰国个人的强嚣,而非迫于英国政府的压力。李泰国身为总税务司,在军事上过多介入,在其个人,固有思出其位之嫌,在其职守,必被越俎代庖之责。可以断定,李泰国此次改约,并非政府授意,而是个人即兴。总署倘真能据理力争,李泰国势必不能“持之愈坚”,曾国藩也毋庸出此惊人之论。而回信中无一语涉及于此,乃是真能体会总署诸公的苦衷:昏昧畏葸一至于此,精通明断如奕訢、文祥者,岂不自知?而所以忍辱含羞如此,则在于他们并未掌握决策所需的足够信息。战乱以来,奕訢、文祥最远就去过天津,地方情形全通过文牍章奏了解,外国情形所知更少,所以要咨商,要交流,要探听下情,要了解军方实力是否足以支撑总署作出更改成议的决定。曾国藩用荒诞派手法忽略掉总署诸公的尴尬,暗示可以决裂的信心,既保存对方颜面,又提供解决方案,这种一流的政治智慧,实在值得再三回味。 这封信就是曾国藩“抄寄弟览”、提供给曾国荃作为回复参考的范本。可惜,曾国荃作为一介武夫,体会不到其中的深意。当然,他不至于傻到追究总署前此昏昧畏葸、“俯从其所请”的难言之隐,但是,他被名心蒙蔽,自作聪明,犯了另外一种错误。当日曾国荃回复咨商的信文,已不可考,但从廷寄及曾、李二人致函可以了解他的主要意见。 十月六日上谕摘录了曾国荃的意见:“江边仅金陵一城未复,长江水师帆樯如林,与陆军通力合作,定可克期扫荡,实不藉轮船战攻之力。并因轮船所需经费甚巨,请裁沿海水师,节省饷需,以资酌济”; 八月二十七日曾国藩致函曾国荃:“弟十九日疏陈轮船不必入江,而以巡海盗为辞,殊可不必”; 九月八日李鸿章致函曾国荃:“大疏请派轮船捕海盗,是李泰国七船结穴处,不比师门公赏各国之议,过于奇特。批旨若何?” 综观上述谕、函,我们可知曾国荃的主要意见有两条:一、毋庸助攻南京;二、派遣洋舰巡海。 第一条,曾国藩复函内,有一句也仅有一句提到洋舰作用“不重在剿办发逆”,曾国荃复函被上谕引用“江边”云云,就有三十九字之多,根据谕旨引用大臣章奏仅抄要点的惯例,那么原文论证此一观点,必更繁冗。同样一个意思,曾国藩写一句,曾国荃为什么写那么多句呢?前线将领更了解具体情况?还是基层干部更知道形势机宜?“不重在剿办发逆”与“实不藉轮船战攻之力”,哪种说法更含蓄有味呢?提出正确的问题,比解答问题更难能可贵;因此,我不拟自问自答,而将研读重点放到第二条“派轮船捕海盗”。 南京围局渐成,“长江水师帆樯如林,与陆军通力合作,定可克期扫荡”;上至朝廷,下至江、皖、苏、浙各部军队,无人不知,曾国荃不愿他人分功的心意,也是中外俱鉴。只要战事无所停顿,日有进展,则朝廷乐于观其成,同僚不便扫其兴,各有所得,皆大欢喜。但是,曾国荃终究只是一军统领,而非全局统帅,当总署咨商洋舰事宜,固可就事论事,发表“不藉轮船战攻之力”的意见;轻言“派轮船捕海盗”,居然以调度全局自任,则有语侵尊上的嫌疑;谈兴正浓,收不住口,甚而“请裁沿海水师,节省饷需”,则俨然指示机宜,全未考虑此事自有钦差、总署、军机诸公筹划,不劳前敌将领代谋。 最为微妙之处,则在于:李泰国舰队一事,无济实用,耗费巨资。无济实用,可以“形势比人强”解之,一两年前,谁敢设想今日的乐观局面?决策过于保守,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不算大错。耗费巨资是决策失误后的必然后果,本非大错;但在此时,则是大错,因为,这笔巨资的性质已经发生根本改变。这笔巨资,已非当初作出保守决策时的资金投向错误,而是对方悍然违约、总署懦然“俯从”造成的国有资产流失;投资者不但失去设备的实际控制权,并被追加设备运维、人员薪酬等费用,还要承担外国军队横行内江、大局无法调控的政治和军事风险。简言之,总署诸人因谈判失误,负有不可推卸的重大责任。当局者知道这点,旁观者如曾、李,对此亦有深刻的认知。只是议政王奕訢参与祺祥政变,为皇室第一功臣,馀威犹在;兼之大敌当前,不宜掀起内争,所以曾国藩、李鸿章等人在回复密函时,不仅不埋怨办理失宜,对耗费巨资这个话题,更是小心翼翼,绝口不提。尤有甚者,曾国藩说:“区区一百七十万之船价,每年九十四万之用款”,“以中国之大,视之直如秋毫,了不介意”;轻描淡写间,将国有资产流失这等大错编排成“秋毫”小眚,为总署诸人占一地步,开一境界,坏事变成好事,被动化为主动。混淆是非也好,矫干逆说也好,总之,他的回信体用兼备,词义俱赡,最能抚慰总署诸公悔疚惭恨的心。所以,奕訢复函曾国藩,极佩其说 。 曾九纵无乃兄如此大智慧,只要有问则答,不及其他,未尝不是正解。可是,他不但倡改设备用途(由助剿南京变为巡捕海盗),竟还说:“因轮船所需经费甚巨,请裁沿海水师,节省饷需,以资酌济”;这不摆明在指责总署决策失误、浪费巨资,亟需补过么?李鸿章九月八日致函,云:“大疏请派轮船捕海盗,是李泰国七船结穴处”;“结穴”,是堪舆家术语,所谓地脉顿停之处,地气蕴积之所,具体表现为地面的漥、突。触动“结穴”,必然坏了风水,坏了风水,必然要触霉头。所以,李用“结穴”一词,含蓄指出曾国荃触了总署的霉头。十天后,则更明白的说明这层意思: “调停轮船一疏,此乃总理诸老疚心之事,不免触恼成怒,公然言之,致触忌讳” ; 曾国藩因此批评曾国荃,则更为严厉,到了触及灵魂的地步: “弟十九日疏陈轮船不必入江而以巡海盗为辞,殊可不必。弟意系恐李泰国来金陵搅局攘功,何不以实情剀切入告?‘苦战十年,而令外国以数船居此成功,灰将士忠义之心,短中华臣民之气’等语,皆可切奏。凡心中本为此事,而疏中故托言彼事以耸听者,此道光末年督抚之陋习,欺蒙宣宗。逮文宗朝,已不能欺,今则更不宜欺矣。七船之事,余曾奏过三次,函咨两次,即不许李泰国助剿金陵、苏州。李少荃亦曾上书恭邸二次。计恭邸亦必内疚于心,特以发贼未灭,不欲再树大敌,故隐忍而出此耳。君相皆以腹心待我兄弟,而弟疏却非由衷之言,恐枢府疑我兄弟意见不合,又疑弟好用权术矣” ; 曾国藩既是讲究畏慎之学的道学家,又是早达科举、谙练宦情的老干部,一内一外,兼修并济。严批其弟,也就从为官之术和作人之道入手。 “凡心中本为此事,而疏中故托言彼事以耸听者,此道光末年督抚之陋习”;能深知“道光末年督抚之陋习”者,在道光末年,不为地方大员,则任在京高官,或得高人点拨,否则,无从得闻其详。道光二十七年六月,曾国藩由翰林院侍讲学士(从四品)超升为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衔(正二品),连升五级,自叹“湖南三十七岁至二品者,本朝尚无一人” 。道光末年,升官晋级,多论资格,无关才干,所以龚自珍要大声疾呼“不拘一格降人才”;曾国藩升官如此迅速,要说不藉奥援,但恃才能,谁也不会相信。他的奥援是谁呢?王辏г送砟瓿┨妇墒拢担骸霸钍计鹩赡潞佐场薄。缓佐场⒛抡冒⒆郑拦饧涞谝蝗ǔ迹词窃陌略<吻臁⒌拦饧洌抡冒⒙湃蜗纭⒒崾钥脊伲啻尾斡敫词浴⒌钍浴⒊迹槿喂贰⒂耠骸⑹德贾罟葑懿茫谑牵派⒐世舯椴汲埃盼澳碌场薄T抟墒且幻暗吃薄保犹岚嗡俣壤纯矗龇瞧胀ā暗吃薄保辉谕纹吣暝俣热刖ǔ倘ツ录铱赐八唷焙笕耍安皇な⑺ソ裎糁小薄。铀饺私灰昀纯矗ㄊ枪歉伞暗吃薄薄H辉颍拦饽┠辏晟俟俑撸嬗械背谝蝗颂嵝傅悖压炙苷媲刑迦稀暗拦饽┠甓礁е啊保⒁源速咏肫涞堋! 胺残闹斜疚耸拢柚泄释醒员耸乱运侍摺保庵种付蛭鞯淖龉倬髑希诘拦獬ㄐ形拮瑁裁聪谭峒洹耙巡荒芷邸保渭洹霸蚋灰似邸绷四兀俊安荒堋币源似巯谭幔辛礁鲈颉R弧⑾谭崾巧倌晏熳印5拦馊潘昙次唬谭岫昙次唬缸恿┑凼跏敫呤氲停缓闷兰邸。心辍⑸倌晷愿皴囊欤词浅G椤5拦獾绷舜蟀氡沧拥幕仕铩⒒首印。谔诱嵴健≈胁欢铣墒欤暗谴蟊Γ缫咽浅歉畹闹心耆恕R话憷此担心耆讼埠梦戎兀皇虑峥瘢钟谇∑涿睿还咧笔闫淝椋话凑瘴颐俏ㄎ锫壅叩墓鄣悖实垡彩侨耍惨先饲槭捞敲矗枷掠胫苄筒坏貌煌镀渌茫×渴视χ心昊实垡狄研纬傻氖澜绻酆图壑倒邸?墒蔷笫隆⒊甲铀角樽芑嵊胫⑸逋唬绾蜗旒⒉┤」彩叮愠晌拦庖怀卵У墓丶S谑牵靶闹斜疚耸拢柚泄释醒员耸乱运侍摺薄O谭峋筒灰谎耍倌耆撕弥倍褚荒头辰阑巴贰⒍坊妫枷抡伦嗑】梢谰萸槔恚┧浴H粼傺源艘獗耍换实鄯椿罢炊崤沙勺荆徊簧鞅换实凼镀苹兀右在翟穑蚋幻睢6⒃星猩斫萄怠O谭崞吣辏巴醒浴备干ナ刂疲靶闹小比从枚健⒏е唬郧蠼饩觥翱途痹墩鞯母髦致榉场W嗌希幌谭崾镀疲运骼锬敝揖⌒ⅰ⑺降紫绿旨刍辜鄣男形洳怀荩慌拢岫谩 K朔チ罚笆贾约罕玖炱匠V痢薄。⑾忠郧暗摹盎卵А币丫簧辖袢盏摹把醭绷鳌保烊剔鹌拦饴埃率乱晕贰⑸鞔χ郧蟠镉谥脸稀R虼肆降悖怠按淖诔巡荒芷邸薄V劣凇敖裨蚋灰耍ㄒ源耍┢郏ɑ侍蟆⒁檎酰保碛珊芗虻ィ憾笠煌醯幕平鸫畹担环岩磺挂慌冢屯瓿闪遂飨檎洌黄浠悄甭牵捣浅A魉埃涿魍ň龆希谙谭嵋陨稀H崮芸烁眨灸苡们桑翟诿挥性偎5拦馀苹ㄇ沟谋匾6遥卧暾拢疵粤浇芏叫齑笱浚谠跽憬床焓梗熬⑾嘟砸愿剐拇倚值堋保患胰瞬凰盗郊一埃尬焦首鹘漆觯蝗嘶骋晌昂糜萌ㄊ酢绷恕! ∏耙春苯亓说彼得鳎汗郝蜓蠼ⅲ安恢卦诮税旆⒛妗保蝗淮擞镌谛攀着家宦睹妫阍傥尴挛模圆患硬ⅲ耸敲靼琢⒀缘奶濉⒂弥稹T侨滞乘В背执筇澹安恢卦诮税旆⒛妗保褪谴筇濉C枋龃筇澹笤诩蛞砸痪浠八狄淮巫阋印T跏乔暗型沉欤赖币幻妫浅ⅰ坝谩崩窗炀咛迨碌娜耍湘稻茫畹孟虑椤D敲矗翱嗾绞辏钔夤允哟顺晒Γ医恐乙逯模讨谢济裰钡扔铮稍趵此担〉薄1竟幽芄欢懒⑼瓿伞敖嗽簟贝笠担惺裁幢匾侨胧遥猛馊死础敖辆秩凉Α蹦兀拷垦绞辏惺裁蠢碛山舜蠊笆秩萌四兀苛叫值芴饶芊盅蕴濉⒂茫拖癖嗉瓷柩√猓钦卟尚锤寮现蚴且黄锰谜木梦恼拢惺裁幢匾刈乓醋拧巴醒员耸乱运侍摺蹦兀吭跎卤鹑思シ硭芫宋肮Γ床幻靼淄瓿扇魏我患虑椋揪鸵杂Φ骄咛宓母鋈耍皇鲁缮凸Γ掳芊T穑嫉糜腥顺惺堋V荡耸笔疲跚〉逼湮唬榷宰陨硎盗τ行判模敲矗比什蝗茫啻四w功,实在是仰承天意、俯顺舆情的大好事,“何不以实情剀切入告”呢?拥有天时、地利、人和,却不敢独居其功,往轻里说,叫虚伪,往重里说,是缺乏大才,不堪重寄。再往深里说,朝廷当日所望惟在克复南京,尚无暇计较一人之功还是合作之效,所谓不管黑猫白猫,能抓老鼠就是好猫,就是这个意思。只有在克复南京之后,平衡满汉势力、防止军权独重、预防帮派勾结等善后事宜,才会提到朝廷的议程。如前所述,曾国藩早有让功官文、裁撤湘军的安排,毋庸曾国荃来自作聪明,杞人忧天。所以,曾国藩要痛诛其心,指斥他患得患失、言不由衷的错谬。 曾国藩这番话说得极重,自是良药苦口之意;但是曾国荃一贯粗疏,予智自雄,回信狡辩,说心中并无算计,“实见得轮船该用以巡海盗”,故实话实说而已,阿兄不免诘责过当,未能体谅他的“本意”。所谓孺子不可教也,即此谓耶?曾国藩身为兄长,不便穷追猛打,只好说若此“则余前缄之所责为过矣”。曾国荃又有疑焉,担心兄弟间的家信“或传播于后世”;确实,这些信件完全暴露了曾国荃患得患失的小人之心,一经传播,他身后的名誉势必不能完美。曾国藩答曰:“家信稿本,除誊信之李子真(原注:极慎密)外,并无一人得见。此弟之拙见过虑,亦视阿兄太高之故” ;什么叫“视阿兄太高”?一则自谦,认为自己火候未到,德业文章能否传世尚不可必,遑论家书。二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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