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小尤还是笑:“还有一个叫山君的你听说过没?”
黑汉子:“山君你也认识?”
花小尤笑得更甜美了:“那也是我哥,我亲哥。”
黑汉子骂人了:“你他妈……”
话刚骂出一半,却硬生生把后一半吞了回去,他发现前边出现了五个人,都骑在马上,一字排开。中间一人,一张脸惨白白的,没有任何表情,胸前画着四个人头像,分别是喜怒哀乐的表情。
花小尤和黑汉子几乎是同时喊出声:“山君!”只不过花小尤的声音带着惊喜,黑汉子的声音含着战栗。
关东过客 第五章(10)
山君的声音很轻,有些沙哑:“既然认识,事情就好办了。”
黑汉子胆虚地问:“你想怎么样?”
山君说:“把姑娘留下,你们走人。”
黑汉子把手伸向腰间,说:“我们可是十个人,你们只有五个人。”
话音刚落,就见山君等五人从马上一跃,飞旋三百六十度,又坐回到马鞍上,回旋之中,已有五声枪声响起,待人坐回到马上,黑汉子一伙中已有五人摔落马下。
山君说:“一对一了,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黑汉子看了看已死去的同伙,见每人的眉心上中了一枪,他没敢再说二话,乖乖地把花小尤放到地上。
山君说:“留下一匹马。”
黑汉子让手下牵过一马,送到花小尤身旁。冲山君拱拱手。山君让出一条路,黑汉子头也没回地走了。
事情变化得太突然了,让花小尤好一会儿没缓过神来,她不知道山君劫下自己要干什么,是不是跟那黑汉子是一个目的?如果是,自己怎么办呢?想到这,花小尤突然笑了,那就跟他走,这山君可是个神奇人物,是个大侠,是个英雄,随着他,风里来雨里去,啸傲山林,浪迹天涯,不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没想到,山君一句话却让花小尤大失所望,他说:“骑上马走吧,你的同伴还在四处找你。”一张脸冷冰冰的。
花小尤想耍赖:“我不敢走。”
山君说:“你只管放心大胆地走,没有人敢再碰你。”说完,再也不看花小尤。
花小尤只好上马,走了两步,又回过头:“以后我到哪里能找到你?”
山君想起黑汉子刚才说的话,说:“你在耳朵眼里,我在屁……”大概是觉得这话对一个姑娘说,不太好,说了一半便换成“你找不到我的”。声音也变得很冷,像这夜半深山里的风一样,吹得人心里都冰凉凉的。
花小尤回到坟地时,大肚蝈蝈他们已经把受伤的老关东和国尔木包扎好了。国尔木只是右前腿被打伤了,老关东头上挨了一枪把子,两根肋骨被马踩断了。
大肚蝈蝈关切地问花小尤:“你没事吧?我们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你。”
花小尤摇摇头,看了看老关东和国尔木的伤,泪珠一串串地落下,她抱起老关东,坐到爬犁上,让大肚蝈蝈把国尔木也抱上来。这次,那十六只西伯利亚狗没有表示反对,反倒友好地叫了几声。
离开了曾让他们度过惊魂一刻的坟地,大家都沉默着,谁也没再回头看,马儿、狗儿也都沉默着。花小尤把老关东抱在怀里,用大衣裹着他,她怕他坐在爬犁上,会颠破伤口,会疼。
老关东看着花小尤,眼里不觉流出眼泪,说:“姐,我想回家。”
花小尤眼中的泪水又流出来,喃喃地说:“回家,咱们回家,这就回家。”
关东过客 第六章(1)
关老爷被放回来的当天就病倒了。
在黄花寨,倒是没有谁为难他。连着四天,慕雨潇面也没朝,连大管家曲东民也不见了踪影。他每天就是在那个阴暗潮湿的小屋里躺着,饭有人送,尿盆有人倒,就是没人答理他。连那个送饭的都不愿意跟他说话,每次只是把饭桶往门口一放,拿勺子敲敲桶,像喂猪人敲猪食槽子一样,然后,看也不看他就走了。
人上了岁数本来觉就少,太闲着没事了,免不了白天就打个盹儿,可这盹儿哪怕只有一袋烟工夫或是一顿饭工夫,晚上就再也睡不着了。
他好像从来没有这么仔细地看过月亮,从屋子那仅有的小窗子望出去,月亮似乎只照着他一个人,只看着他一个人。他觉得月亮的眼神儿很温和,挺悲天悯人的,那一定是嫦娥的眼睛,他想,只有女人的眼睛才会这样。于是,月亮在他的眼里越来越小了,越来越不像月亮了,越来越像人的眼睛,女人的眼睛。那眼睛先是慈祥地、充满母爱地看着他,继而又凝神地、满是疼爱地看着他,再接着就眯缝起来,眯成一条弯弯的小缝,淫淫荡荡地看着他。
他抽了自己嘴巴一下,轻轻地,很原谅自己的那种抽,又骂了自己几句,也不是太恶毒的,也是很原谅自己的那种骂。一个六十多岁的人,怎么就能随便地想起女人,并且还是淫荡的女人,成何体统!
想到体统,他哭着笑了一声,满人还有体统吗?你关老爷还有体统吗?你本来每顿只能吃一小碗饭,人家却给你送来一大桶,是那种大号的给马饮水的洋铁桶,连汤带饭,浮浮漾漾的,足够自己一大家人吃三天的,筷子没有,汤匙也没有,只有一个大号的漏勺子,吃干的行,随便吃,想喝点汤,就不容易了,得抱住桶扳着喝,稍没用好劲,那汤就像海浪一样,拍他一脸。
是关老爷来到黄花寨的第二天,那个猩爷来到他的屋子里,先朝他龇着牙笑笑,他觉得那笑挺淫荡。然后坐下,用树棍在地上画了一个四方框,中间又画了一个像乘号的大叉,把方框分成了四块,在其中一块里画了一个圆圈,一边端线上摆了两个小树棍,另一边则摆了两个小石头。然后,又冲他笑笑。
关老爷明白了,这是要跟他玩“憋死牛”。他鄙夷地看了看猩爷,哼了一声,躺到床上,睡了。
过了半个时辰,约莫猩爷走了,他睁开眼,却发现这家伙还坐在那儿,根本就没动。见他醒了,猩爷又是笑笑,却对他竖起了小手指。
这一下子把关老爷的火勾起来了,汉人欺负我,你这个汉人养的畜生也想欺负我?他身子一挺就从床上蹦下来,那动作已然不像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他把棉袍下襟搂起,坐在猩爷对面,心里愤然,我就不信我自幼饱读诗书,会玩不过你这脑子一根筋的臭猩猩!
“憋死牛”虽然简单,猩猩却总是下不过人的。几盘过后,关老爷大获全胜。他蔑视地看了看猩爷,身板挺直了,指点着说:“你们黄花寨的人也就是舞刀弄枪,明火执仗行,沾点文化,你们就狗彘不如,纯粹是一些尘饭涂羹之徒。”关老爷把这几天的火气都撒了出来。
猩爷自是讲不过他,琢磨着好像也下不过他,就把看家本领使出来了。“憋死牛”有个规矩,开棋时不能先走靠圆圈那边的子,那圆圈就是河,谁把对方憋在了河边,谁就赢了,但那必须是经过一番斗智才能得到的结果。猩爷的看家本领就是开棋就把你堵死。
关老爷把那个子拿回去,说:“你不能这么下,这不合规矩。”
一到这时候,猩爷就装傻充愣,它很困惑地看了看关老爷,又把那个子顶了上去。一连几次,关老爷拿下去,它就顶上来,把关老爷气得直要吐血,它却一副很无辜、很委屈的样子。
不过,猩爷也办了件好事,它看见关老爷喝汤挺费劲,就给他拿来一只小汤勺。关老爷摸了摸它的头,算是表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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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东过客 第六章(2)
不过,这汤勺也没起太好的作用。放关老爷回去的那天,送饭人终于跟他说话了,告诉他,这几天给他送的都是狗肉汤。他一听,心里一恶心,当时就吐了。
满族人是不吃狗肉的,因为狗也救过太祖皇帝努尔哈赤的命。
本来在黄花寨已经被戏弄得七窍生烟,欲哭无泪,回到家里又听说娶亲队伍周游沈阳城的闹剧,关老爷一口血从嘴里喷出,就栽倒了。
关屏山四处给老爷子找医生,西药片子,中药汤子灌进去不少,关老爷的病却一点不见好转。偏又有那好事之人,找个什么借口就到关家来一趟,来了就往那住着新媳妇的东屋里看,把个关老爷气得病是越来越重。
昨天早上,两只乌鸦站在东墙上叫了几声,把关家满院子人都叫慌神了。满族人有个说法,说“东叫老,西叫小,南叫衙门,北叫好。”意思是说,乌鸦在东边叫,预示着老人的死亡,在西边叫,预示小孩有灾,在南边叫,预示会摊上官司,在北边叫则是说会有好事。
一家人急得唉声叹气,眼看着关老爷已经是汤水不进,眼皮都难得一睁了。管家阿古出了个主意:“找个大仙来吧,老爷这病是因邪而生,驱驱邪也许就好了。”
也再没有别的好办法了,关屏山就把孙二娘请来了。
孙二娘已经好久没有跳大神了,杀驴杀得手腕子都硬了,舞起来怕是不会那么灵动了。但关家的面子得给,不给钱也得去。于是,领着“二仙”丈夫都里,带着铃啊鼓的,就风风火火地来了。
孙二娘挺会造势,一进关家院门就亮开大嗓:“缩脖端腔地看什么?仙家来了,你也就一晚上的命了,知好知赖,你远点遁着,留你个全尸,还反了你了,关家这宅门你也敢闯?”
关家已备下了饭,孙二娘扯着嗓子喊:“不吃,不吃,关老爷在受罪,先抓鬼,抓鬼!”
孙二娘不大会儿工夫就装扮好了,只见她头戴一顶铜片子扎的神帽,帽上有两只三个叉的鹿角,帽四周垂着五颜六色的丝穗,上身着一件白色的犴皮短衣,腰上围着几十个腰铃,腰铃上细下粗,每个有尺把长。
都里在院子里放上一个条桌,用纸剪了几个狐狸、黄鼠狼,放在桌上,用针扎住。又拿柳枝蘸水在院子里洒了一圈。
关老爷躺在床上动不了,关家其他人都站在一旁,新媳妇思琳没敢出来,趴在窗旁,偷偷地往外看。
孙二娘手持一个团扇形神鼓,闭着眼睛站在院子中央,神鼓上端画着日月星辰,下边画着虎豹鹰熊。
孙二娘跳大神有自己的风格,会弄景,也会表演。只见她手持神鼓当的敲一下,大肥屁股一扭,腰铃“叮当”响一声。然后,深吸一口气,当地又敲一下,腰铃又响一声,声音比第一声要大。接着,腰铃与神鼓同时发出“叮当”两声。这两声过后,孙二娘喷出一口气,把脸前的神帽丝穗吹得飘舞起来。突发一声喊,绕着院子就开始了狂舞。边舞边击鼓,边击鼓边唱:
七星闪光请我降临,
展开神翅遮蔽日月,
我旋了九个云圈,
留下了九声长鸣,
神武的披金光的神鹰,
我来了!
都里站在一旁配合:
你能在峭壁间上下飞旋,
你能在密林中左右看穿,
部落中有妖鬼作孽,
你如神风荡野展翅飞来!
孙二娘唱罢,把神鼓递给都里,长啸一声,身子前倾,两臂■起,在院子里如鹰似的飞旋,还不断地把身子忽而左倾,忽而右斜,嘴里“呜呜”叫着。旋着旋着,她嗓子里嘎的一声,人突然站住,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抖得腰间的铜铃叮叮咚咚乱响。
都里猛敲神鼓,大声喊着:“神鹰附体了,神鹰附体了!”
按萨满教的说法,此时孙二娘的灵魂已经离体,驱灾祛邪的神鹰魂灵已进入她的体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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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东过客 第六章(3)
窗子后边偷看的思琳抿着嘴乐了,长这么大,她头一次看满人跳大神,觉得挺有意思,也挺好玩。但她却万万没有想到,神鹰这一附体,她遭罪的日子可就来了。
孙二娘翻着白眼,肉嘟嘟的腮帮子左甩一下,右甩一下,身子一点一点地往下蹲,在蹲到已经不能再蹲时,她呜地长鸣一声,人立而起,两只眼睛精光四射,顺手操起她的那把杀驴大砍刀,高举过顶,口中喃喃自语:“阿布凯思都里(满语:天神),巴那吉额母(满语:地母),助我擒妖!”大刀杀下,正斩在条桌上的纸狐狸身上,刀砍进桌子有一寸多深。
众人正感身心放松之时,却听孙二娘大叫:“哪里走!”一转身,■着双臂就向头进院追过去。人们也忙不迭地跟在后边,只见孙二娘一头扎进靠西边放杂物的耳房里,接着,耳房里不断有破筐、破椅子和别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扔出来,还伴随着厮打声,斥骂声。众人挤在门口踮着脚往里看,却什么也看不见。
孙二娘又一声喊:“快拿不洁之物来!”
关屏山愣了:“啥是不洁之物?”
都里说:“快,大粪汤!”
关屏山赶紧找了个盆,去茅房端了满满一盆大粪汤,递给孙二娘,孙二娘端起,冲屋里的一个角落就扬去,盆一扔,人就软软地栽倒了。
关屏山慌了:“她这是怎么了?”
都里说:“没事,神鹰离体了。”
孙二娘慢慢地站起来,气喘着说:“没事了,妖狐镇住了,大少爷,记住,以后要经常想着,用不洁之物镇一镇。”
孙二娘走到屋外,满头满脸都是灰土,阳光下,她打了一个十分敞亮的喷嚏,用手揉了揉鼻子,忽觉味不太对,把手放到鼻下闻闻,说:“到底是大户人家,油水大,拉的屎都比别人家的臭。”
关老爷躺在屋里,身不能动,外边的声音却听得一清二楚。孙二娘一句“要经常用不洁之物镇镇”提醒了他,心中像有光在一闪,儿子新娶进来的那个窑姐不就是个不洁之物吗?就把她送那耳房里住,你黄花寨不就是想把污秽泼给我吗?我却正好用她来给我镇邪。想到这,关老爷觉得病一下子好了一大半,一挺身,竟坐了起来。家里人还都在前院吵嚷着,关老爷抓起一个茶杯,顺窗户就扔出去,用尽力气喊一声:“拿吃的来!”
其实关老爷根本就没有什么病,他就是气的,心里像塞了一把臭烘烘的乱草,堵得他气喘不匀,饭吃不下,觉也睡不好。黄花寨被羞辱和娶亲游城毕竟只是一时半会儿的事,过去也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