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大姐少语,老实。
莫三姐丈夫是忠厚的山里人,整天都在忙,不是上山砍柴,就是上山挖药,起早摸黑,难得见到他。
离开莫三姐家时,莫全家和邻里们都来送行,看得出,邻里们非常羡慕莫三姐能把伯父接到她家去住,都希望伯父下次能到自己家做客。
伯父仍由莫三姐丈夫背回庙里。
另外一次是去焦氏两兄弟家做客。
焦氏两兄弟家距观音阁80多里,这次是由焦老大用马,把伯父驮去的。
早饭后从庙里出发,走到下午5点才到焦家。
焦家两只弟已各自成家,但住在同一院子里,地处深山沟,周围没有其他农户。
两兄弟年龄和莫大姐,莫三姐差不多。
伯父悄悄对我说:
“焦家兄弟待人厚道,老实。两家的家境都没有莫三姐家好,我们只分别在他们两兄弟家各住两天,不能在那家多住,不然我们走后,他们两兄弟要吵架。”
时空错位(6)
住下后,他们的热情让人感动。
为伯父除推了豆腐外,还去深山采了不少香菇,给伯父烧汤;
我也是天天吃肉。
回来时,由焦老二用马把伯父送回庙里。
我去丹金前,母亲曾对我说过:
“伯父摔着后,腿脚不方便,年龄不小了,满67岁了。如果你愿意回来,你可以把他接回来,在家住不惯,可以在附近找个庙子住下,我们照顾他也方便。”
母亲要我去丹金后,看看情况,听听伯父的意见后决定。
到丹金,看到伯父实际情况是:
年龄大,有残疾,行动不方便,孤身一人住在庙里,距县城还有几里路。
虽有徒弟们照料,吃穿不成问题,因无亲人在身边,就怕出点意外。
的确让人放心不下。
伯父从父亲祖山任职,到解放后父亲逝世,近20年都没有回过家了。
年老了,倍感孤独,也想回家看看,看着已长大成人的侄儿男女们。
但他又舍不得他几十年辛苦耕耘出来的观音阁,
对观音阁他是有深厚感情的,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熟悉,处处留着他的心血,
他离开后,观音阁怎么办?
前几年伯父就从陈老头口中知道,有人向政府建议把观音阁撤了,用撤观音阁的建筑材料,修建乡政府。
因伯父一人坚持住在观音阁,加之丹金老百姓对观音阁的热爱,他们的打算才一直没有实施,
现在如伯父自己主动离开观音阁,不是让他们的阴谋得逞吗?
让这名胜古迹存留于世,传给后人,是伯父义不容辞的责任!
观音阁只要有人住,才能把观音阁留得住,
谁愿意冒出家当道士的“罪名”,住在观音阁上?
回不回去?伯父心里矛盾。
今天才说要走,明天又说不走,反反复复,一个多月都决定不下来。
伯父最后下决心和我回江口县,是源于莫大姐的决定。
伯父当时考虑,能为他守住庙子的最佳人选就是莫大姐。
莫大姐孤身一人,从未结过婚,无儿无女,无牵挂,解放前就拜伯父为师,在庙跟随伯父多年,解放后因迫于形势,才还俗返乡。
她虽不认字,无文化,道法不高,但人老实,对菩萨虔诚。
让她主持观音阁事务,守住这份家当,是最适合,让人最放心的。
那次我和伯父去莫三姐家,伯父当面就把他的想法告诉了莫大姐。
伯父说:
“这次宏儿来看我,告诉我:家里的侄儿男女们都希望把我接回江口县去,我也老了,快20年没有回过家,也想回家去看看他们。”
莫大姐高兴地说:
“你亲侄儿这样有孝心,你的确应该回去看看。准备什么时间走?”
伯父忧心忡忡地说:
“我走了,庙上的事情怎么办?谁来看庙?如庙没有人看管,肯定会被他们撤掉的。”
莫大姐着急地说:
“那该怎么办呵?!”
伯父看了看莫大姐说:
“我想你从山上搬下来,住在庙里怎么样?”
莫大姐好像一下呆住了,没有说话。
伯父停顿了一下,又说:
“我想了很久,我走后,你守庙最适合。你出身好,是贫下中农,是领导阶级,不是专政对象,又不认字,搞不来封建迷信活动,他们不会把你怎么样,你整天住在庙上,他们也不会对庙子怎么样。”
莫大姐沉默了很久才对伯父说:
“师傅,让我回去想想,过几天我再答复你好么?”
伯父高兴地说:
“我还不会走,你回去慢慢想好。”
解放后,莫大姐迫于形势还俗后,对外一直声称与伯父脱离了师徒关系,来往都是暗中进行。
这次要她重新公开她的身份,继承伯父的衣钵,到观音阁去当主持,与道士和尚同流合污,搞封建迷信活动,是会遭人白眼,受政府质疑的,还会影响到妹妹莫三姐全家。
可以理解,莫大姐思想斗争是相当的激烈。
最终她还是决心承担下师傅给的重任,守住观音阁。
莫大姐的决定,让伯父兴奋了几天。
伯父向她仔细地交待了庙里的事务后,才决定和我回江口县,并掐算了起程的日子。
我去丹青镇为伯父开证明(路条),还是那位操外省口音的镇长,听了我的简单介绍后,马上就叫工作人员给我开了证明。
证明上只说伯父是丹青镇的居民,去江口县探亲,没有写伯父是出家人的身份。
一位姓王的山民(我称为王大哥)听说伯父要出山,便主动前来,要伯父骑他的马到两路口。
出发那天,伯父没有坐功,早早起来,和我把要带的东西收拾停当,
送我们走的王大哥己经牵马在庙下的路边等着了,
伯父叫我:
“朝宏,你把这些要带走的东西,拿下去,放在马背上,我等莫大姐来。”
我们等莫大姐等了1个多钟头,还不见人影,伯父有些着急地说:
“说好的,我走时,她一早要赶到庙里,可是到现在都没见人影,怎么搞的嘛?”
王大哥说:
“魏师爷,你不要着急,莫大姐住得远,可能一时赶不到,她身上有庙门的钥匙没有?”
伯父说:
“有,我给了她一把。”
王大哥放心地说:
“这就好了,我们走时把庙门锁了,她来后会自己开的。你还有什么要交待的,我回来时可以转告她。”
伯父想了想,又向路边望了望说:
“都交待清楚了。好,我们锁门走吧!”
我们没有走我来丹金时走的那条路,而是走一条捷径。
王大哥告诉我说:
“这条路,要翻一座不很高的山,清早从丹金县城出发,傍晚就可以赶到两路口,比你来时走的路近多了。只是今天走晚了些,路上要宿一夜,明天中午前一定可以到两路口。”
走了三十多里,开始爬山,山路很滑,路上积满了冰,王大哥牵着马,小心易易地在前面探路,伯父骑着马走在中间,我空着手,走在后面。
因带的东西都放在马背上驮着,很轻松,边走边欣赏山上的雪景。
忽然,马滑倒了,把伯父摔到地面,马从侧面压在伯父的大腿上。
王大哥马上跑过来和我一起,想把马掀起来,但掀了几次,马都站不起来,因路上冰层厚,马蹄踏在上面老打滑,前肢刚站起来,后肢被滑开,又倒下,每次都重重地压在的父的大腿上,痛得伯父哇哇直叫。
最后,我和王大哥先用石块把路上冰敲碎,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马拉了起来。
掀开伯父大腿的衣裤一看,大腿全压青了。
伯父大腿本来有伤,现又被马压了,痛得抬不起来,躺在地上不断呻吟。
怎么办?
路是肯定不走了,必须找个地方歇下,回观音阁太远了。
王大哥向四周看了看说:
“我来背魏师爷,你牵马,再往前走5里路,就到汪家,他们认识魏师爷,先到他家歇下再说。”
果然,刚翻过一小山坡,就听到狗叫,一院落出现在眼前。
汪家人跑出来一看,发现是师爷,高兴得大声欢呼起来,把伯父迎进院里,全家人忙着打整房间,准备菜饭。
山里人都略懂医术,因他们常年都在深山老林里出入,被摔伤,咬伤的事,经常发生,所以自备草药,懂点医术是生活的需要。
他们把伯父抬到房间里后,仔细查看了伤势,便从屋里拿了些草药出来,用水打湿,合均匀,在伯父受伤的大腿上涂抹了一层黑糊糊的药。
没到1个时辰,伯父就不喊痛了,真灵验!
吃过饭后,伯父对王大哥说:
“看来这几天是走不了,你有事,就回去吧,谢谢你了。”
王大哥忙说:
“我没事,我是专门来送你的,那知出了这种事,魏师爷我太对不起你了!”
伯父感谢地说:
“不能怨你,冰天雪地,马滑倒,是观音菩萨舍不得让我走呵!”
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最后伯父还是催王大哥回家,伯父说:
“我要在汪大成家调养几天,你没事,还是回去,我有事再找你行不?”
王大哥在伯父的再三催促下,才依依不舍地与我们告辞,骑着马回家了。
伯父在汪家调养了一个星期,大腿的伤基本上痊愈了。
看来骑马翻山不行,汪大爷对伯父说:
“我找人把你背过山去!”
伯父对汪大爷说:
“不能再麻烦你了,政府既然同意我回去探亲,还是让朝宏去丹青镇找镇长想办法吧。”
随后伯父对我:
“朝宏,你去丹青镇找镇长,请他们派一、两个人,算出工,负责把我背到两路口,工钱我们付”。
我跑到丹青镇已吃中午饭了,外省口音的镇长正准备去吃饭,看了我,十分奇怪地问道:
“你们还没有走?还是已经回来了?”
我把马滑倒伯父摔伤,想请政府派人把伯父背到两路口的想法告诉了他,他听完后,叹了口气说:
“我还认为你们己经到江口县了。你下午上班时再来,我和你伯父所在生产队商量一下,看队上能不能派两个人去。”
这次他态度很好,语气和善。
是我们熟悉了?
是他真心关心他下面的臣民?
还是其他愿因?
我没有细想。只盼能找到两个人,把伯父背出山去!
下午,刚上班。
他高兴地告诉我:
“生产队决定派两个管制分子把你伯父背到两路口,你等一下,他们马上就到,今天就可以跟你走。”
他见我高兴得跳起来,又补充说:
“你只管他们吃饭,不用付工钱。”
我用双手握住他的右手的说:
“谢谢,谢谢你!”
两个管制分子,一个四十多岁,是地主,姓马;一个二十三岁左右,是右派,姓李。
我看了看李右派,身体很结实,像是读过书的人。
心想:57年划右派,他当时最多十六、七大岁,怎么就当了右派呢?
晚上我们赶到了汪大爷家。
伯父见找到了人,非常高兴问我们吃饭没有,我说:
“还没有。”
汪大爷听到后,立即叫家人给我们做饭,
当晚都宿在汪家,准备第二天一早开始翻山。
马,李两管制分子是轮换着背伯父爬山。
他们都知道伯父,对伯父很尊重。
马说:
“解放前,我常去观音阁进香,解放后不敢去了,不知魏师爷还记不记得我。”
伯父说:
“记不起了,那时每天上庙烧香的人多,看你面熟,但想不起姓什么了。”
李右派自嘲地向伯父说:
“魏师爷,肯定不认识我这个无姓小辈,我去观音阁玩是54年,那时还是个娃娃。”
伯父问他:
“今年多少岁了?”
李回答:
“24岁”。
伯父又问他:
“你怎么十多岁就当了右派”。
他叹了口气:
“谁知道呵?当时我在师范学校读中专,在班会说了句:‘艾青的诗就是写得好’的话。后来学校认为我在为大右派分子艾青鸣冤叫屈,想翻案,被划成右倾分子,开除回家劳动,接受生产队的监督改造。”
“回来后,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每次管制分子开会,生产队都要通知我,我不是右倾分子,而成了右派分子。”
我不明白,使问道:
“右倾分子和右派分子有区别吗?”
他看了我一眼说:
“右倾分子,还属人民的矛盾,有选举权。右派分子属敌我矛盾,没有选举权。”
看来他懂得不少,我也高中毕业了,外面的事情怎么什么也不知道?
我非常自责,我的无知。
一路上,他的话最多。
他的知识面广,看的书多,大家都听他说。
他说:
“西游记、水浒、三国演义、聊斋、儒林外史……中国著名的古典小说都是在学校读书时,从图书馆里借来看了,唯有红楼梦还没有看,就被开除了。”
“回来后,整天要出工干活,挣工分,每天干活很累,回家倒床就睡,无时间看书。后来慢慢习惯,不感到累,身体也好了,有时间看书了,又找不到书看。”
“有次去乡政府修房子,发现一本厚厚的书,无书面,放在一张空办公桌的抽屉里,一翻内容是红楼梦,我很高兴,想拿回去看,又怕别人知道;想向人借,又不知道是谁的,而且谁会把宣扬封、资、修的书,借给一个管制分子。我心里很矛盾。不敢拿,也不好问。过了两天,我看见那书原样地躺在抽屉里,没有动过,而且那房间,也好像是空房子,没有人进出。第三天收工时,见无人,我悄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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