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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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怒-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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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朝廷设置经、抚是出于这样的考虑,那经、抚之间的关系也必然得以此为脉络,对经、抚人选的任命当然有意无意也得以此为准绳,总之,经、抚之间可以没有大矛盾,但决不可没有矛盾,要是二位相处融洽,那二位中的某一位,或者干脆谁也甭抱怨,二位都换换地方。

这是辽东接连溃败的根本性原因,至于主观上的偶然因素就是皇帝和朝臣当时当下的看法对前方战局的影响。

照理,他应实话实说,希望皇帝能够采纳忠言,革除弊政,同时也能为他一向尊敬的赵烈廷老将军洗清罪责,但时非其时,地非其地,人非其人,一切皆非,所以这些话是决不能说的。张素元明白方以哲之所以这样问他,目的就是希望他实话实说,要是他真的顺着方以哲划的道走,那卷铺盖回家就是最好的结果。

张素元想起方中徇对方以哲的评价,方中徇说方以哲阳为谦恭实为谄媚,雍容揖让而暗伏杀机,且志大才疏,是个如假包换的伪君子,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至理名言,下官怎敢不以为然,大人言重了。”

张素元心中好笑,想使坏直接来就行,又何必非得卖弄一句废话?方中徇评他志大才疏,看来也是不虚。心中岁觉可笑,但脸上却是隆而重之,没有丝毫的轻慢。

班列之中,方中徇微合着双眼,他听到方以哲的问话时,心中也是一惊,但听完张素元的答言后,大眼皮下的眸子里已全是笑意。能人真是样样皆能,张素元越来越合他的心意,当直则直,当弯则弯,直是真直,弯也是弯的恰到好处,他可以安安心心地看场好戏了。

“是吗?”方以哲故作大度地笑了笑后,继续问道:“广宁兵败失地,陛下龙心甚忧,不知张大人对此有什么看法?”

听了这话,张素元一愣,而后满脸狐疑地问道:“广宁兵败,陛下早已圣心龙断,王祯化贪功冒进,赵烈廷有负圣恩,致令经、抚不合,又延宕朝廷敕令,失地之罪难逃,难道方大人对此还有什么疑惑吗?”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方以哲立时傻眼,他知道打错算盘了,张素元决不是顾忠信之流可以任他欺之以方的正人君子。

对今天的廷对,只感到高兴或只感到愤怒的人都极少,多数人的心情是百味杂陈,极是复杂,他们既为方以哲吃鳖而大是爽心,同时又为张素元平步青云而堵心。张素元这小子真他妈走了狗屎运,竟从七品县令一跃升至从四品的按察司佥事、山海关监军。

对于顾忠信提请他要巡边辽东,德宗皇帝大喜过望,登基三个多月来他最感头痛最觉心烦的就两件事:一是辽东,二是读书,如今一朝齐去,心情之舒爽自非言语可以形容。

德宗皇帝任命顾忠信取代张鹤鸣接掌兵部,巡边辽东,督师蓟辽。

三十章 叹息

 “两京锁钥无双地,万里长城第一关。”

时隔三月之后,张素元又一次驻马关前,他终于如愿以偿,投身到了他魂牵梦绕的宿命之地。

望着如铁雄关,张素元容颜肃穆,但眼眸却如高悬空中的太阳一般,放射着夺目的光芒。如果有人这一刻对上张素元的目光,那他的神魂必然为之一夺,因为夺目的眸光中既有着无可言说的狂热,同时也有森森杀机。

看到这样的目光,没有人会怀疑其中蕴含的意志和决心,也没有人会不相信这个人想做的事会做不成。

与张素元并马而立的方林雨并没有留意到大哥眼中放射的光芒,他的心情同样激动,同样兴奋。与张素元朝夕相处已四年有余,不知不觉间,方林雨的心态已像换了个人似的。

在师门时听到的那些大英雄大豪侠可歌可泣的故事每每让他热血沸腾,但如今想来他却觉得可笑,方林雨觉得可笑的不是那些大英雄大豪侠,他觉得可笑的是他自己,江湖中三两人间的争雄斗胜如今在他看来像是小孩玩的过家家,现在只有跟在大哥身边,只有在千军万马的战阵上,他才会觉得热血沸腾。

激动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刚刚猛地窜起来的男儿热血也自动自觉地从哪儿来又回哪儿去,继续给方公子的柔情蜜意腾地方,瞬间的出轨过后,可爱的凤玉妹妹又一如既往地端坐在方公子心头。

转头向四周的群山望去,方公子如春水般温柔的目光慢慢掠过微风中轻轻摇曳的松枝,掠过裸露的山岩上幻化出的张张笑脸,最后凝定在了一片积雪中的点点绿意。

看着俊伟如山的兄弟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张素元一点也没觉得好笑,他只觉得温暖,兄弟幸福,他也幸福。

一回到京城,方林雨就缠着方中徇,非要老爹立即就去凤玉家确认婚期不可。方中徇知道事情的经过后,当真大喜过望,详细询问了儿子后,又把张素元请到都察院确认了一遍。

心里托底后,方中徇反倒不肯答应儿子的要求派人到兄弟家去敲定婚期,因为他知道兄弟很快会派人来的,那他又何必多此一举?果不其然,大年刚过,李天风就派长子李汉雄来给他拜年,同时也敲定了婚期。

离京前的饯行宴上,方中徇突然提出来,要方林雨在军中不能担任任何军职。方林雨大惑不解,当然得问为什么,以及他什么时候才能当上他梦寐以求的大将军。方中徇没有解释,只是要儿子听大哥的安排。

张素元明白方中徇的意思,他在辽东决不会一帆风顺,起起落落是免不了的,如果林雨不担任正式的军职,那他万一有难也就不会连累到林雨。方中徇让林雨听从他的安排,是说他什么时候能完全掌控局势,什么时候才可以安排林雨的官职。

张素元能理解方中徇作为父亲的苦心,但方中徇话中的深意却让他极为不安。什么叫完全掌控局势,他当然清楚,这种话方中徇决不会明说,但希望他走什么样的路却也已清清楚楚点了出来。他会顺着方中徇希望的路走吗?张素元不清楚,但他清楚一点,无论如何他都决不会任人鱼肉。

顾忠信此番并没有和张素元一同前来,因为初掌兵部,事情千头万绪,一切都要熟悉,要考虑要定夺的事情也太多,不是一时三刻就能上手的,再者,巡边辽东,督师蓟辽,并不是说他就是战地最高指挥官,他可以常到边地巡视,但他的岗位仍在京城兵部。

赵烈廷获罪罢职后,朝廷几经商议,最后以江西布政使柳学臻为辽东经略,总理辽东军政事务。柳学臻自然也是进士出身,自然也和其他众多难兄难弟一样,八股文章作的花团锦簇,但却无一丝真正的胆气、才识,当然也不会有什么为国为民的迂腐念头。

接到任命后,虽然一步登天,官阶一下子从正三品跃升至从一品的封疆大吏,但柳学臻却体如筛糠,可把他吓坏了。辽东兵祸起至今日,做过辽东经略的人从来就没有一个有好下场,自杀的有,被杀的有,丢官罢职是最轻的。

圣旨已下,柳学臻再不愿去也得去。

柳学臻和王祯化是同一类人,对军事一窍不通却又总以为自己做的就是最正确的决定,他们都是一方面胆小如鼠,一方面又极度偏执。 两人既然是同一类人,做事的风格也就自然雷同。

如果把两人的处境调换一下,那柳学臻必然如王祯化一样以为胜券在握,轻敌冒进,而王祯化呢,也必然和柳学臻现在的想法相同,保险第一,除了龟缩在山海关一心想求个平安之外,也就再想不起还有别的。

到任后,柳学臻见张素元办事干练,对他很是倚重,不久即奏请朝廷任命他为宁前兵备佥事,主管位于山海关外二百里处的宁远、前屯和华觉岛的一切军政事务。

到达宁远后不久,张素元就同柳学臻产生了极大的矛盾。

柳学臻主张“拒奴抚虏,堵隘守关”,并奏请朝廷确定在关外八里铺筑城。

所谓“抚虏”,就是用金钱收买蒙厥人对付离人,而所谓“堵隘”,就是在山海关外八里处的八里铺再修一座关城。

“抚虏”之策,王祯化就曾大用特用,但结果却是蒙人不仅不对付离人,反而帮助离人对付他。“抚虏”之策,即便朝廷也和柳学臻一样双目如盲,也已不可能再被采纳,因为动即百万两之巨的金钱朝廷说什么也不会再拿。

“抚虏”之策虽不驳自消,但“堵隘”之策的危害却又千百倍于“抚虏”稍有军事常识的人都明白,在关外八里处再修一座关城于山海关的防守有害无益,因为没有丝毫转圜缓冲的余地,新城一旦不守,反而会对山海关的防守造成困扰。

不仅如此,若按柳学臻所言于八里铺筑城,定会造成的巨大浪费不说,更为重要的是丧失了时机,因为若于八里铺筑城,便不能如张素元所想在战略要地宁远筑城,而一旦吉坦巴赤反过手来,抢先占据宁远,那辽东局势就再无转圜的余地。

张素元当然不能容忍这种情况发生,反对无果,他便直接上书给内阁首辅叶瑾高和兵部尚书顾忠信。

越级上报是官场大忌,自此,柳学臻将张素元恨之入骨。

叶瑾高不明情况,难以决断可否,于是顾忠信遂提出巡边辽东,实地考察后再作决断。抵达山海关后,顾忠信当即巡视山海关及柳学臻主张筑城的八里铺。

尚没有与张素元面谈,顾忠信自己就否决了柳学臻八里铺筑城的主张。

“柳大人,若八里铺新城筑好后,你想把山海关的四万守军调到新城吗?”

柳学臻在奏请于八里铺筑城的奏章中提到要以四万人驻守新城,所以顾忠信才有此一问。

“不是的,顾大人,应当另募四万新兵守城。”柳学臻答道。

“柳大人,筑关八里之内,新城背后就是山海关,那关前的陷坑地雷是为敌人设的,还是为新兵设的?若新城可守,那山海关又何必再置重兵?若不可守,四万新兵溃逃城下,敌兵尾随而至,柳大人是开关放他们进来,还是把他们关在城外送给离人呢?”顾忠信的语调渐渐冷峻。

“顾大人,下官将在左近的山上建三座营寨收留溃兵。”柳学臻鬓角眉梢渗出了不少细密的汗珠。

顾忠信心底无奈地叹息一声后,厉声责问道:“将士尚在前方守城拒敌,柳大人却要事先就为他们准备好溃逃后避居的营寨,难道这不是在教导前方将士若见势不好就马上溃逃吗?而且,溃兵可入,难道尾随之敌就不可入吗?”

柳学臻被顾忠信问的哑口无言,但仍固执己见。至此,顾忠信对柳学臻不再抱任何希望,第二天他就到了宁远。

三十一章 论势

 辽东西部多是丘陵山地,只有临海的地方有一条狭长平原,它是辽东通向关内的唯一陆路通道,这条通道被称为辽西走廊。

山海关是辽西走廊的终点,也是关内最后的屏障。宁远位于辽西走廊中部,地势险峻,是辽西走廊上的唯一咽喉要地。

站在宁远残破的土墙上,遥望着远方风烟中飘缈的辽东大地,张素元和顾忠信心中同样都充满了屈辱和愤怒。

“大哥,辽东战局的变化不仅朝廷觉得匪夷所思,吉坦巴赤也同样如此。离人的力量原本微不足道,他们开始也不过是想争取些利益而已,但不断出乎意料的胜利使他们的野心逐渐膨胀,吉坦巴赤迁都沈阳就是明证,他的目光已经不再局限于辽东。迁都沈阳,证明了吉坦巴赤的胸襟和气魄不次于任何英雄豪杰,如果朝廷不思改悔,继续长此以往, 那未来形势如何发展将无可逆料。”

“大哥,守住宁远不仅对山海关的防卫至关重要,它也是我们今后复辽的根本所在,这已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如果抓不住,不做好宁远的防卫,那至少辽东将再无朝廷插足之地。”张素元面无表情地说道。

“形势真的悲观至此吗?”顾忠信沉声问道。

张素元没有回答顾忠信的问话,依然自顾自地说道:“大哥,辽东如此惨败,现在看来也未见得全无是处,如果从全局着眼,这甚至是件大好事。”

“素元,何以见得?”顾忠信惊疑地问道。

“大哥,如果用小火慢慢煮一只青蛙,那青蛙必死无疑,但若用猛火,那水骤热之时青蛙就会跳出去,从而逃过死劫。帝国就是青蛙,而吉坦巴赤就是生火的人。现今帝国遭逢如此惨败,不论如何昏聩都不可能不察觉到危险,所以来自朝廷的掣肘必然会减少,我们的战略也就相对容易施行。”

“大哥,如果吉坦巴赤懂得收敛,采取蚕食之策,让实力随着胜利的扩大而同步增长,那我们就不会有现在的机会。吉坦巴赤接连大胜,突然占据如此广大的土地和众多的人口,他一时却无力消化,这才给我们留下了机会。吉坦巴赤也一定知道占据宁远的重要性,但他目前却有心无力,大哥,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一定要抓住。”张素元最后决然地说道。

“素元,宁远守得住吗?”沉默良久,顾忠信问道。

“大哥,现在已不是能不能守得住的问题,而是必须得守,因为宁远若失,那我们就只能坐看吉坦巴赤安安然然地整合辽东,如此此消彼长,不出数年,即便山海关依旧稳如磐石,可它拱卫帝京的作用必将大为削弱。若形势一旦发展到吉坦巴赤平定千济和蒙厥,那时山海关守与不守还有什么意义?若等到吉坦巴赤将千济和蒙厥完全整合到麾下,那时帝国将面临何种局面?”

“大哥,扼守住宁远,我们就能在战略上占据主动,我们进可攻,退可守,可以始终威胁辽东,可以始终存在打破吉坦巴赤战略规划的机会和能力;但若宁远不守,不出数年,几乎就必然会出现一个足以与帝国真正分庭抗礼的强大帝国。”张素元最后总结道。

张素元一番话说完,顾忠信心中再无疑虑,他明白,以帝国的情势而言,张素元话中的“几乎”完全可以去掉。

回到京城,顾忠信向德宗和满朝文武陈述了辽东防卫的战略布置和其中的成破利害,并奏请德宗追加军饷,以招募新军,修筑城防。关于泺东的人事问题,顾忠信请朝廷调回柳学臻,他说柳学臻胆气早丧,为人又极偏执,不堪用在辽东这等关乎帝国存亡的重地。

顾忠信的陈请,德宗一一照准,其他朝臣也没谁蹦出来反对。

事情进行的如此顺利,顾忠信很高兴,他知道这固然是由于皇帝给他这个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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