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关外,为的就是希望朝廷知道大帅忠心可昭日月,从而让大帅完成五年平辽之志。”
说到这,祖云寿起身离座,跪倒在顾忠信身前,哽咽着说道:“大人,云寿生于斯,长于斯,二十余年,辽东父老身受何种苦难,而朝廷又是何种作为,云寿历历在目。云寿每每以头撞墙,但也不能消解胸中愤恨于万一,及至大帅抗命而成宁远大捷,方是时,云寿即视大帅为辽东百姓唯一之希望。大人,您和赵烈廷赵大人的才干皆不输于大帅,而云寿及辽东将士皆独归心于大帅,何也?此非为别者,只为大帅敢于抗命而已!大人,平辽何须大才,若朝廷不以掣肘为常行,云寿一人足矣!”
磕了个头,祖云寿继续说道:“云寿早已誓死追随大帅,如果朝廷容得下大帅,则云寿自然容得下朝廷,但若朝廷容不下大帅,则云寿自然也容不下朝廷。别说朝廷要以莫须有的罪名处死大帅,就是想剥夺大帅的兵权,云寿也决不答应。大人,此非云寿一人之心愿,而是所有辽东将士共同之心愿!”
“大人,不瞒您说,当初云寿之所以能说服将士们暂且折返辽东,就是云寿许诺,若不能以功顶罪,则以兵临之,不论如何都要大帅重返辽东。大人,至于为何现在才动手,是云寿等辈担心,大帅若一味愚忠,则就算救出大帅,也可能功亏一篑,所以诸将建议,若等大帅临行之时动手,大帅的心意或许会有所变化。”
看着堂下钢铁般的大汉,顾忠信心中是无尽的叹息。以祖云寿和赵明教为代表的辽东诸将是一群标准的职业军人,是一群热血男儿,他们完全不同于他和张素元这样的文人士大夫。他们有着他们自己衡量事物的标尺,是一种更近似于绿林豪杰的价值观和判断标准,直接、简单、明了,君君、臣臣这等微言大义对他们影响不大。
如今形势已经分明,祖云寿、赵明教等人,朝廷用之以善,则为皇家之利器,用之不善,则为帝国之叛将,而现在的关键就在如何解开张素元和皇帝之间的结。
听完祖云寿一席话,顾忠信叹息只余,同时也大为轻松。既然知道张素元没有参与此事,顾忠信觉得事情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尚有转圜的余地。兄弟心志坚如精钢,绝不会如祖云寿所言,只因为临刑就改变了忠君的意志,何况他现在不是要张素元重新引颈就戮,他至多也不过是要兄弟安抚住祖云寿等人后暂且解甲归田而已。
要是能做到这点,顾忠信觉得事情就大有希望,思宗再固执,再好面子,但形势演变至此,皇上也不得不低头。
“素元什么时候到?”想到此处,顾忠信精神大振。
“大人,大帅正在山海关修养身体,何时启程到宁远还不一定。”稍稍打了个沉儿,祖云寿忧心忡忡地说道。
“素元受了重伤吗?”顾忠信吃惊地闻道。
“不是,大帅只受了些轻伤,没什么大碍,不过大帅自离开京城便一语不发,神情恍惚,情况到现在仍没有好转。”
“云寿,我这就动身去山海关,你也一道走吗?”顾忠信也忧形于色。
“当然,大人。”祖云寿说道。
一百零六章 条件
出城不到半个时辰,顾忠信和祖云寿遇到了赵明教统率着本部两万铁骑迎面而来。
“明教将军,大帅身体如何了?”见到赵明教,祖云寿立刻策马迎了上去。
“大将军,不必担心,大帅已经没事了。”赵明教也催马迎了上来。
“明教将军,你这是何往?”见礼已必,顾忠信问道。
“大人,末将要去广宁。”
祖云寿不由得和赵明教对视一眼,两人俱都心下叹息一声,顾忠信真是位淳厚长者!辽东最高军政长官是顾忠信,事关军队调动是他理所当然的权力,虽然顾忠信清楚他这个辽东督师徒具虚名而已,但能如此毫无芥蒂地问赵明教率军何往,天下间又有几人!
“明教将军,你这一去,山海关不是只有两万兄弟了吗?如果朝廷派兵来袭,山海关会不会有危险?”祖云寿担心地问道。
“大将军,如果大帅允许,明教只率着本部两万儿郎就足以横扫中原!”赵明教转回身,用马鞭指了指身后的儿郎,傲然说道。
看着顾忠信沉下去的脸色,祖云寿赶紧说道:“明教将军,我们就此别过,我和顾大人都想快点见到大帅。”
三人拱手作别后,顾忠信率先策马而去,这会儿他想快点见到张素元的心情愈加迫切。
山海关,看着眼前的铁血雄关,顾忠信的心情复杂之极。
两个多月前,离开山海关去宁远时,顾忠信在马上回望雄关,他看到的是千古悲凉,因为辽事飘摇,国事飘摇,对此他却无能为力。
辽东已成了个火药桶,一个足以将帝国炸得灰飞烟灭的火药桶,而导火索就是张素元的生死。他改变不了张素元的命运,他也同样对辽军无能为力,因为这不是杀几个将领就可以解决的问题。
今天,此刻,蒙蒙细雨中,山海关却如不知存在了几千万年的定海神针插在了辽东大地上,顾忠信一直惶急的心陡然安稳下来。顾忠信这会儿已然明白,虽然开始时他对祖云寿等人大逆不道的行为深感愤怒,虽然此刻他依然不能原谅祖云寿等人,但心中却已非常庆幸,感觉到从未有过的轻松和希望,祖云寿、赵明教或许为他破解了他原本无能为力的危局。
顾忠信相信,不管今后局势如何发展,辽东都将稳如泰山,张素元统领着这支人人甘为之效死的十万铁血雄狮,八旗兵势不能越雷池半步!认识到这一点,顾忠信的忧心就已去了一半,剩下的就是说服张素元。
这会儿,比之离开宁远之时,顾忠信愈加轻松,因为他绝对相信,不论在何种情况下,兄弟都绝不会起谋朝篡位之心,如此一来,一切问题就都迎刃而解!
如今最糟糕的结果是万不得已时,他劝张素元远走海外。如此一来,张素元当无性命之忧,而只要张素元不死,辽东形势便不会有多大的变化,但现在他不还不算这么做,他现在希望张素元可以留在辽东。
张素元留在辽东,正如方才赵明教所言,朝廷对此必然无可奈何,因为即便思宗想不顾一切也没这个能力,然后再由他居中转圜,顾忠信预料最后极可能维持个相安无事的局面。如此,等到张素元平辽之后,再上表请罪辞官,到时不管思宗对张素元还怀着多大的怨恨,形势使然,皇上也不得不顺坡下驴。
虽然这么做是对君皇的大不敬,但却是目前帝国救亡图存的唯一解决之道!
山海关的气氛一如宁远,人人脸上都罩着一层流光,顾忠信的心情愈加轻松。
看到顾忠信的神色,张素元心道成了,一切都已水到渠成,已经不劳他再费唇舌,至少是目前,顾忠信已和他站到了同一条战线上,接下来他只需提醒顾忠信一些注意事项就可以了。
“素元,伤得重吗?”双手扶起张素元后,看到张素元整个头包得严严实实,但脸色却一如常人,顾忠信不由疑惑地问道。
“大哥,一点皮肉之伤而已,不打紧。”张素元神情一暗,而后略带点苦意答道。
“怎么回事?”顾忠信问道。
“临刑时,素元太过愤怒,挣脱绑缚时,带下了大片头皮。”张素元平淡地说道。
听着张素元平淡的语声,顾忠信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张素元性情激烈,行事却极为沉稳,不论大事小事,每每都是谋定而动。当初为自己所请,张素元写下手书召回祖云寿之时,就知必死无疑,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会在临刑时如此愤怒?这不像是张素元的为人啊!
顾忠信此时已经知道思宗处张素元的刑罚是刮刑,难道是因为这个?但也不像啊,张素元应该对任何刑罚都有心理准备才是正理。
“大哥,素元当日一被压出北镇府司死囚牢,最后直至西市口刑场,一路上人山人海。如果不是锦衣卫保护,我就不用到西市口受那千刀之苦,半路上就会被砖头砸死。被绑缚到刑柱上后,刮了我这个大叛贼的呼声排山倒海,如果当时我被扔到人群中,我想就是流到地上的血也会被人合着泥土吞下。”看着顾忠信茫然的神情,张素元解释道,只是语气比之刚才更加平淡。
“素元,百姓只是被一时所愚,他们早晚有一天会明白兄弟的忠君爱国之心。”顾忠信的心越沉越深,这种话连他自己都觉得不说要比说出来好得多。
“当年大太监刘瑾受的也是刮刑,他的一块皮肉被京城百姓炒到了一两银子一块,大哥,若我真的被刮了,瞧那架势,素元一定不会让刘瑾专美于前,一定会破了刘瑾的纪录。”没有理会顾忠信劝解的话,张素元自嘲地说道。
到了这会儿,顾忠信轻松的心情已经不见了一丝一毫,他知道祖云寿在宁远跟他说的话应验了。
“素元,今后你想怎么办?”顾忠信的脸色已如寒冰。
“大哥,您不必担心,素元绝不会叛反朝廷。”说到这,张素元沉默了片刻后,又接着说道:“但也绝不会再任人鱼肉!”
“这话怎么讲?”顾忠信的脸色缓解了不少,但依然凝重。
“大哥,不瞒您说,素元的心已寒,今后关内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没兴趣,现在我要做的就是照顾好脚下这一方土地上的百姓,素元旦有三寸气在,就不容任何人欺凌他们,不论是离人,还是朝廷!”张素元的语气渐趋冷厉。
“这么说,平辽之后素元还要留在辽东吗?”沉默了良久,顾忠信沉声问道。
“大哥似乎对素元能够平辽信心十足?”张素元不由苦笑地问道。
“怎么,难道说素元当初‘五年平辽’的豪言当真是虚言欺君?”顾忠信沉声问道。
“当然不是,但此一时彼一时,今后朝廷还能给素元提督关内八路的权力吗?”张素元依旧苦笑着问道。
听了张素元的话,顾忠信默然,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不但不可能,张素元还必须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在山海关来防备朝廷,这是必然的。
“素元,不管能不能,大哥只是问你一旦平辽之后打算怎么办?”良久,顾忠信方才问道。
“大哥,我们对事情的看法或许会有不同,但只要对大哥承诺过,素元就决不会违背。十年八年之后的事情老天爷都不知道,我不能现在就给大哥承诺,希望大哥谅解。”张素元恳切地说道。
“如果大哥今天非要素元一个承诺呢?”顾忠信直视着张素元,问道。
沉默了良久,张素元最后咬了咬牙,决然说道:“大哥,素元可对天盟誓,季家一日在京城里坐着,辽军就决不入关!”
顾忠信轻轻叹了口气,他相信张素元,这或许是最好的结果。
“素元,大哥这就回京师,你还有什么话说吗?”顾忠信问道。
“大哥,素元有几句话要您向朝廷言明。”张素元略一思索后,说道。
“是什么?”顾忠信沉声说道,他知道张素元要开条件了。
“第一,希望朝廷不要逼我,辽军不入关的先决条件是朝廷不派兵攻打山海关。如果一旦朝廷攻打山海关,到时希望大哥不要再让素元为难。”张素元的眉毛微微上挑,说道。
张素元的话说得很婉转,意思却一点也不婉转,将来形势会如何发展,顾忠信已没有丝毫信心。
“第二,朝廷一年用在辽东的银子约为五百万两,今后朝廷每年仍得提供五百万两,而且朝廷还必须保证通往辽东的商路畅通。”
“素元,你认为这可能吗?”顾忠信皱褶眉头,问道。
“大哥,如果朝廷满足我的要求,我将保证八旗兵今后再由西线突入长城时,辽军会猛攻离人的老巢,令突入长城的八旗兵迅速回师。”张素元一笑,答道。
看到顾忠信瞧向自己怔怔的目光,张素元敛起笑容,接着冷冷地说道:“大哥,如果朝廷不能保证辽东起码的粮食供应,辽军会进入关内抢粮,这是辽军不入关的第二个先决条件!”
“好吧。”顾忠信注目张素元良久,最后无可奈何地说道。
顾忠信知道在公在私,张素元说的他都无可指责,因为确保辽东不失,不论对张素元,还是对他自己,都是不容有失的最高原则,以此种激烈手段要挟朝廷,张素元自己也是无可奈何。
第二天,阳光虽依旧明媚,秋风却也飒飒。
表里山海,松涛如怒,望着顾忠信远去的背影,张素元心如坠铅,他不知道顾忠信今后的命运会怎样。
这是顾忠信的命运,在这个动乱的年代,如他和顾忠信这等信念高于生命的人,都有各自固有的命运,任何人都无法改变。
立马在高岗上,张素元任着山风吹拂,一动不动。
一百零七章 翻案
风如夜狼嘶嗥,灯似鬼影飘忽,阳光下金碧辉煌的紫禁城,在夜幕中却比鬼蜮还要阴森恐怖。
“皇上,这是东厂密扎。”呈上密扎后,总管太监万和鸣小心翼翼地说道。
“是关于辽东的消息吗?”思宗按住密扎,阴森地问道。
“不是的,皇上,山海关一线已被彻底封锁。”万和鸣胆颤心惊地答道。
看到思宗额上暴起的青筋渐渐隐去,万和鸣的心也稍微轻松了点。自张素元被从法场劫走后,已经半个多月了,还每天都有太监、宫女被思宗生生打死。
“啪”,又一块价值连城的歙州砚被思宗狠狠掷在地上,摔成了八瓣。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见思宗青筋暴起的手哆哆嗦嗦地抓向砚台,万和鸣不假思索地赶紧跪下,一面以头触地劝请皇上息怒,一面在心里祷告四方天地神佛,拜请那方砚台的目标可千万别是他的脑袋。
这半个多月来,皇上特别喜欢摔砚台玩,而且不知怎地,摔起来还特别有准头,这些日子没少给小太监开瓢。
“立刻传旨,百官上朝!”思宗气得都有点差音了。
又活过来了,万和鸣聚集起全身的力量,中规中矩、蹑手蹑脚地轻轻退出大殿。
“老爷,门外有人求见。”大管家闻福轻声禀道。
“什么人?”仰靠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的闻阁老眼皮都没撩一下。
“他没说,只是让把这个交给老爷,说您一看就知道。”闻福略微打了个沉儿,说道。
看到锦盒中的极品紫貂皮裘,闻体仁心咯噔一下,他知道了来人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