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心里还有这样那样的疑惑,但没人怀疑张素元做不到这一点,他们毫不怀疑,只要张素元活着一天,天下英雄就得束手,不管你是头上长角,还是可以倒拽九牛回,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趴着。
几人当中,数顾宗羲的疑虑最深,他担心张素元一旦离世,人亡政息可能来得更快更猛,因为压得越重,反弹的力道就会更大,若无新的绝代强者足以掌控天下,到时群魔乱舞的局面可能无法避免。
“大帅,我们偏居辽东,前后都有强敌,处境危殆,急需延揽四方人才来归,如果现在就将这些公诸于世,不仅会使可能来归的人才心生疑虑,同时还会令将来可能归附我们的各方势力转投他处。”郭广成提醒道。
“历朝历代,要想治理好国家都需要大量的人才。这些人才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是领导者、主导者,他们指出并推动国家的发展方向,而另一类就是具体做事的人才。广成,可不可以这样说,具体做事的人才就是能够在困难的条件下把事情做好的人?”张素元看着郭广成,问道。
“大帅,可以这样说。”郭广成答道。
“那么,具体地讲,广成,那些想要把事情做好的官员所要面对的困难主要是什么?”张素元接着问道。
“人事的纷扰。”郭广成毫不迟疑地答道。
“不错,就是如此。”顿了顿,张素元看着众人继续说道:“如果我们能够设计出一套完整、缜密的体制,不仅可以使官员不敢徇私枉法,同时还能把人事的纷扰降到尽可能地的程度,甚至予以彻底根除,使之每一个为官者都清楚,只有认真做事才是他们正确的选择,也是唯一的选择,要是那样的话,治国还非得需要众多有绝大勇气和才华的杰出人才不可吗?”
“大帅,倘然真能如此,那对为官者而言,认真勤勉的品性比之过人的才华要重要得多。”郭广成叹息着说道。
“就是如此,诸公,我们要做的就是治国何须大才!人是最不可靠的,要想国家长治久安,就决不能指望儒家人人都成圣贤那套。冀望人人都成圣贤,以之教化世人则可,但若以之为立国之本则荒唐可笑。”
听到张素元“荒唐可笑”的四字断语,顾宗羲不觉地下头去,经过这些日子的思索,他已渐渐接受了张素元关于儒家的看法,他不得不承认张素元是对的。
“两千年来,这块生养我们的土地上发生过多少战乱?又为什么会如此?无他,根源在天下为一姓之私而已。天下既然为我一姓之私物,我当然可以为所欲为,不能受到任何节制,于是种种荒淫无耻、穷奢极欲之事必然层出不穷,如此,当万千蚁民不堪忍受,不得不廷而走险之时,既是天下易姓之时;天下为私物,如此好的东西又谁人不想拥有?所以一旦机会来临,天下即变成英雄共逐之鹿,于是一旦江山定鼎,就又开始了下一次轮回,永无息止。”
除了顾宗羲,其余几位皆目瞪口呆,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不理众人的反应,张素元继续说道:“诸公,我们的使命就是打破这种轮回,而要想打破这种轮回,根本就在信制不信人!今后我们建立各种制度的出发点就是以君尽为桀纣,以官尽为贪鄙。”
听了这话,几位面部僵住了的肌肉这才活泛了过来,虽然还是惊世骇俗,但他们接受这些还不困难。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人人都对张素元有着近乎盲目的自信,但他们一时都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如果大帅真能做到这一步,那什么三皇五帝、周公孔圣,统统都得靠边站,大帅就是千古第一圣人,就完全可以套用一句儒家颂扬孔圣的经典来形容大帅的功勋:天不生素元,万古如长夜。
见众人都不说话,张素元知道他们一时还接受不了,于是换了个话题说道:“至于这些举措会对将来可能归附我们的各方势力产生不利的影响,这确实是个问题,但与我们要实现的目标比起来,这些牺牲是必须的。战争的形态已经变了,今后土地和人口不再是决定战争胜负的决定性因素。照目前的形势看来,等到我们的十万儿郎尽成新军的那一天,席卷天下不过是弹指间事,所以这方面的顾虑可以暂且放下。”
“大帅所言极是!”祖云寿当仁不让地说道。
对于这一点,没人有异议,因为就目前的形势来看,是决无可能出现可以与他们的新军相抗衡的军力。
离人方面,别说他们现在还根本不知道新军的威力,就是知道,就是他们想不顾一切疯狂地发展新军,离人也是有心无力,因为客观条件不允许,更因为离人已经没有了发展新军的时间。
帝国方面,倒是有心有力也有时间,但帝国还不如离人更有希望练出新军。昏聩的皇帝和败坏的吏治早已注定了帝国势必一事无成,绝练不出如他们这种新军。
离人军队虽号称八旗劲旅,个个骁勇善战,但这已是过去的皇历,将来八旗兵若与他们的新军对阵,或许那已不能叫作战争,而称之为屠杀一定更合适。八旗兵尚且如此,帝国军队自然更是麻绳穿豆腐根本提不起来,所以张素元说席卷天下不过弹指间事,决非是什么夸大之辞。
当最后谈到关于官员财产申报的问题时,翻看着郭广成拟定的官员财产申报细则,张素元说道:“广成,这份细则还需补上一条,就是为官者的儿子不论当不当官,只要分家另过也得申报财产,一并在监察范围内。这样一来,那些贪到钱而又没被发现的漏网之鱼这辈子也不大可能有什么机会用到这些钱。”
“大帅,要是这样一来,监察体系就将极为庞大,耗费的人力物力势必极为惊人,而且这样做也不见得一定有效。”郭广成质疑道。
“广成,你担心的不是没有道理,但所谓做贼者心虚,本是毫不相干的事,也会使心虚的贼心惊肉跳,所以能多设一道措施就多设一道,何况事情总要逐步完善,今后我们未必就不能找到万全之策。至于耗费,即便再多花十倍百倍,只要能根绝贪腐之祸,多少耗费都是值得的。”顿了顿,张素元决然说道。
见张素元有如此决心,众人也就不再说什么,三天后,张素元在内阁呈上来的文件上签了字,于是一进腊月,这些政令便公诸于世,正式颁行。
新的政令赶在年前公布,等于是送给了全体辽东百姓一分丰厚之极的大礼。
辽东百姓几乎家家都有子弟在军中,加之张素元下令凡是在宁远大捷中,以及其后阵亡的所有辽东将士,抚恤等同于今后阵亡的将士,于是两者加在一起,优待士兵的新政令也就意味着惠及了所有的辽东百姓。
虽然目前只是口惠,但没人怀疑他们将来会得不到大帅许诺的东西。
对于钱庄,老百姓不明白也不感兴趣,因为他们没有多余的钱可以拿出来,但对学校就不同了。
对绝大多数百姓而言,学校是他们至为崇敬的地方,但也是他们渴望而不可及之地。如今大帅竟一视同仁,而且分文不取,连饭钱都不要,就让他们的孩子到学校去读书,这更是他们做梦也不可能梦不到的美事。虽然孩子得离家,但这和孩子的前途比起来,就根本算不得什么事。没人会觉得自家的孩子比别人家的笨,于是自然而然,“朝为田舍浪,暮蹬天子堂”的希望在许许多多普普通通的百姓心中燃起。
没有人想到过,就是张素元自己也没想到,他让这些普通百姓有资格做这种梦的意义。
一百二十章 瑜亮
今年过年的气氛本就浓烈之极,收到大帅的大礼后,年味就已不是浓烈可以形容的了。
瑞雪纷飞,伴着零零星星炸响的鞭炮声,是一群群孩童稚嫩清脆的呼喊声。
无论是鹅毛的大雪,还是透骨的寒风,一切的一切都挡不住孩子们的欢乐。孩子们的欢乐感染着大人们,大人们愉快的心情更感染着孩子们,一切都是那么可贵。
漫步在长街上,张素元的心情非常愉快,飘落的雪花令他愉快,呼啸的寒风也让他高兴,孩子们的笑声和行人脸上安详的表情更令他心情舒畅。
昨天下午,郭广成亲到经略府向张素元禀告,他说火器局制造的第一支火枪今天晚上就会完工,他代表火器局请张素元去试射第一枪。
今天早上,草草吃过早饭,张素元便带着方林雨动身去了火器局。
为了保密和安全起见,张素元令火器局建在宁远西南三里处的八峰岭中。八峰岭也是祖云寿的中军大营所在地,他统率辽东的三万机动部队驻守在八峰岭。
张素元到时,郭广成、祖云寿和火器局总管王铁成已在八峰岭前恭候。
宁远自己制造的第一支火枪被静静地放置在石桌上的木架里。
烤成古铜色的木柄枪托、直直的枪管黝黑发亮,大小长短一切都匹配的恰到好处,这真是一件美轮美奂的杰作!
注目良久,张素元这才转过头向火器局总管王铁成看去。
见张素元向自己看来,王铁成微一躬身,便上前一步,指着身旁一个四十多岁,一直低着头的工匠说道:“大帅,这位是从江南火器局请来的刘东山师傅,这支枪就是依照他的想法设计的,也是他亲手制造的。”
张素元微微点了点头,他对王铁成很满意,他没想到王铁成竟会主动把制枪的工匠介绍给他。
工匠充其量只是粗役,技术在好,功劳再大,粗役还只是粗役,和火器局总管的地位是不能比的,除非张素元亲点,否则这种场合是论不到粗役来的。
今天,王铁成不但把制枪的工匠带来,而且还在他要询问的时候,主动把工匠介绍给他,这就更是难能可贵。
其实,张素元还有没想到的,王铁成之所以会这么做是受了郭广成的点拨。
俗话说眼子棒打不回,光棍一点就透,王铁成人极精明干练,自是一点就透,事情做的恰到好处,滴水不漏。
郭广成对王铁成的表现也很满意,王铁成是他擢拔的人,他当然不希望王铁成丢他的脸。
郭广成对张素元的所思所想已了解得差不多,这会儿他已然清楚,张素元并没有把争霸天下这种事放在心上,张素元真正想要做的是改造整个民族,从方方面面改造这个老大帝国,张素元心中真正的成败是他能否成功改造整个国家。
郭广成知道,他们在开创历史,但能否成功,他却心里没底,因为这绝不是仅凭武力就能解决的事,数千年沉积下来的问题要想在数十年内解决,决非易事,而他们这些人一旦离世,到时将会发生什么,没人可以保证。
在郭广成看来,张素元选择了正确的道路,张素元在急风暴雨和潜移默化中选择了潜移默化,在迅速和平稳中选择了平稳,这一点令他大为心安。
张素元是这个时代思想最激进的思想家,但在实际的斗争中又是最务实的政治家,这两者本是茅盾的,但在张素元身上得到了统一。
现在郭广成只有一点隐忧,就是张素元现在因为还年轻,所以才不着急,但一旦上了年纪,时日无多时,他会不会着急,会不会放弃务实的路线而改为激进?
郭广成知道他这是在杞人忧天,因为他现在根本还想像不出,张素元即便激进又会造成什么样的严重后果,但不知为什么,这样的念头就是会常常浮现在心头。
清楚张素元的想法后,郭广成认识到,在张素元心中,将来最大的敌人一定就是他们这些官僚,因为要想彻底改造这个国家,能否成功改造整个官僚体系就是一切的基石。
认识到这一点后,郭广成就开始自觉地采用张素元的方法,潜移默化地影响身边的人,王铁成就是其中之一。
“刘师傅,你来给大帅说说。”王铁成客气地说道。
“大……大帅,小人……小人根据您的意思,对……对西夷火枪作了改进。”刘东山低着头,一面结结巴巴地说着,一面努力地控制着抖得越来越厉害的双腿,千万不能跪下啊!
“刘师傅,都作了哪些改进?”张素元语气极为和缓地问道。
“轰”的一声,刘东山已不知自己到底身在何处,总管王铁成称他刘师傅就已折了他的阳寿,现在辽东大帅张素元竟也称他为刘师傅!
张素元何许人也?单以辽东大帅的身份就已绝不是刘东山这种人可以想象的,何况刘东山毫不怀疑,张素元必将君临天下,成为俯视万方的大皇帝!
刘东山是制枪的宗师级人物,他最了解枪的威力,如果张素元能以他制造的这种枪武装军队,那离人横行天下的雄狮劲旅不过是土鸡瓦犬,不堪一击。
这样的人物竟称他为刘师傅,刘东山又如何不昏头转向!
看着刘东山的反应,张素元心下叹息不已,他知道刘东山必是帝国制枪最顶尖的人物之一,因为刘东山是江成久挖到辽东来的人,而江成久曾向他保证过,一定会把最好的工匠挖到辽东来。
刘东山这种人本应称为大师才对,但帝国素来鄙薄工匠,所以不管刘东山多么有才华,他永远只是粗役,而最可悲的,就是刘东山也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了不得的才华,他只认为自己是个卑贱的粗役而已,但放眼整个国家,又有几人比刘东山更有用?
“刘师傅,都作了哪些改进?”张素元再次问道,语气更加和缓。
刘东山终于不自觉地抬起头来,他想好好看看张素元。
当刘东山的目光接触到张素元的目光,他的腿慢慢地不再颤抖,他的腰杆也渐渐挺直。
不论在什么方面,只要能超越侪辈之上,就必有他的过人之处,只要给他机会给他信心,他也就必定会放射光芒,刘东山就是如此。
张素元的目光给了刘东山平静,一种奇异的平静,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平静。
“大帅,按照您操作简便、火药填充快、射程远、威力大的要求,小人对西夷火枪作了诸多改进。此枪长三尺三寸,比西夷火枪短了三寸;枪重八斤四两,比西夷火枪轻了二斤八两。”刘东山侃侃而谈。
“它的性能如何?”张素元问道。
“具体的性能得等到您试射过才能知晓确切的数字,但小人可以担保,一定会比西夷火枪强上不少。”
“大帅,刘师傅造的这支枪最卓绝的地方还不是这些惯常的性能。”一旁的祖云寿忍不住插嘴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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