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帅,刘师傅造的这支枪最卓绝的地方还不是这些惯常的性能。”一旁的祖云寿忍不住插嘴说道。
“嗯,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张素元一面说着,一面又仔细向木架上的火枪看去。
“大帅,刘师傅改进了它的发火装置,他把火绳点火改为了燧石发火。”祖云寿兴奋地说道。
“什么是燧石?”张素元不解地问道。
“燧石是一种一撞击就会发出火星的石头。”祖云寿答道。
“这么说,它不怕风雨?”张素元瞬间就把握到了其中的关键,他知道火枪有一个弊端,就是在风雨天无法使用,因为火门里的火药不是被风吹走,就是被雨水打湿。
“是的,大帅,不怕风也不怕雨。”
张素元知道,燧石枪仅此一点的优势就已功莫大焉,因为战场上瞬息万变,什么情况都可能遇到,风雨不是你想避开就能避开的。
在刘东山的指导下,张素元亲自填充火药,射了第一枪后,他就知道成了,他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彻底改造军队,从而打造出一支可以真正摧枯拉朽的无敌雄师。
顾忠信主政辽东时,对火器极为重视,刀箭等冷兵器就已退于从属的地位。
当时一营的编制定员总计官兵6627人,其中步兵3200人,骑兵2400人,辎重车夫512人,各级军官、侍从、传令、杂役515人;火器配备为鸟铳256枝,三眼枪1728枝,大小佛朗机(相当于轻重机关枪)共256挺,各种火炮88门;兵器配备为弓箭1273副,大弩256张,长枪、长刀、长斧1280件,火箭7680枝,大棒256条,藤牌256面,腰刀5888口;装备车辆为偏厢车128辆,准迎锋车256辆,辎重车256辆。
以如此之配备,可惜却百无一用,最后还是得靠刀箭与离人对垒争锋。
顾忠信之所以如此编练营制,是以取守势为主来编练的,但现在情况已经发生了变化,攻守很快就会易势,所以军队的编练也就必需随之改变。
一支不仅战斗力强大,而且来去自如,机动如风的军队才是张素元心目中的无敌雄师,而要造就出这样的军队,就必须对武器进行革新。
张素元心目中理想的武器就是刘东山制造的这种燧石枪!
燧石枪比之火绳枪优越了不是一点半点,而且多是革命性的。
燧石枪不怕风雨天,其射速更快,射程更远;枪身短、重量轻,易于携带,而且夜间使用更不容易暴露,这些都是燧石枪的优点,但这些都还不是张素元最看重的。
张素元最看重的是两点:一是火药添装和射击更容易,比之火绳枪快了近一倍;二是燧石枪更容易瞄准。
以往八旗兵对付帝国军队的火器只有一种战法,就是趁着火器放过后再次填充火药的空当以骑兵突进。
八旗兵这种战术屡屡奏效,其中固然有诸如训练、指挥不利,火器质量不好等诸多原因,但火药添装缓慢也是其中一个最为重要的原因。如果去掉这些人为的不利因素,将来最能影响辽军战斗力就是这点。
火绳枪射击时,需要先将火绳点燃按入龙头,而后方可端枪扣动扳机射击,这不仅费时,而且也不易瞄准,但燧石枪就不然。燧石枪只要扣动扳机,使龙头下压就可射击,不仅如此,燧石枪还有更重要的一个特点,就是后坐力比火绳枪要小得多。
张素元以前根本就没有想过火枪还有什么后坐力的问题,他以为本来就如此,但刚才试射过燧石枪后,他才发觉这个问题,他发现燧石枪比火绳枪好用得多。
张素元兴致极浓,他连射十枪后方才交给祖云寿。众人轮番射击,约摸放了五十枪后,宝贝又回到了张素元手里。
除了枪管很热之外,张素元没有发现其它任何异常,及至刘东山禀报说燧石枪的有效射程为四百米,至少比西夷火枪多了五十米时,张素元心中大定。
有了这种燧石枪,相对笨重和射程较近的三眼枪以及大小佛朗机就可以不必再配备,而且除了攻城破寨和某些特殊需要外,战车和火炮这些更为笨重的武器也就更不需随军携带,如此一来,军队的机动性就可以充分发挥出来。
在回宁远的途中,张素元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他想到了从西夷购置的火枪会不会只是西夷人手中的二流,甚至是三流货色?这是极可能的。
张素元清楚,西夷远隔重洋,不论他们的火器如何厉害,都可能对他构成什么实质性的威胁,但他还是对西夷有着强烈的好奇,那里到底是一块什么样的土地?
不知胡杨雷找没找到他想要的人?望着迷蒙、银白的山川,张素元的思绪飞到了一碧万顷的南方海疆。
进得城来,将马匹让卫士们牵回经略府,张素元只带着方林雨和佘义漫步在长街上。
除了常常呼啸东西的一群群小孩子,街上没几个人,张素元他们脑袋上又都扣着厚厚的狗皮帽子,所以没人认得他们。
张素元难得如此轻松地逛街,于是心情愈发的好,兴致也就更浓。
张素元的心情好、兴致高,方林雨和佘义的心情自然更好,三人一路徜徉,说说笑笑,穿街过巷。
“大哥,你猜猜看,那是干什么的?”指着一间小门脸,方林雨笑着问道。
顺着方林雨指的方向看去,张素元看到了一副对联。对联的上联是“问天下头颅几许”,下联是“看老夫手段如何”。
张素元不觉哑然失笑,对联的字体一般,但语义却是相当风趣幽默。
停下脚步欣赏了一会儿,张素元抬手摸了摸下巴,而后便抬脚向小门脸走去。
“大帅!”佘义见状大急,脱口喊道。
“无妨。”冲佘义轻轻摇了摇头,张素元轻声说道。
宁远的剃头业虽出现不过几个月,但该有的也都有了,其中剪刀和剃刀就是剃头房不可或缺的两件东西。
老板是个六十多岁的老者,手艺极好,和门上的对联相得益彰。老板这方面的手段不输于云香君,但利落劲却远非云香君可比,不到两刻钟就已大功告成。
老板不仅手艺好,还非常健谈,极是风趣幽默,张素元这个头剪的非常愉快。
目送着三人消失在茫茫的风雪中,老板这才回到屋中,瘫坐在暖暖的火炕上。
天幸自己小心,没让其他人主持这个剃头铺,否则今天非露馅不可。
怔怔地看着炕上红彤彤的火盆,老者神色复杂之极,也落寞之极。
既生瑜,何生亮!这是老者心头挥之不去的悲叹。
祖上随同先皇漂泊海外,不知经历了多少艰难困苦,又经过十数代人的卧心藏胆,其间更不知吞了多少血泪方才积下今日的基业。
到了他们这一代,帝国风云变幻,机会终于到来,而更令他们欢欣鼓舞的是少主横空出世,其天纵英才赢得了所有人的敬服。
和其他人一样,老者也曾毫不怀疑,他们一定可以席卷天下,梦想,会在他们手中实现!
“张素元……张素元……”
这个充满魔力的名字一遍遍在老者心头滚过,就是这个名字一步步动摇了老者曾经坚定不移的信念。
张素元惊才绝艳,少主绝艳惊才,老者毫不怀疑,将来的天下之主必由他们两人间决出。
但是……但是……这一刻,老者终于不得不痛苦地承认,他一直以来的感觉是正确的,如果不考虑其他因素,少主比不上张素元,少主斗不过张素元。
少主的能力不见得比张素元差,至少没见过真章前,任谁也下不了这个定论,但少主与张素元之间真正致命的差异不是能力上的强弱,而是境界上的差异。
能力和境界的关系有时就如战术和战略的关系。
提高能力容易,提升境界却难!
能力上的差异容易弥补,但境界上的差异却极难弥补,很多时候甚至是不可能的,就如战术上的失败可以弥补,而一旦战略上失败就几乎不会再有翻身的机会。
正如决定战争最终结果的是战略,而不是战术一样,决定少主和张素元之间角力最终胜负的是境界,而不是能力。
项羽百战百胜,但却不能把每一次胜利结成最终胜利的势,结果落个霸王别姬,乌江自刎的结局;刘邦百战百败,但却能将每一次失败结成最终胜利的势,结果席卷天下,一统江山。
世人眼中所谓的能力,项羽胜于刘邦百倍,是故项羽百战百胜,刘邦百战百败,但最终的胜利者却不是项羽,而是刘邦,这其中最根本的原因就是项羽和刘邦不同的境界。
通过短短两刻钟的接触,老者发现张素元太平凡了,如果是陌生人,没有人会害怕张素元,甚至没什么人会注意到张素元的存在。
骄傲的根源是自私,而自私是人的本性。
在比自己差的人面前,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会在心里产生骄傲或者得意的情绪,这是人之常情。
注重修养的人会以这种情绪为耻,从而加以克制,没什么修养的人会把这种情绪行之于外。
骄傲与才华并行,而傲慢则是权势的影子。
不论才华,还是权势,张素元都已站在了最顶峰,但老者却从张素元身上察觉不到一丝这种负面的情绪。
老者觉得,张素元心中已经没有什么才华和权势这类俗世的观念,张素元心中有的已只是信念而已。
境界虽只是某种心境,但伴随这种心境的则必然是某种无可言说的能力,项羽之所以败于刘邦,就是为此。
那少主呢?老者绝望地想到。
张素元还会不会再来?如果再来,他是不是按照最初的设想,行险一搏,刺杀张素元?
老者并没有犹豫多久,第三天,祖云寿的中军大营来人特聘老者为军中的专职剃头师傅。
老者心中一声轻叹,张素元了得,身边的人也同样了得,他知道这一定是张素元身边那个卫士的主意。
那个卫士一定暗中使人调查过他,虽然调查不出什么,但也一定不会再让他的剃刀靠近张素元。
那个卫士担心劝不住张素元,就来个釜底抽薪,让张素元再也找不着他。
老者知道他没的选择,机会去了就不会再来。
阳春二月,北国还是雪地冰天,南国却已春风荡漾,草色近看虽然还很恍忽,但遥看却是绿意葱茏,美不胜收。
与帝国处处破败的景象完全不同,烟柳十里的秦淮河畔繁华依旧。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望着船头负手站立的,大袖飘飘、白衣胜雪,如劲松,似玉山的贵家公子,歌女边缓缓摇动船橹,边轻声唱着。
月映波底,灯照堤岸;河水悠悠,烟柳荫荫。
此声此情,此景此意,眼中所见,耳中所闻,心中所感,一切都水乳*交融,但这水乳*交融却令人感慨系之,为之悲伤不已。
秦淮胜景,兴于六朝,但其极盛之时也既是六朝灰飞之际。此后,每逢时局动荡,国家频于灭亡之际,秦淮河畔既又盛极一时,开始了另一波的轮回。
迎着料峭的春风,季常勋不由轻轻叹息一声,虽然眼前的景象一直都是他所期盼的,可一旦真的身临其境,却又感慨良多。
张素元真的如此厉害吗?楚恒云多谋善断,见识极是精准,他既然如此警告自己千万不要轻举妄动,那就一定所言不虚。
张素元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这一刻,季常勋对万里之外的对手充满了好奇。
终章 远虑
“荡寇平逆,此为千载一时之机,绝对不容错过。朕意已决,众卿不必再议!”思宗阴沉着脸,说道。
顾忠信和成仲时相视苦笑,都难掩心中的失望和忧虑。
三日前,思宗急召顾忠信回京,说是暗探探得确实消息,皇天极欲在七八月份进攻辽东。
什么暗探探得确实消息,这分明就是皇天极派人通知的,顾忠信对此自是心头雪亮。
经过三日的激辩,尽管顾忠信和成仲时等一批大臣据理力争,但依然无济于事,思宗终于一锤定音。
无论情势如何,更无论道理如何清楚,在思宗眼里,张素元都要比皇天极危险千百倍,这就是思宗的思维定势,任谁对此都毫无办法。
无奈地叹息一声,顾忠信再次出班奏道:“皇上,此番出征不知以何人领军?”
“当然是顾爱卿。”思宗一愣,说道。
“皇上,臣不能领军出征。”顾忠信断然说道。
“为什么?”顾忠信话音未落,思宗的脸色已如寒冰。
“皇上,此番北进,臣在与不在关系不大,但若万一战事不利,臣就是唯一可以居中转圜,阻止张素元南下的人。”顾忠信坦然说道。
“顾卿家,你认为可由何人领军?”默然半晌,思宗方才问道。
“皇上,臣久不在朝,对诸臣少有了解,实不敢妄言。”
随着思宗默认顾忠信的请辞,于是,比之先前激烈百倍的争论即告展开。
一连七天,满朝衮衮诸公一个赛着一个的比着谁更谦虚,谁更识大体,都死命地要把这个升官发财的好机会死顶给以前死看不对眼的王八蛋。
最后,赶在大皇帝雷霆震怒爆发前,内阁把一溜六个名字摆到了龙书案上。
朱笔左动动,右晃晃,上游游,下走走,又在中间停停,终于,神秘莫测的朱笔点在了一个热腾腾,直冒青烟的名字上。
三天后,花了五万多两银子,由闲职转为兵部侍郎还不到两个月的范洪博范大人草草安排了后事,就挂着俩大肿眼泡,睁着俩通红通红的兔子眼,如丧考妣地走马上任,'奇。书'去过他一直梦寐以求的一品大员的官瘾。
四月十八日,张素元接到了顾忠信去职的消息;十九日,张素元传下帅令,令各路将军三日后帅府议事。
二十日傍晚,中军来报说祖云寿求见。张素元微微一怔,祖云寿怎么来了?这个时候他应该在百里开外的荒野中练兵才是。
看到祖云寿凝重之极的脸色,张素元很是讶异,祖云寿从来都是个有担当的人,遇到他这样统帅后,就更是如此。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竟要祖云寿赶来宁远见他?
随着祖云寿的讲述,张素元的脸色越来越沉,越来越冷。
“大帅,云寿自知赵海明所罪必死,但兄弟们俱愿倾其所有,希望大帅免赵海明一死!”说罢,祖云寿跪在张素元面前,虎目之中,泪水夺眶而出。
沉默,痛彻心扉的沉默。
满眼激动的泪水、无限感激的目光、憨厚木讷的笑容、满身累累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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