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在现实政治中没有丝毫份量,一切取舍的标准只有利益而已。
皇天极十分清楚,腾格曼里要想实现恢复先人荣耀的目的,帝国就是最大的障碍,不推倒帝国一切都是枉然,而要推到帝国,与他结盟自然就是腾格曼里惟一的选择,但是,要想恢复先人的荣耀,首先得保住种族的生存。
一旦种族的生存受到威胁,腾格曼里会毫不犹豫地出卖他,当然,他也一样。
腾格曼里这时候来是为了什么?一路琢磨着,皇天极走到了福瑞宫。
“大酋长,这是怎么回事?”皇天极沉声问道。
就在酒席宴间,腾格曼里命人抬上十只木箱,每只木箱里摆放着五只火枪。
“大汗,这是俄罗斯帝国远东军区尼布楚督军叶利卡列诺夫送给您的礼物。”腾格曼里一笑,说道。
皇天极知道俄罗斯帝国,他知道黑龙江以北有着极为广袤的土地,俄罗斯就是推翻蒙厥人的金帐汗国后建立的新帝国。
一年前,皇天极派兵平定了博穆博果尔的叛乱,而后相继将黑龙江上游的达斡尔人、鄂伦春人,虎尔哈人等编入八旗,其中鄂伦春人归附后即提请他发兵,清剿盘踞在尼布楚地区的俄罗斯土匪。
“大汗,一年前,叶利卡列诺夫遣人与我接洽,但俄罗斯人太过贪婪,提出的条件极其苛刻。日前,听说大汗受挫于辽军的火器,而俄罗斯人制造的火器极为精良,于是便趁此番觐见大汗的机会,把叶利卡列诺夫的特使带来觐见大汗。”
“传俄罗斯的使者进宫。”默然半晌,皇天极吩咐道。
夜近子时,张素元依然在灯下批阅报告,突然,他的目光凝定在了手中的报告上。
“来人,传江成久。”略一思索,张素元传下命令。
“大帅,您有何吩咐?”片刻之后,江成久肃立在张素元面前,躬身问道。
“成久,你明日亲自去沈阳,调查一下出现在腾格曼里队伍中那几十个背着火枪、金发碧眼的到底是什么人。”
“是,大帅,成久这就动身。”江成久躬身一礼,然后退了出去。
江成久离去后,张素元稍作踌躇,便道:“请李山平先生。”
约摸过了两刻钟左右,中军让进了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中年人身材臃肿,相貌猥琐,但一双眸子却极是灵动。
中年人叫李山平,是张素元的高参。
李山平的来历很特别,他不是张素元请来的,也不是自己来投奔的,他是张素元花钱买来的,或者更准确地说,他是胡杨雷买来的。
李山平原本的身份是奴隶,是葡萄牙人澳门总督西斯塔利科的奴隶。
三十几年前,东来的西夷人干过一阵子最为伤天害理的勾当,就是勾结帝国的不法匪类拐卖儿童,李山平就是受害者之一。
当时的澳门总督西斯塔利科见李山平聪明伶俐,就将他留在了身边。
西斯塔利科本是个知识相当渊博的学者,不仅喜欢自己著书立说,更喜欢翻译典籍。成为澳门总督后,西斯塔利科的一个主要工作就是把中文典籍翻译成葡文和把葡文典籍翻译成中文。
渐渐地,西斯塔利科发现李山平在学习方面有着极高的天赋,尤其是在语言方面更是如此。
翻译是一件极为繁重的工作,西斯塔利科非常需要一个助手,于是他就开始教授李山平各方面的知识。很快,西斯塔利科就离不开李山平了,此后,不管去到哪里,他都把李山平带在身边。
转眼间就过了三十多年,随着西斯塔利科重任澳门总督,李山平也跟着回到了澳门。
一年前,当杨离和胡杨雷师徒离开宁远时,张素元拜托胡杨雷,让他找一些精明能干的人扮成商人,去西夷收集情报;同时,张素元也拜托胡杨雷尽快给他寻找一个了解西夷的唐人。
三十多年来,李山平随着西斯塔利科转任游历各地,几乎走遍了西夷诸国,是有名的西夷通,胡杨雷的眼睛自然得盯上他。
千好万好,没有钱好,何况西斯塔利科老了,钱就自然更好,于是没费多少唇舌,李山平就到了宁远。
李山平到宁远已有些日子,由于事情并不紧迫,张素元并没有与李山平深谈,他只是命李山平著书,详细介绍西夷诸国的政治、军事、文化、宗教、风俗等等情况。
“李先生,本帅知道我们北方有一个叫俄罗斯的大国,它是个什么样的国家,李先生清楚吗?”坐定之后'奇。书',张素元问道。
“大帅,三百年前,蒙厥大帝成吉思汗分封四子封地,其中长子术赤的封地在额尔齐斯河以西,而后术赤长子拨都率两万长子军西征。拨都一路势如破竹,先后征服了钦查草原、克里木、高加索、保加利亚、伏尔加河和奥卡河地区以及第聂伯河流域。第聂伯河流域有一个罗斯公国,一百年前,罗斯公国推翻了蒙厥人建立的金帐汗国,建立了现今的以伏尔加河流域为中心的俄罗斯帝国。”
“俄罗斯帝国建立之初,极其落后愚昧,但在五十年前,彼得称帝。彼得称帝后,二十五岁时,他亲自去西夷学习。彼得颁布了3000多条法令,以西夷的方式改革行政机关和军队,引进成千上万的外国专家,派出大量青年去西夷学习,建立各种各样的新式学校,全面引进西夷的文化、技术,使得在短短几十年内,俄罗斯的国力就已不输于西夷诸国。”
“俄罗斯人极其贪婪,俄罗斯帝国的历史就是扩张的历史,不过一百多年,俄罗斯的版图就扩大了十几倍,如今比我们的版图还要大很多。”
这短短的几句话在张素元心中引起了怎样的风暴,是李山平无法想象的。
数千年来,唐人的外患始终来自北方,张素元决心在他手里结束这种状况,但如今看来,他非但结束不了,而且今后来自北方的威胁将亘古未有!
以前来自北方的威胁,包括眼前的离人,都是愚昧落后的蛮族,他们虽能给唐人造成巨大的伤害,但不管伤害如何巨大,却都不能动摇唐人的根本,因为他们没有可以与唐人文化相抗衡的文明。
通过李山平,张素元知道西夷的文明是完全独立于唐人文明之外的另一种文明体系,而不同文明体系之间的战争和征服与唐人和蛮族间的战争和征服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以前的战争不管多么残酷,结局多么不堪,实际上,唐人都不存在生存和毁灭的问题,但今后,生存和毁灭的抉择很快就会摆到唐人面前。
离人已经无足轻重,一灯如豆,幽幽的灯影下是一张凝重的脸容。
十七天后,江成久回到了宁远,和江成久一起回到宁远的还有一个俘虏,一个金发碧眼的俘虏。
正月初六,张素元签发了《战争动员令》。
在动员令中,张素元首先阐明了发动此次战争的目的,他要一战平灭离人,使辽东再无征战之危,从此永无兵祸之难。
接下来,张素元在动员令中发布了一系列命令。
一,所有百姓全部移居各个城镇中。
二,男子十五岁至六十岁、女子十五岁至五十岁身体健康者,全部编队,由各地官府调用。
三,百姓交出所有粮食,登记造册,暂由国家统一调配。
签发动员令的同时,张素元遣出数路使者,奔赴漠南蒙厥各部,严词警告各部不许妄动,否则绝不宽待。
二月初七,经过一个过多月的准备,一切终于就绪,辽东八万大军也在广宁集结完毕。
面对缓缓逼近的八万辽东大军,皇天极惟一的感觉就是绝望,撼不动逼上前来的这八万辽东大军,一切都已无济于事,但这八万大军却是移动的钢铁堡垒,他们无可奈何,毫无办法。
皇天极清楚,张素元这次是破釜沉舟,不达目的绝不会罢休。
看张素元一系列的布置,皇天极毫不怀疑张素元的决心,所以他坚决地压制住了诸将突入辽西的请求。
突入辽西,如果调不回辽东大军,非但对战局毫无助益,而且将不可避免地造下灭族大祸。
杀戮,只能激起更大的杀戮,而弱者无谓的杀戮带来的必定是毁灭。
张素元兵锋所指,必定是沈阳和辽阳等几所重镇,而沈阳和辽阳一旦失陷,一切就都灰飞烟灭。
形势清楚分明,张素元绝不会分兵,所以除了凭坚城与张素元对决外,任何手段都已无济于事。
“大汗,张素元的使者求见。”内侍躬身禀道。
“传见奉天殿。”默然半晌,皇天极道。
沈阳城外三十里处的一个土丘上,张素元迎风而立,皇天极匹马而来。
目光,两个盖世俊杰的目光第一次对在了一起。
张素元的目光坦荡深邃,没有丝毫胜利者的得意;皇天极的目光虽复杂难言,却也没有失败者的沮丧。
寒暄已毕,两人在旗罗伞下的方桌旁相对而座。
“本王如约而来,不知大帅何以教我?”对饮三杯后,皇天极从容地问道。
“大汗客气了,素元如何敢当?”
稍微顿了顿,张素元轻轻叹息着,怅然说道:“放眼天下,可与素元把酒临风者,唯大汗一人尔,但不知今后还会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
“如果我们都放下世间俗务,这样的机会多的是,但要有一人放不下,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皇天极淡然地说道。
“大汗,或许不然。”默然半晌,张素元直视着皇天极,正色说道。
“怎么说?”皇天极原本一直淡然的目光陡然间锋利如刀。
“退一步海阔天空。”张素元轻声说道。
“退到哪里?”眼底闪烁的火星熄灭,皇天极带着淡淡的嘲讽问道。
“尼布楚!”张素元一字一顿地说道。
沉默,皇天极的目光望向了遥远的北方。
“俄罗斯国力强大,地广人稀。俄罗斯的中心在伏尔加河流域,国都是莫斯科。从莫斯科到尼布楚,其间道路崎岖,尽是森林荒野,往往数百里不见人烟,骑马坐车也至少得两个月的时间。俄罗斯立国以来,主要关注的是西方,始终着力向西方拓展,如今正与西方强国瑞典开战。近十几年来,俄罗斯也把目光投向了东方,但受制于各种因素,还无法把足够的力量投向东方,所以现在的尼布楚督军手下人马还不足三百,就是整个远东也不过千人,而且这些人大多还不是正规军队,他们多是流氓囚犯。”张素元也望着北方的天空,淡淡地说道。
“大帅的目的是什么?”略作思索,皇天极淡淡地问道。
“大汗,我的目的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态度。如果大汗愿意退一步,我会尽可能地予以支持。我们两方不仅可以自由通商,而且没有任何限制,如果需要,我还会供应大汗火枪。”
看着皇天极渐渐远去的背影,张素元的目光愈加深邃。
整整两个月,辽东大地的欢声笑语就没有断过,就在这无处不在的欢声笑语中,张素元进了沈阳城。
金霞灿烂,残阳如血,晚风中的大地静谧而安详。
伫立在城头,张素元极目远眺,随着暮色渐深,张素元的身影融进了大地的沉静和安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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