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旋?他做的越是干净,越是说明这是故意做给别人看的!试想他如果有甚背人的活动,用得着亲自出马么?”韩通迟疑道:“这岂不也可说是:这人很聪明,处处避嫌么?”韩槖驼断然道:“不是,绝非如此!市面上散布的有关赵匡胤的神话,分明是赵的手下人搞的鬼!孩儿下去,立即派人跟牢赵普、慕容延钊。”回头对张信厉声喝道:“你回去后眼睛擦亮些,耳朵竖长些,不仅跟牢赵匡胤,也要派人盯住赵匡义,若有疏失,小心你的狗命。”
然而,这一切已然迟了。这年十二月三十日,义成节度使韩令坤、威德节度使郭崇发来八百里加急边报:道是契丹铁骑三万、北汉精兵一万五千人联兵入侵,镇、定两州婴城苦守,日盼援兵云云。后周朝廷大震,廷议:加赵匡胤太尉,率禁兵两万。宋州镇兵五千即日赴援;加韩通为京城都巡检。为了显示镇静,原定次日元旦赐宴君臣照常进行。
赵匡胤领旨后,不敢怠慢。即日云枢密院领了符信,派了慕容延钊为先锋,点了李处耘为中军,派楚照辅马不停蹄去宋州调五千人来陈桥会师,点高怀德、张令锋、张光远、张彦微四指挥使所率二万马步军为大队,均定于次日元旦出京……待诸事忙完后,已是三更,便回府向杜太夫人辞行。
杜太夫人、妹子秀凤、夫人王氏都还没睡,正在边捏过年饺子、边聊闲话呢!见赵匡胤进来,都歇了手,王氏和秀凤都站了起来。匡胤跪了下来,叩头道:“娘,孩儿天亮就随军出发了,盼娘保重身体,过不了多久,孩儿便会回来的。”杜太夫人道:“战事凶险,孩儿须当一切小心了。”匡胤站起来道:“孩儿知道。”秀凤笑道:“二哥又升了官了,如今该当称呼你‘太尉’才是。这般大喜,还为什么板着脸?”匡胤道:“妹子休得玩笑!娘,天亮了,娘和一家人还是搬到点检府去住几天。”杜太夫人一怔道:“为什么?”匡胤嗫嚅道:“也不为什么,那里有石守信护着,平安些!”杜太夫人凝视着匡胤道:“我从小把你养大,你有心事我会瞧不出来?为什么瞒着我不说?”匡胤跪下道:“孩儿怕吓着娘亲了!是他们要拥立孩儿当皇帝呢!”杜太夫人大惊,站了起来,颤声问道:“什么?”一双筷子掉到地下。匡胤道:“是赵书记(赵普)他们商议着要推孩儿当皇帝呢!”杜太夫人吓得浑身发颤,道:“这……这……”秀凤扬起手中的擀面棍,“啪”地一记击在赵匡胤背上,喝道:“你说怕吓着娘亲,这不就吓着了么?男子汉大丈夫做事,便当敢作敢为!如今化家为国在你,诛灭九族也在你!跟咱们老娘们说什么?”匡胤向杜太夫人瞧去,见她迟迟疑疑地微微点头,心下感激,叭下叩了个响头,又向夫人和妹子作了个揖,昂首出门去了!
第二十二回 陈桥兵变 都点检黄袍加身后(3)
天亮后,匡胤辞了陛下,随着大队走出爱景门,大队缓缓行出四十里,在陈桥宿营。赵匡胤唤过张信来,喝道:“拿下了!”张信吓得面如土色,忙跪下道:“小将无罪。”匡胤冷笑道:“你当我是聋子瞎子?竟敢为了每月五百两银子把咱卖给韩通?留着你到今天,不过是借你的口给韩通报平安信罢了。”挥挥手让左右把张信牵下去了。
当日黄昏,一大群人围着苗训怔怔地瞧着落日,苗训道:“看清楚没有?那太阳底下又有一个太阳呢!是也不是?”众人凝神望去,只见落日将沉,上被一大片乌云压着,中间一片被落日染红了,其中隐隐似有一个太阳影子。众人问道:“这主何凶吉?”苗训一脸神秘,道:“不可说,不可说。”一伙军校焦躁起来,喝道:“有什么说不得的?偏吞吞吐吐卖关子。”苗训低声道:“这是上天示警,一日将落,一日代兴,要改朝换代呢!”众人问道:“应在何时?”苗训道:“便应在眼前。”讯息忽地传开,数万人拥出营房,都怔怔地瞧着落日,连饭也不吃。大将马仁瑀一跃跳上高坡,大声喊道:“弟兄们:咱们抛妻别子,千里迢迢赴敌,何等辛苦?何等凶险?朝廷中谁个知道了?七岁的皇帝懂得怜惜咱们么?不如策立赵太尉做皇帝,汝等以为如何?”大家还未反应过来,张琼跟着一跃上去,两手撕开衣襟哔哔剥剥扣子蹦掉一地,拍着黑黝黝的胸膛,大声道:“这一腔热血,便当卖与识货的!”众人轰雷般喝彩。王彦昇在人丛中大声喊道:“是极!不立赵太尉却立谁?”罗彦环跳上土台,刷地一声拔出剑来,厉声喝道:“此乃我千万将士之愿也,谁个不服,吃我一剑去!”众人更是欢声雷动。中军李处耘站了出来,大声道:“废立大事,须当仔细商量。张琼将军,你带五百人去,封锁去京道路,没有我令剑,一个人休放入京去!各营主将,随我去中军商量。”当下也不禀告赵匡胤,请了赵普、赵匡义,商量了一通宵,各营房里灯烛通明,竟是没人睡觉。唯赵匡胤酣睡不觉。
次日凌晨,“太尉做天子”呼声四起,全营将士提着武器,拥向大营,众人拥入,匡胤兀自未醒,便被拥出营来,一件精心制作的黄龙袍便披向他的身上,万众跪下,大声欢呼:“万岁、万岁!”牵过马来,扶他上马,便向京城开拔。赵匡胤胡里胡涂,被拥行数里,方始清醒,搅辔纵马跃上路侧高地,约住众军道:“汝等既愿策立我为天子,便当听我号令,否则我便自刎于此,不妄为了!”众将军罗拜于地,齐声道:“愿闻圣旨。”匡胤道:“符太后及少帝,吾之君上也,汝等不得辄加凌辱,能从我乎?”众将雷诺。匡胤道:“众大臣皆我同列也,汝等能尊礼之乎?”众将又齐声答应。匡胤道:“开封百姓,均我父老兄弟也,汝等能不侵扰之乎?”众人昨夜原已议过,是以均无异意。匡胤又道:“府库仓廪,乃国家财物也,汝等当为我护之,事成之后,必不吝重赏也。”众军欢声雷动。匡胤板下脸来,厉声道:“汝等既一一承诺,敢违吾节度者,杀无赦!”众军凛然听命。于是整队从仁和门入城,一路无阻,纪律肃然,市集不惊。沿途布下哨巡,分兵守住城门,围了皇城,无职司者回营听调。
是时众大臣早朝未退,客省使潘美长驱入侵,宣示兵变诸事。众大臣相顾失色,回顾则殿上殿下已布满兵众。范质下殿,惨然握住王溥手道:“此乃我等仓促遣将之过也!”手指甲掐入王溥掌中,乃至出血。
韩通此时也在殿上,闻讯立即向宫内奔去,绕出皇宫,上马飞奔回府,恰恰遇见王彦昇巡来,立即策马狂追,韩通勉强奔至府前,不及闭门,已被王彦昇突入,将韩通合家老小全都杀尽,连槖驼也未幸免。
诸将拥赵匡胤至都点检府,坐下,刚刚脱下黄袍,众人已拥宰相、枢密使等大臣入来。匡胤降阶相迎,呜咽道:“吾受世宗厚恩,今日乃为六军所逼,以至如此,怎生是好?”范质等听了,怔怔地,不知如何回答。罗彦环挺剑上前,厉声道:“我等无主,今日必得天子。”匡胤叱道:“众大臣在此,安能无礼?还不退下?”罗彦环不退,反而挺剑向前。王溥首先降阶下拜,范质等无奈,亦只好随之下拜。
少停,众大臣、大将引赵匡胤入崇元殿,此时文武百官均已到齐,学士陶谷从袖中取出早已书就的“禅位”诏书宣读,宣徽使咎居润扶少帝下龙坐,扶太后启驾回宫,宰相扶赵匡胤升殿,易服龙袍。受百官朝贺。当下颁诏:封周少帝为郑王,即日奉了周太后迁居洛阳,定国号曰“宋”,改元“建隆元年”。
这样,赵匡胤便成了大宋开国皇帝,他就是后世尊称的宋太祖。这年,他三十五岁。
【注】①韩通之子韩微(韩驼)劝父早日铲除赵匡胤事,见《资治通鉴》及《旧五代史·恭帝本纪》及司马光《涑水纪闻》。
②据查《辽史》公元960年元旦,并无与北汉联兵侵宋的记载,则此次的边警乃是假的无疑。
③赵匡胤妹妹擀面杖击赵匡胤事。见宋·邵伯温《邵氏闻见录》。
④陈桥兵变始未见《续资治通鉴长编·太祖本纪》及司马光《涑水纪闻》,宋·张舜民《画墁录》。
第二十三回 戡平叛乱 强藩敛手宋基定(1)
公元960年正月初四晚上,刚刚登上皇帝宝座的宋太祖,经历了他毕生第一个失眠之夜。他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觉。白天的紧张并未消去,一幕一幕在他脑中重演;做了皇帝的尊荣尤其使他激动。更何况这皇宫中的新环境也使他不习惯:特别高的屋顶,特别宽大的卧室,特别精致的陈设,特别大的床铺,这些他都不习惯。寝宫外坐着一列侍候着的宫女、太监,他们虽然小心翼翼,轻手轻脚,可是宋太祖依然知道:他们在那里,注视着自己的一动一静,这使他不快,因为自己已无任何隐私可言。远处传来更鼓声,巡行的宫卫沙沙的脚步声,使他产生一种孤独感。
他睡不着,于是许多急待办理的事情一一浮上心头,使他有一种紧迫感、危机感,这种感觉反过来更使他毫无睡意。
睡不着觉对赵匡胤来说实在是新鲜事,过去虽在戎马倥偬时,在强敌环伺下,他总是说要睡便睡着了,从没有这般想睡又睡不着的状况。此刻,更鼓已敲三更,宋太祖索性不睡了,披衣下床。随侍的宫女们,立刻进来帮宋太祖穿好衣服,太监立刻捧上两盆烧得红亮的炭火来。太祖吩咐暖上一壶酒,端上几盘精致的下酒菜,于是,他向着火,慢慢喝酒,慢慢想,几盏酒下肚,更是精神奕奕。他吩咐:立即把赵普传来。
寻到赵普赶来时,正见宋太祖仰头干杯呢!赵普叩见毕,问道:“不知皇上深夜见召,有何喻旨?”太祖微笑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一时睡不着觉,便邀卿来喝两杯酒。”赵普道:“微臣当得敬贺皇上一杯,恭祝大宋江山万年永固。”太祖微喟道:“万年永固,只怕不易呢!”赵普试探道:“不知皇上圣意安在?”太祖道:“远的不去说它,只是眼下这千头万绪,朕便理不出个眉目来。”赵普道:“试问皇上所虑何事?”太祖道:“这次有拥立大功之臣待封,满朝文武人心待定,霸府诸臣引颈待赏,四方诸侯人心难测,京城百姓须得抚安……唉!一时也说不清许多,实不知从何做起是好!”说罢,又倒了一杯酒一口吞了。赵普道:“皇上虑得是,这些都是当务之急,若是一件件细说上来,确是千头万绪,哪一件事没处理得当,祸乱立生,实在疏忽不得。然而可以一言以蔽之,曰:‘稳定’而已。”太祖大喜,举掌在桌上一拍,道:“正是!这‘稳定’两字是个纲,纲举目张,真是抓住了要领。亏你想得恁般清楚。”赵普道:“陛下适才所虑诸事,交给宰臣、枢密使等去办便了,又何劳圣虑?”太祖又是举掌在桌上一拍,说道:“正是,明日早朝,朕便将此等事,着范质、王溥、魏仁浦等一一议来,拟个折子,交朕钦定,这不就完了?”举杯道:“来,来,朕与卿共干一杯。”两人引杯一干而尽。赵普又道:“陛下,臣料范相等必会倾心悉力,把诸事办得妥帖,毋需置疑。只是陛下总得指点一二,诸臣方知圣意安在。”匡胤沉思良久,方一字一句言道:“朝廷、霸府,一体皆是朝臣,何分亲疏?有功则赏,不宜超越,此其一;朕之兄弟侄辈,除匡义外,又有什么功劳了?概毋庸议,此其二;前朝换代,满朝文武及各镇节度使均邀升爵,如此滥封,复有何益?着一体安于本职,一个不升,一个不调,一个也不斥退,此其三。未知朕虑的是也不是?”赵普避席贺道:“陛下示天下以大公,此诚稳定之根本,臣为陛下贺。”太祖笑道:“要贺还早着呢,另外,需得给众百姓些好处才好,这是稳定的根本,要不要大赦,要不要减税,须得议一议。”赵普起身,从袖里抽出一卷文本来,递给太祖。太祖接过,展开一看,乃是天下四十二州节度使花名册。太祖一怔,抬头看了赵普一眼,低头一个个细看。——其实这些他个个识得,此时仔细看了,竟觉个个不识似的:他不知这些人手中兵力底细,他不知这些人历史渊源,尤其操心的是,他不知此刻这些人心里想的是什么。太祖看了一阵,抬起头来,挥手斥退左右,问赵普道:“卿呈上这个名单,究竟是什么意思?”赵普道:“陛下,眼下求稳定的最大要务,是防叛乱呢!”太祖道:“卿以为哪些人会叛乱呢?”赵普道:“这些藩镇没一个是我大宋赐封的,怎会个个忠于新朝呢?他们其实可以分为五类。其一乃是皇上的亲友,他们当然是可靠的了,例如符彦卿、王饶、慕容延钊、韩令坤、石守信、高怀德、张令铎、郭崇等是也。第二类是心怀忠义,为人谦抑,并无野心。这些人是可以信任的。便如折德戾、乐元福、王彦超、王景等是也;第三类则是封地僻远、力量单弱,一心一意只想当个土皇帝的,目前不消防范,例如曹元忠、李彝兴、冯继业等是也;第四类则是或则年老胡涂了,或是素无威信,贪财恋位、胆小怕事的,他们当然不足为患,例如白重赞、袁彦、武行德、王晏等是也。皇上,最可虑的乃是第五类人,他们处要害之地,可以勾结外敌为患,又与前朝关系密切,手中兵力雄厚,却是大为可虑呢!他们其实只有四个人。潞州李筠,此人跋扈异常,周世宗之世已有不臣之心,暗自扩兵买马、囤积粮食,今闻朝廷有变,必将蠢动,潞州城固地险,李筠十余年经营,况且密迩北汉,此人若叛,必将勾结北汉,实是朝廷心腹之大患也。晋州杨庭璋,其姐乃周太祖妃子,他兵力不如李筠雄厚,却地与潞州接壤,倘与李筠合势,则太行山以西非我所有矣。扬州李重进,乃周太祖的外甥,此人在旧朝职位乃在皇上之上,岂甘臣伏?况他功高,久掌兵权,目前统率的乃是龙捷、虎捷等御营精兵。扬州与南唐仅一长江之隔耳,倘勾结南唐,则淮南非我所有矣,倘若李筠、李重进南北一时并叛,则朝廷腹背受敌,其势甚危。这第四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