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将军,你想想,万一这名公主生得又丑,性子又不好,其与赞普不能和睦,这样岂不影响了我国与大唐的关系了吗?”
何吉罗捻须微笑,觉得禄东赞此语有些牵强。
尉迟敬德却连连点头,说道:“不错,不错,禄相说得有理。
如此一来,须得设法说动皇上,方为正途。”
禄东赞想起自己这段时间在京城中的遭遇,虽未曾与李世民谋面,然可以洞察李世民的心机。
他深知,以李世民的决断能力,其仅取大势,而不受其他的干扰。
若再让尉迟敬德此等人前去说项,断难取得结果,弄不好还会帮倒忙。
他想到这里,决然摇了摇头,说道:“皇上那里,自有他的主意,尉迟将军,我们不用再为此事烦心。
中土有句话叫做‘船到桥头自然直’,凡事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以皇上的英明睿智,鄙人想他不会随便处置。”
尉迟敬德举手祝道:“但愿能如禄相所言,则大事可偕。”
禄东赞微笑问道:“尉迟将军,你在京中日久,当知皇族之中正当妙龄的女儿谁最出众?”
尉迟敬德此时喝得醉眼蒙NB05A,闻听此言,他的脑海中忽然一激灵,酒意似乎一下子消去了许多,他凝神思索了一阵子,缓缓说道:“谁最出众?我当然知道,只怕皇上未必答应。”
敬德挟私荐淑女 禄相巧意遇锦燕(4)
“尉迟将军尽管说,事在人为嘛。”
“知道任城王李道宗吗?其身为皇族之人,又立有军功,在京城之中最为显赫。”
禄东赞点点头,答道:“我听说过任城王的名字。”
其实,禄东赞并未关注过李道宗,他所以知道,还是因为何吉罗曾向他转述尉迟敬德拳殴李道宗的故事。
“老天如此眷顾李道宗,似乎意犹未尽,又赋予其会生好女儿的本事。
其第三女名曰李锦燕,年方二八,若论其容貌,实有沉鱼落雁之容;论其才华,可谓知书达理。
若说何人为才貌双全,京城诸女中以李锦燕为首。
吉罗兄久在京城,当知我所言不虚。”
尉迟敬德说到这里,长长地吁了口气。
在此当儿,他好像觉得李锦燕已然嫁往吐蕃,心里十分过瘾。
何吉罗目视禄东赞道:“敬德所言非虚,京城诸女中以李锦燕居首。”
论才具论容貌,李锦燕确实十分出众。
尉迟敬德如此不遗余力向禄东赞推荐李锦燕,其实是包藏祸心。
那年他拳击李道宗,遭到李世民好一顿训斥,被禁闭三个月。
面对李世民,尉迟敬德只有唯唯诺诺,不敢怀恨,但不能释怀。
事情过后,尉迟敬德将所有愤怒都撒在李道宗身上,然碍于李世民的威风,他不敢再对李道宗有任何举动。
禄东赞现在询问,他心想若果真能将李锦燕嫁往吐蕃,李道宗心中定然十分不愿,如此让李道宗心伤不已,就彻底地出了自己一口恶气。
禄东赞喃喃道:“李锦燕,李锦燕,我记住了这个名字。”
尉迟敬德哈哈一笑,说道:“禄相,你最好不要记住这个名字。
你为赞普求取公主,若寻其他女子还算容易,若想打李锦燕的主意,比登天还难。
万一被任城王得知了你的心意,他肯定会寻到你打破你的脑袋,最好不碰为妙。”
尉迟敬德说到这里,何吉罗已然听出了话里的滋味:看上去五大三粗的黑敬德,也学会使用激将法了。
何吉罗微微一笑,并不明言挑破。
是日夜里,禄东赞因饮多了“土窖春”酒,也是大醉而归。
第二日日上三竿,他方才醒来。
醒后的第一件事,即是让从人把何吉罗唤来。
禄东赞郑重地对何吉罗说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吉罗,李锦燕到底如何,就累你多操心了。”
何吉罗笑道:“想不到你果然当真了。
敬德向你推荐此女,还是缘于她的老子。
敬德与李道宗有过节,他无非想借此出一口气罢了。”
“敬德的心思我岂能不知?我不管敬德怎样,只要能见到此人最好。”
“人家是闺中小姐,生人等闲难见到,何况外国之人,这件事的确难办。”
饶是禄东赞智计百出,也一时想不出什么好法儿。
李世民包围洛阳攻打王世充时,李道宗在其帐下效力,刚刚过罢十八岁的生日。
待洛阳城破,唐军入城驻扎,李道宗随李世民住在洛园。
众人随李世民从太原杀奔洛阳,又经过惨烈的虎牢之战,从体力到心理上都非常疲惫,如今以胜利者的身份进入洛阳,皆轻松起来。
李道宗未过几日,就瞧中了前隋旧官刘立可的小女儿,想将其纳为自己的夫人。
刘立可得知李道宗为皇族之人,又生得威武壮硕,岂有不允的理儿?李道宗在李世民的眼皮底下,不敢大张旗鼓纳亲,就派人护送车儿将刘氏送回京城,待自己班师之后再享用。
这刘氏生得体态婀娜,眉目如画,又知书达理,颇得李道宗的宠爱。
此后数年,刘氏为李道宗生下一子二女,李锦燕即是其小女儿。
李道宗此时任礼部尚书,其仕途此前颇有波折。
还在贞观十二年时,李道宗随李靖击破吐谷浑,颇立军功,被授为礼部尚书,其志得意满之时,不免得意忘形,遂在延康坊起造一座规模宏大的王府,所费不少,就起了索贿的念头,向有关人士大加勒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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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德挟私荐淑女 禄相巧意遇锦燕(5)
此事不久被人告发,李世民将其下在狱中。
李世民还借此事戒勉群臣,叹道:“朕富有四海,士马如林,若欲使辙迹遍宇内,游观无休息,绝域采奇玩,海外访珍馐,岂是难事?劳万姓而乐一人,朕所不取也。
人心欲望无边,惟以理智制之,方为正途。
道宗俸禄甚高,宴赐不少,足有余财,而贪婪如此,使人嗟叹。”
下诏免其官,削其封邑。
过了一年,起用为晋州刺史,然后又迁为礼部尚书。
经历了这一番周折,李道宗奢侈的势头大减,不敢再违朝廷制度。
但那座恢弘的王府还是他的居第,成为京城里一座显眼的建筑。
李道宗的宅第建得极为宏丽,其住宅占去全坊之地的四分之一,其室宇奢广,当时为冠。
李世民为图大治,在魏征等人的举谏下崇尚俭朴,因李道宗贪赃而免其官,削其封邑并不为奇。
进入其宅第之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其中堂,系用红粉泥壁,文柏贴柱,琉璃、沉香为饰,磨文石为阶石砌及地,非常壮丽。
至于其家人卧室,更是奢侈,时人呼之为“芸辉堂”。
芸辉是出自于阗国的一种香草,不仅香气浓郁,而且洁白如玉,入土久不朽烂。
李道宗让人将芸辉舂为碎屑,抹在墙壁上,室内日日透出香气蓬勃。
居室内,更构沉檀为栋梁,饰金银为户片庸,内设悬黎屏风、紫绡帐,显得非常华贵。
李锦燕在此优裕的环境中渐渐长大。
是日秋阳高挂,将其万道金辉播洒宇内,明媚的阳光透入居室内,饰物显得更加金碧辉煌。
其时,年方十五岁的李锦燕正立在其居室内的案前,凝神观看《兰亭序》帖的拓本。
这份拓本是李世民赐给李道宗的,奈何李道宗不喜文墨,对之不感兴趣。
李锦燕那日在中堂瞧见此帖,因求恳得来并奉为至宝。
李锦燕喃喃自语:“‘固知有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看来人如其字,逸少若没有此种之胸怀,其字难成遒媚劲健。”
东晋之时,士大夫崇尚清谈,喜欢剽窃老庄唾余。
譬如老庄的“一死生”“齐彭殇”的观点,这些士大夫就奉为至宝。
王羲之在《兰亭序》中认为生是生,死是死,二者不得等量齐观,这一点是胜于当时的那些清谈家的。
李锦燕在这里细品文义和字迹,脑海中浮现出兰亭###的盛况,想起那“清流激湍,映带左右”的美景,愈发感到这帮古人的清新飘逸。
李锦燕将全帖欣赏了一遍,兴致忽来,走至窗前轻呼道:“秀儿,磨墨。”
侍立在门外的婢女秀儿轻轻走来,到左案前悄立,动手磨墨。
李锦燕爱好书艺,缠着李道宗要求拜褚遂良为师。
褚遂良当时已有很大的名气,求师者甚众,李道宗初次求恳,他婉言谢绝。
李道宗后来又数次求恳,并拿来李锦燕所书的习字帖让其观看,他方才勉强答应。
所谓名师出高徒,经褚遂良的数次点拨,李锦燕书艺进步飞速,尤其是一手楷体渐有王羲之意韵。
李锦燕见秀儿研墨已成,遂提起狼毫笔,饱蘸墨水,用行书写成以下文字: 息心修心宗者,说众生虽本有佛性,而无始无明,覆之不见,故轮回生死;诸佛已断妄想,故见性了了,出离生死,神通自在。
当知凡圣功用不同;外境内心,各有分限;故须依师言教;背境观心,息灭妄念;念尽即觉悟,无所不知;如镜昏尘,须勤勤拂拭;即无所不照。
又须明解趣入禅境方便;远离愦闹,住闲静处;调身调息;跏趺晏默;舌柱上颚,心注一境。
这一段话,是阐述禅宗大意。
初唐之时,佛教隆盛达于极点,与李世民尊崇佛教大有干系。
李世民自太原杀入长安,此后西征、北战,往往亲临战阵,杀人众多,为了追悼死者冤灵,以资抚慰,遂在战阵各地,建造寿庙。
敬德挟私荐淑女 禄相巧意遇锦燕(6)
如在破薛仁杲处建豳州昭仁寺,在破王世充处建洛州昭觉寺,在破刘黑闼处建洛州昭福寺,在破刘武周处建汾州弘济寺,在破宋金刚处建晋州慈云寺,在破宋老生处建台州普济寺,在破窦建德处建郑州等慈寺。
其即位以后,又罢傅奕灭佛之议,令天下诸州度僧尼,以示提倡。
这样,佛事日盛,像官宦之家,每年都要在宅中举办数场法事。
李锦燕身处此环境中,耳濡目染,对佛教渐渐尊敬并奉为信仰。
佛教有许多宗派,到了此时,达摩所开创的禅宗一脉成为人们礼佛的时尚,李锦燕所书,即是高僧弘忍对禅之解释。
李道宗平日里见李锦燕虔心佛理,兼通数艺,对其夫人刘氏感叹道:“可惜燕儿为女儿身,其若为男儿,凭其自身能耐即可进士及第。”
刘氏叹道:“是啊,燕儿有才如此,焉知是祸是福?其名声远播,等闲人不敢前来提亲,别因此耽误了燕儿的终身才好。”
这句话引起了李道宗的忧虑,他为此在门当户对之家寻找优秀的男儿,以为李锦燕婚配。
但因此招来了李锦燕的极力反对:“父王,女儿年龄尚小,你莫非急着想将女儿推出门外吗?”
李道宗急道:“你转眼就到二八之龄,还算小吗?燕儿啊,外人现在皆说我家眼界奇高,时间久了,不正应了外人的说词吗?”
“嫁不出去又成什么坏事?女儿愿意陪伴父王身边。”
这句话弄得李道宗哭笑不得,却又无可奈何。
当此之时,待嫁女儿不像后世的绣楼之女那样秘不示人,没有太多的禁忌。
今日,李锦燕得知萧翼来访,她很想当面见见这位智骗《兰亭序》真帖的能人,就缠着李道宗一起会客,李道宗只好无奈地答应。
李锦燕挥毫书墨,轻轻将狼毫笔放在右侧的笔架上,然后稍退一步,凝神关注墨迹未干的字迹。
前些天,褚遂良难得夸奖了她一句,说其字体渐渐有王体风骨,又有女子的一丝柔媚,两者融冶一体,开始有点趣味了。
李锦燕细细品味,觉得自己这一段时间随褚遂良习书,果然大有长进。
李锦燕正在思索之间,秀儿轻步走过来,低声说道:“小姐,王爷说客人已到,请你即刻去中堂。”
“知道了。”
李锦燕一边答应,一边让秀儿将字移到后边的案子上。
平素爱洁净的她,习惯让自己的书案保持整齐的原样。
萧翼因骗得《兰亭序》真帖,被李世民授为吏部员外郎,又得了许多赏物,那些日子,他在京城之中名声大噪。
以自身才艺取得自命清高的老和尚的信仰,以至成为倾心的忘年交,其目的在骗物,古往今来,此种高雅的骗术似乎不多,以至引起了人们的极大兴趣。
坊间相传,萧翼年轻貌美,才艺上佳,一时成了风流倜傥的化身。
萧翼今来到李道宗府上拜访,非为公事,却是代其族家后辈来提亲的。
唐律中专门设置了“户婚律”,对婚姻有种种限制。
其明确规定“当色为婚”,规定不同等级的人群只能在各自所属的阶层内寻找配偶。
唐朝将一切人分为三个等次,即官人、良人与贱人。
官人指一切有官职的人;良人指具有相对独立的编户之民,如地主和自耕农;贱人分为官贱和私贱两类,官贱主要指官奴婢、官户、工乐户等,私贱指属于私人所有的奴婢、部曲及部曲妻、客女等。
唐律规定,禁止良贱通婚,有违者要给予处罚。
当然,这只是一种广义上的限制,具体婚姻中,各阶层通婚又讲究“门当户对”,像萧翼族人为帝王之胄,才有资格来李道宗家来提亲,等闲人压根就不敢提。
萧翼开门见山,先向李道宗介绍了男儿的情况。
李道宗听说此名男子官职尚未入品,首先就给否定了,然碍于萧翼的面子,并未将话说绝,沉吟道:“嗯,此郎还算不错,待我与内人商议后,再给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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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德挟私荐淑女 禄相巧意遇锦燕(7)
萧翼绝顶聪明,此次受族人求恳来此提亲,他知道李道宗的门槛甚高,心里有点不情愿,然不好推托,只好硬着头皮前来。
他见了眼前光景,明白此次提亲希望渺茫,遂微笑道:“外人盛传令嫒貌似西施,才若司马相如,等闲人难以高攀。
下官冒昧求恳,实在有些勉强,望任城王不要见怪才好。”
李道宗唤人为萧翼换茶,哈哈一笑说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此为人伦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