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个紫衫丫鬟接口道:“长公主应该是不来,我听二公子殿里的人说,长公主是因为想咱们高丽了,可身子又经不住长途跋涉,于是唤那位西唯的二公子过来,算是替她回来瞧瞧高丽。”
“真难为长公主了。”盈风一边清理石阶下的杂草一边皱眉道:“年纪轻轻就嫁到别国去了,罢了,不说了…你们把池水边上的雪铲了就去休息罢。”走过两步,又回身嘱咐道:“别铲得多了,主子喜欢院子里有些雪景。”
“晓得了。”两个小丫鬟掩唇笑道:“盈风姐放心便是。”
盈风往屋里去,一抬头瞧见我,却瞬间苦了脸色,哀声道:“主子,您怎么又站在风口处,这年跟下的可别染了风寒,那样的话二公子非揭了奴婢们的皮不可。”说着扶着我往屋里去,我拗不过她,只得随着她进屋。
我坐在地席上,实在没意思,遂与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起来:“盈风,那个西唯的二公子…”
我还没说完,那伶俐的丫头已经知晓我要问什么了,一边忙活一边答道:“主子您不知道那位二公子是正常的,其实说起来那位公子和咱们高丽是没什么关系的,真要说起来的话,不过是他得尊咱们长公主一声母后罢了。”
“嗯?”我眨眨眼睛,觉得盈风的话有点给我绕糊涂了。
盈风笑着接着解释道:“咱们长公主也就是主子您的姑姑,这您是知道的,早年嫁去了西唯,您那时还小怕是没什么印象。这么多年没有生养,身子骨也弱。但好歹那位西唯王对咱们长公主一心一意,也不曾让长公主受什么委屈。瞧,说着说着倒说得多了,奴婢捡重要的说罢。”
“那位西唯的二公子不是咱们长公主的孩子,他的生母是西唯人,生下他没两年便故去了。咱们长公主嫁去西唯时,他已经有七岁了。如今长公主想高丽了便让那位公子替她来瞧瞧罢了。”
“唔。”我点点头,这庭院深深深几许的关系捋起来还真是令人头疼。
算了,管他是谁来呢,总归和我是没多大关系的,因为无论谁都没法从我那魔鬼般的二哥手里救下我……
第七章 祭灶
清晨,略冷。
我侧头看了眼还未大亮的天色,打了个哈欠,外间守夜的丫鬟听见了声响,进来瞧瞧,然后麻利地端杯水给我,道:“小姐,可是又渴了?这天色尚早,您还可在睡一会子。”
我摇摇头,接过杯子,将温水喝下。这么久了,这些小丫鬟都摸清我的习惯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了。”我递过杯子,问道。
小丫鬟乖巧一笑,道:“今儿个已经是腊月二十三了。”
腊月二十三,祭灶神?不知道习俗是不是一样。
我慢吞吞穿好衣服,像穿衣服这种事情还是不习惯别人来服侍。
这时晴瑛拉门进来,手里端着个食盒,瞧见我已经洗漱完毕,便过来给我整整没系好的发带。
刚才瞧见她拿着食盒,便问道:“你刚刚手里拿着什么呢。”
“华秀姨娘早上送来的粘糕。”晴瑛一边回答一边给我整理衣衫,然后道:“爷们今早都去东郊祭灶王爷去了,二公子说是中午的时候要过来的。”
然后她走到案几边将食盒的盖子打开,喜道:“今年的粘糕可比去年的奶味浓呢。小姐快来尝尝看。”
我尝了一口,惊道:“怎的如此黏牙?”
晴瑛瞧我的样子,掩口笑道:“瞧你还到天庭告状不?”
我反应了一下,然后意识到这丫鬟嘲笑我呢,遂笑骂道:“你这妮子,竟拐着弯来说我像灶王爷,瞧我不揍你。”
我假装追她,只听晴瑛乐呵呵地一面逃一面替自己辩解道:“姨娘们说灶神长得好看的宛如仙子般,我想着小姐也好看极了,该是能赛过神仙了。”
“花言巧语,你家小姐我可不会吃这一套。”
被我追的累了,晴瑛举手投降,一面摆手一面笑道:“小姐饶命呀,奴婢累死了,再也跑不动了。”
我笑看着她,道:“年跟下,不准说什么死,快呸两下求神明不计较。”
吃过早饭,屏退那些小丫鬟,正准备看看书,学习一下。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我觉得我至少不能当个文盲,还好因为汉化的缘故,高丽的文字已经是中原如今使用的隶书,若是如满文那种蚯蚓字,那我还不如找块豆腐一头撞死算了。
一转头瞥见那方食盒,暗地里纳闷,听晴瑛那小丫头的语气,这个华秀姨娘怕是很重要的人物呢,可是之前倒是一点也没听说过。
……
午间,我刚刚吃过午饭,我那个清冷的快冻死人的二哥便出现了,彼时我正抓张竹简细细啃着。
直到他一撩衣摆坐在我面前时我才知道是他来了,我客气开口,道:“二哥,今日来是有事情?”
他却在我案几上摆着的一摞竹简中抽了一个,摊开来,扫了一眼,念道:“封神……”略挑了挑眉,卷好放回去,道:“既然这么喜欢,年后我叫人来教你读书罢,总是读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别读出魔障来才好。”
我嘴角略微抽搐,答道:“如此,多谢二哥了。”我拿这些竹简时可是一个字也不认识啊,谁知道这鬼字写的是封神榜。
他瞧见我案几上的粘糕,遂问道:“华姨做的?”
我点点头,道:“是的,今年的比去年的奶味浓呢,二哥尝尝?”
他有些古怪地瞧我一眼,伸手拈了一块放进口里,点头道:“确是奶味重了。”
“二哥若是喜欢,带些回去罢,姨娘拿了很多来,小妹吃不完呢。”
他摆摆手,笑道:“不了,也就你这小丫头喜欢奶味这么重的东西。”
“有时间去看看华姨罢。”他忽然严肃了表情对我说道。
“嗯?”我眨眨眼睛,不明白为什么他变脸如此快,亦不明白为什么叫我瞧一个姨娘。
姨娘,不是……莫非是我想错了?
他看到我的样子,无奈地用手中桧扇敲了下我的头,道:“你怎的如此没心没肺,华姨对你这般好,这些粘糕我们这些公子是没有的,单单就给了你,你却连瞧瞧她也不肯?”
我笑着打着哈哈,道:“阿凝没说不去,只是想着瞧姨娘去是不是该带点东西,空着手去总不好吧。”
“难得你有心,姨娘什么都不缺,你人去她就已经很高兴了。”他临走之前,又嘱咐道:“那粘糕别吃得多了,对胃肠不好。”
“阿凝知晓了。”我乖巧地点点头。
他走后,我暗暗想着,哪天真的要去瞧瞧那位华秀姨娘了,只是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冷家人对她的态度怎一个怪字了得。
第八章 岁除
时间如流水,一转眼又是几天时间过去了,今日便是除夕。
在此起彼伏的爆竹声中,我不得不起了个大早,盈风和晴瑛闻声进屋,给我整理没系好的衣服。
穿好后,我笨拙地转了一圈,问道:“好看不?”
只见盈风抿嘴笑道:“自然是好看的,主子的样貌自是随了王后的天人之姿。”
我听了直摇头,我的意思明明是问衣服好不好看,这丫鬟倒以为我是问她我长得如何。
我又看着镜子中曳地的华美长裙,想着今日是除夕,大哥前日命人将这新衣送来,说是除夕便穿上,晚上有家宴。
我左看看右看看,觉得好看是不假,但就是太麻烦了,笨拙的走路都有些费劲,不过还好是冬天,穿的多点也暖和。
我穿着新衣裙,想着总得得瑟得瑟,于是边提着裙摆边往外走,惹得盈风急道:“主子,慢些走,别踩了裙摆,回头摔了可不好。”
刚出了门,便见着外面噼噼啪啪的烧着什么东西,好不热闹。
我侧过头问盈风,“这是烧什么呢?”
“竹子。”盈风古怪瞧我一眼,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恍然道:“那里面有的是主子生病时候用的东西,公子命咱们都烧了,说是去去晦气。”
“哦。”我点点头,继续朝前走去。
一转弯就碰见二哥,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巧得紧了。
我看着他,显然是因为年节,一向嗜白的他也穿上亲王象征的紫衣了,虽是没有及冠的年纪,但是一着上这紫色,整个人气势都不一样了。
他也瞧见了我,远远地看着我,脸上难得沁上温和的笑意。
“二哥。这是到哪里去。”
他伸手摸摸我的头,却道:“总感觉咱们阿凝穿上正装,人好似都长大了呢。”
身边盈风掩口笑道:“二公子,快将小姐带到人多些的地方罢,小姐方才吵着说穿了新衣总得出去显摆一番才好呢。”
他听了不由得笑道:“果然还是个孩子…随二哥去父王那里坐坐罢。”
我笑着点点头,心里却不由得打起了鼓。
……
一路跟着二哥,我正左顾右盼着,却不料他忽然住了脚,我刹车不及直接撞上他的后背,鼻子酸疼的快流下泪去。
真没有想到,看起来瘦瘦弱弱的人竟有这么结实的后背。
我揉了揉发酸的鼻子,抬起头,越过他的肩膀,却瞧见一个美貌女子,衣着妃红色暗樱花案的华服,手里桧扇抵上唇角,优雅之极。
正在揣测女子是什么身份时,二哥却清冷有礼的开了口,“大嫂,这是往哪里去。”
因着桧扇挡住她的大半张脸,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只听着她柔柔的仿若樱花瓣的声音响在这除夕的寒冷早晨,“二叔,小姑,我去瞧瞧华秀姨娘。”
说完,便是点点头离开了。
我感到有点纳闷,这个大嫂似乎和我见过的高丽人不大像呢,印象中高丽人即便是女子也都有种爽快利落的劲,就像盈风,看着柔柔弱弱的一个姑娘,马背上的功夫倒是真格的好。
记得秋初那次北郊赛马,我虽是去了,不过是瞧个热闹罢了,谁知盈风却直接站起来笑盈盈地问我,小姐信不信我能胜了她们?
我摇摇头,表示不信,因为我在里面瞧见几个面熟的女子,像是女侍卫队的人。
可谁能料到,盈风第一个回来,她高扬着马鞭,姣好的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她朗声道:“小姐,这回你可信我能赢了?”
我汗颜,没想到她直接这么说。
后来我才知道,她父亲曾是苍平的将军,后来病故了,因为得罪的人多了,没法在苍平待下去,所以随着母亲回了娘家。
他许是见了我脸上的神色,便细心解释道:“太傅虽是高丽人却是在苍平长大,所以礼节方面是以苍平为尊,觉得女子不宜抛头露面。大嫂去年刚嫁给大哥,想来你还没见过她,晚宴时你再跟她打招呼罢。”
“诺。”我点点头,虽然我这个美美的大嫂和我见过的人不一样,但我还是觉得她真是个优雅的美人,也算是和我那个帅的没天理的大哥是天作之合了。
绕过一大片梨花树,因为此时是寒冬,所以只有光秃秃的树干,美意全然没有,我也不再去看它们了。
说起来这大半年的时间,我到这里看我的这位父王的次数很多而真正见到的次数却没有几次,只知道他身体一直不好,我若想起来看他,那位白胡子医官便会挡在门口对我说,前天王上的身体又不爽利了,我有一阵子都在怀疑那个医官是不是住在沁园根本没走,所以我真正见到他的次数屈指可数。
“咳咳……”离得不远便听见咳嗽的声音,我并非中医,但却也能听出来,这身体怕是用药维持出来的。
他在木廊下跪坐好,然后俯身轻声叩门,我虽然对这跪坐的礼节嗤之以鼻,但此时还是不敢不跪好。
只听屋内沉声开口询问道:“门外可是景黎?”
“是的。”
他得到应允后伸手拉开木门,我随着他走进去,仍旧在长案一侧低眉顺眼地跪坐好。
我那父王看见我仍旧是一如既往的高兴,总觉得他看见我时,眸光里总是带着丝丝温和,不同于看我的这些哥哥们。有次问院子里一个老嬷嬷,她说,我的样子和王后当年大抵有八分相像,只不过我的眉宇间少了王后的几丝柔弱而多了几丝英气,倒更像是高丽的女子。然后我方才得知我那父王有时忙的白天瞧不见我,便会在我晚上睡着时偷偷过来看看我。
我是打从心底心疼他,年过半百,病痛缠身,即便有大哥那样的人帮忙,大概还是劳累的罢。
而真正叫我感动的却是,他这一辈只有一个妻子,曾经和他并肩站在高丽的王座上的女子,他唯一的王后。我不知道那究竟是怎么样的感情,能够在这个时代,男子三妻四妾的时代,还能够始终如一的爱着自己当初认定的妻子。
他又咳嗽几声,笑着牵过我的手,让我坐的离他近些,他笑着逗我:“这几日未去看我的阿凝,阿凝近日有没有乖乖的?”
我笑了笑,道:“当然,阿凝一直都是最乖的,父王不知道么?”我忽然站起身,转了个圈,调皮问道:“父王,你觉得阿凝的这身衣服漂亮么?这是大哥给阿凝做的。”
“漂亮,怎的不漂亮,阿凝穿什么都漂亮极了。”他揉了揉我的头,忽然叹了口气,看着二哥道:“如今,一晃儿都十年了罢。”
我看着他俩,只觉得冷景黎眸光里忽然掠过一丝沉痛,却没等我仔细看,他已经又换成云淡风轻的神色了。
只见他点点头,淡淡道:“确是十年之久,来日方长,父王放心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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