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洛战衣也已料中几分,却未想事情竟真会与自己三番两次产生关系,若非事情太过巧合,就必然有人在暗中陷害。他略一思忖:“铁老,这件事的确透着蹊跷!洛战衣不敢妄言是非,但我没去府衙确实有原因,希望铁老明鉴!”
朱潜踏前一步,温文的脸上透着一片挚诚:“铁老,相信您心里早有决断,这件事太明显了,若洛星主真会和贼人互通声息,又怎会任那贼人两次出现失踪却将矛头指向自己,这岂非是自掘坟墓?洛星主运筹帷幄,机智绝伦又怎会笨到如此地步?铁老,您说是吗?”
洛战衣微微一笑,铁兵却一阵愕然,其实他确实早有所疑,但也更加确认,这案子必与洛战衣有所关联。无论是何种关联,只要从洛战衣身上下手,必有所得。不过,他没想到舞枫公子看似温善无害,言辞也谦逊有礼,但暗藏的锋锐却是直逼眉睫,所以铁兵冷哼一声:“凡大奸大恶之人,必然深藏不露,这自露马脚之举,谁敢说不是欲擒故纵?”
火飞差点儿又要骂人,洛战衣却极有风度地尔雅一笑:“铁老说得是!惟洛战衣恶名天下,若早知隐敛,又何故至此?铁老太高抬洛某了!”
铁兵又是一窒,这时,窗前的叶小含忍不住低赞了几句:“说得好!”随即又面色一黯:“一点儿也不好!”
陈小宝莫名其妙:“什么好?什么不好?”
叶小含轻叹:“你不懂的!”因为她突然想到洛战衣虽然思维敏锐,反驳得恰到好处,但从他的话中,不难听出那暗含的淡淡苦涩!是呀!苦苦奋斗了十余年,却得来恶名天下,又如何让人甘心?
可是她说陈小宝不懂,那可是对陈小宝的天大侮辱,因为陈小宝一向自认无所不通,乃是震古铄今的绝顶聪明人物。于是,陈小宝哇哇怪叫两声,并指着自己鼻子:“我不懂?哈!简直是天大笑话,你出去打听打听,这世上能有我陈小宝不懂的吗?”
因为陈小宝和叶小含在窗里,而且那个房间也距离稍远,所以铁兵他们并没注意。但陈小宝的怪叫声,却引来了秦正的斜眼一瞟,然后他就愕了下,反应过来后忙拉了下铁兵:“铁老,您快看!”
铁兵顺他手指方向看去,眼睛顿时一亮,身后的钟干已大喝了起来:“臭小子,原来你在这儿,还不给我滚出来!”
众人忙把目光聚向窗前,而陈小宝犹在纠缠不休:“你说,你说出来!我有什么不懂的?亏得我还对你一见钟情,非你不娶呢?原来你根本就不了解我,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叶小含已经注意到众人正奇异地看着他俩,她又恼又羞:“你胡说什么?人家都在看你呢!”
“看我!让他们看吧,我怕谁?我告……”正要大言不惭的陈小宝突然之间似想起什么,他身子陡然僵了下,困难地咽下后面的话,头却一直不敢扭过来,“谁看我?有没有……那个红衣怪老头?”
叶小含看了看面色铁青的铁兵,小小声说:“有。”
陈小宝吓得一缩头,转身就往里跑,只不过那屋里除了床下实在无处可躲。而且,秦正已经从窗口飞速掠进,冷着脸截在他身前:“小子,你果然在这儿!”
陈小宝一见已藏无可藏,便也坦然地拍拍手:“算你走了狗屎运!碰到我百年难见的粗心大意时,我随你出去就是!”说完便悠闲地打开屋门,在秦正寸步不离的监视下走进院中。叶小含也走了出去,洛战衣上前扶住她:“怎么回事?陈小宝怎会在你房间?”
叶小含苦笑:“我若知道就好了。”
看着大咧咧地往院中一站的陈小宝,铁兵怒火更盛:“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有胆夜闯府衙,盗窃证物,你是受谁指使?快讲!”
陈小宝对他的火气根本视若未睹,他大方地摆摆小手:“别生气吗?你看不到我只是一个小孩子吗?我什么都不懂,有事就问我姐姐和姐夫吧。”
“谁是你姐姐和姐夫?”陈小宝毫不犹豫地先指着旭若儿:“她是我姐!”再指洛战衣:“他是我姐夫!不过,他这人一向自命风流,感情也不大专一,相信你们也看出来了。”他指的是洛战衣与叶小含亲近的模样。
洛战衣剑眉一挑,反驳也不是,不反驳也不是!叶小含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并轻细地哼了一声。
铁兵将目光转向洛战衣:“你还有什么话说吗?”
不等洛战衣回答,火飞便气愤之极地喝问陈小宝:“喂!你是哪儿来的野小子?怎么跑来随便认亲?谁是你的姐夫?你再胡说,我把你的牙齿敲了下来!”
陈小宝毫不示弱:“喂!你又是哪儿来的傻大个?自己无知就不要乱说话!你又不是我姐夫!就你这熊样子想当我姐夫,我还不要呢!惹毛了我,我把你的骨头一根根拆下来垒成茅厕!”
“你……”火飞气得扬拳欲击。
不用洛战衣阻止,旭若儿已挡在陈小宝身前:“火护卫,他不是野小子,是我弟弟!希望你看在他年龄尚幼的份上不要见怪。”
火飞瞪大眼:“他真是你弟弟?你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后面的话他终于忍住没说,却看了眼正若有所思的洛战衣。
洛战衣看着陈小宝,温和地问:“小宝,昨晚你真的夜闯府衙,盗窃证物?”
陈小宝爽快极了:“我是夜闯府衙了,但不是去盗,而是光明正大地拿。难道我拿回自己家东西也有错吗?”
秦正冷笑:“自己家东西?好大口气,你可知那……”
“秦正!”铁兵及时打断他的话,一脸奇异地注视陈小宝:“你说那是自己家的东西?”
“当然!我陈小宝顶天立地,又怎会拿别人的东西?那明明是被你们抢去的,我为什么不能再拿回来?”陈小宝说得理所当然。
铁兵沉吟了一会儿:“你姓陈,难道……陈意是你什么人?”
陈小宝一挺胸膛:“是我哥哥,怎么样?哼,你们欺负他,我这做弟弟的当然要为他出气!”
本听得一头雾水的众人终于明白了一些原委,原来陈小宝竟是那陈意的弟弟!那旭若儿和他们不是……
奇怪的是旭若儿竟也一脸诧然:“小宝,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连你哥也牵扯进来了?”
“等等!”火飞又不明白了,向着旭若儿道:“陈小宝是你弟弟,陈意是他哥哥,那你为什么不姓陈?”
“陈意和小宝的父亲姓陈,是我奶奶收的义子,但我却是奶奶的亲孙女,你明白了吗?”
铁兵沉声问:“陈小宝,陈意在哪儿?我们正在找他。”
“我怎么知道?”陈小宝一翻眼睛,“你们抢走他东西还不够,还要对他怎么样?告诉你,有我陈小宝在,谁也别想动我哥一根毫毛!”
“他的东西?”铁兵笑得冷冽之极,“你可知道,就凭你这句话,便已足够诛灭九族的了!”
众人愕然,洛战衣神色一动:“莫非……”
“我们从陈意手中拿到的东西,乃是两年前被人劫去的朝庭贡物之一,也就是我正在追查案件的重要证物。”
这一次,任洛战衣再镇定,脸上也不由变了颜色……
第四十八章 泪血麒麟
武昌府府衙地牢。
刚走进去,一阵霉湿腐臭的味道便迎面扑来。越往里去越是阴暗,而且一股子阴寒之气直往四肢百骸里钻,再加上两旁石牢里传来的呻吟喊冤之声不绝于耳。人一到了这里,就仿佛走到了世界的尽头,正在往更深一重的九幽地狱里行进。
地是泥泞积水的土路,踏上去便是一个鞋印,并发出“扑扑”的声音。洛战衣怜悯地看着石牢内一个个衣衫褴褛,面有菜色的犯人,只觉得如此活着倒不如早死早了。
铁兵自是看出了他脸上的悲悯,边走边哼了一声:“你别看他们如今的样子可怜,想当年他们哪个不是手辣心黑!关进这里的都是重刑犯,身上没背着几条命的进不来这里!”
洛战衣收回目光:“我知道!只是见了他们这时的情形,总不免心生感触罢了!”
铁兵有些奇怪地回头看看他:“洛战衣,对你这个人我真是越来越不明白。你混迹黑道多年,历经大小战总有近百场了吧?手下又尽多枭寇强梁,随便抓出一个都是杀人如麻的角色,就是你自己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否则哪来今日偌大的声名?可是听你言谈,竟似一副菩萨心肠了!这岂非可笑得很!”
洛战衣平静地说:“我的确杀过人,但我敢向天起誓,死在我手中的绝对都是罪无可恕之辈!即便如此,洛某也绝不折磨他们,生死之择都是痛快淋漓。但眼前这些犯人,生不生,死不死,长年累月地待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内,壮志雄心的消磨也罢了,只是如地鼠般的生活却至死方了,这岂非比死还要残酷!”
铁兵沉默了,然后叹息一声,这时他们又走下了十几阶台阶,石阶尽头还是一间囚室。铁门铁窗,门前尚有两个狱卒把守着,显然里面关的必然是重犯。铁兵走到囚室门前,吩咐狱卒开门,才转向洛战衣,“我相信你心里一定有不少疑问?我为什么要带你到这里?其实,若想真正地了解案情,只有来见他,相信由他说要比我说,更加详细也更加真实!”
牢门打开了,洛战衣随着铁兵走进,但他只踏出一步,那另一步便再也踏不出去了。
牢里已不仅仅是阴暗所能形容了,因为只有牢顶的六七个小指粗的圆洞能透进些光线,却显得如此薄弱可怜。墙壁是斑剥发黄的,有的地方甚至长了青苔,地面更是如同一大团黑泥,散发出一股股恶臭在空气中。蝉螂老鼠更是肆无忌惮地来回溜走,显然已把这里当成了它们的领地。
墙角处有一堆草,早已变成不知什么颜色了?霉烂得看了都觉得恶心,上面竟还躺着一个人,一个手脚都铐着锁链的人,但那人……实在已没几分人形了。
身上的衣服早已成了烂布条,一丝一缕地挂在那儿,也起不了什么遮盖的作用。露出的身体更是形销骨立,黑瘦得像是随时能散架一样,头发胡子凌乱地纠结一起,连面目都看不清了。一只老鼠甚至在他脚边啃着他的大拇指,连骨头都露出来了,却没有几滴血流出来,可见这人实实已被掏空了身子。
看着铁兵将那只意犹未尽的老鼠赶走,洛战衣用力呼出一口气,才走了进来,强忍着不去理会那股恶臭,他犹豫地问:“就是他吗?”
铁兵一向刚硬的脸上竟也透出几分辛酸:“是的!他就是当年叱咤风云的银戟将军宋雪离!看他现在的模样,你绝想不到。”
“宋雪离?”洛战衣再也忍不住勃然变色,目光惊震地落在宋雪离身上,声音竟不可自制地发着颤,“他,他是那个一夜之间踏平洞庭十六寨,戟挑南疆十恶的宋雪离?那个征战沙场,战无不克的宋雪离?那个文采风流,武功超绝的宋雪离?”原来罗一肖遍寻不获的宋雪离,竟然被囚困在武昌府的地牢内。
铁兵目中一片黯然:“是的,他就是宋雪离!”
洛战衣脑子里轰然一片,他呆滞地看着地下不成人形的宋雪离,却怎么也无法和当年那个谈笑却敌,白衣翩翩的宋雪离合成一个!
原来明成祖朱棣即位以来,征战不断,南征交址,北讨胡寇,靖边陲,拓疆域;营建北京,治理黄河,虽然功绩卓著,却也使得民力、国力为之耗竭。永乐末年,部分地区因为沉重的赋役和连年的灾荒致使农民聚众起义,一些不满朝庭的江湖人便趁机啸聚山林,更是搞得当地百姓苦不堪言。如苏州、湖州、常州、嘉兴等地都有不少匪患,尤其是江南一带的鄱阳湖祭箭会以及洞庭十六寨为恶最剧。
七年前朝庭派兵征剿,当时大军首领便是宋雪离,宋雪离一夜之间便荡平了洞庭十六寨,因此声威大噪。使得原来狂傲之极的祭箭会首领霍病也心里惴惴,不得已便向江浙三省的黑道盟主洛战衣求援。那时洛战衣刚任盟主才三年,一直致力于整顿黑道,只是有些帮会对他并不心服,祭箭会和十六寨便是如此。洞庭十六寨的灭亡洛战衣早有所料,对祭箭会的求援本欲不理,但又念及同道之益,况且又不忍见祭箭会数千兄弟蒙难,便只身一人去了鄱阳湖,并要求霍病在事后改恶从善。
两军对阵,洛战衣与宋雪离大战三百回合后,洛战衣才以一险招得胜,但两人却因此惺惺相惜。洛战衣要宋雪离退军,并向他保证祭箭会再无扰民之举。宋雪离答应退军,但希望能亲自看洛战衣如何整顿鄱阳湖悍匪?两人一起回到祭箭会,却没想霍病恩将仇报,竟欲用毒酒加害二人。幸亏两人机警并没中计,大怒之下,洛战衣与宋雪离联手大战鄱阳群寇。那一役,祭箭会的首领人物几乎全部战死,霍病受伤逃离。洛战衣和宋雪离从此成了知交好友,直到两年前,洛战衣失去了宋雪离的音信……
洛战衣怎么也没料到,再见宋雪离是这种情形!更没想到,两年杳无音讯的宋雪离已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洛战衣强行控制自己,才没有嘶喊出来,他一步一步地走向宋雪离……
铁兵看着他沉重的步伐,暗叹一声:“两年前,朝庭派宋雪离护送一批贡物入京,谁想,竟在武昌府外全部遇劫,宋雪离也受了严重的内外伤。或许是因为他为人一向孤傲不群,早被一些官员所嫉,所以就散播谣言,说他是里通外敌才导致贡物被劫。于是,宋雪离还没入京便被扣押起来,严刑拷打之后仍无法问出贡物下落,就被囚在这石牢中,直至今天……”
洛战衣缓缓俯下身子,右手发颤地抚在宋雪离骨瘦如柴的身子上,想想曾经的他何等风流不羁,洒脱不群,现在却……洛战衣心里酸楚之极:“雪离他人虽有些不驯,但最是耿直,且嫉恶如仇,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勾结外人盗取贡物,这分明是蓄意馅害。”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