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听来,你们茅山可的确算是个小地方。若是有机会,你不妨去天机城一览,才算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气韵巍峨。”某只白虎不屑一顾。
茅山道士立刻朝他瞪眼:“你这妖怪才是真没见识。茅山乃是天下‘七十二福地’之首,我茅山宗传承于正宗道统,坛蘸布道、符箓禁咒、占卜圆梦、躯疫祀神……样样精通。而你们天机城,不过是凭着剑道之霸气,扬威一方而已。”
“你说谁是妖怪?你敢再说一遍!”
“说的就是你,事实如此,瞪我何用!”
……
两人你来我往,火气都渐渐地涨起来。青凝在一旁劝解无效,只好默然靠边。
发现周围路人的眼神都有些异样,我回头冷森森扫两人一眼:“大庭广众之下,莫非你们想要大打出手不成?”
也许是被我的气势压住,两人总算是一路和平。我径直回了祭司宫,虽然早已不再执掌祭司殿,但我的余威仍在,宫里人知道我回来,全都恭敬地出迎。连日赶路,大家都有些疲惫,看看已经到了华灯初上的时分,我便让青凝先替我们安排住处。
只见巽风与祈真冷哼一声,分道扬镳,似乎片刻也不愿再与对方呆在一处。我无奈地叹一口气,金凤夕曾说过,只有灵魂本质极其契合,才有可能共存,可是这个祈真,和那位冷峻沉稳的徐景卿到底有哪里相似了?
虽然青凝继任大祭司,但她却并未搬进我从前的住所。进入从前熟悉的房间,我发现一切如旧,家具被褥还是我离开时的样子,却是纤尘不染,看来是有人经常打扫。
青凝还记得我的习惯,早为我燃上一炉青木沉香。躺在床上,半梦半醒中,我却隐隐听到有女子的歌声,不知从何处传来。
我心中疑惑,披衣起床,循声而去。
我听觉灵敏,等到终于找到那声音的来源,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皇宫后殿。而那断断续续的歌声似乎来自于下面那个早已弃置不用的水牢。离得近了,我清楚地听见那是一段又一段无词的歌唱,是我从未听过的曲调,意境绵长,余音袅袅。只是,似乎每个音符间都浸透了深切的悲伤与绝望,如泣如诉,听来让人心生凄恻。
我心中疑惑,正要上前,却被一人大声喝止。
“你是何人,胆敢擅闯此处!”
那是个全副武装的皇宫卫士,正十分警惕地盯着我。
我凉飕飕扫他一眼,问道:“皇宫重地,又是如此深夜,到底是谁在此歌唱?”
听到我的声音,他仔细地端详我一番,忽然面色一变。
“您是……无暇大祭司,原来是您回来了!属下不知是大祭司驾到,多有不敬,万望恕罪!”他收起兵器,朝着我大行一礼。
原来他竟然认得我,这便好办了。我略略点头回礼,依然问道:“从前此处是废弃之地,并无人值守。你告诉我,现在里面可是关了什么人?”
他神色犹豫,却又不敢不答,只得低声答道:“据说这是一只海中的珍兽,是不久前由祭司殿敬献给皇帝陛下的。不过,属下只是奉命在此值守,并未见过那东西的真面目。”
我听他如此一说,立刻联想到了什么。
“打开牢门,我要下去看一眼。”
“这……这不好吧?下面可是水牢,水深可没顶,里面关着的又不知到底是什么东西,大祭司您怎可贸然就下去?!”
“无妨,快开门。”我此刻心中很是迫切,想要验证自己的想法。
“可是,属下不敢。只因陛下有旨,任何人不得进入……”
他倒是尽忠职守,我却有些不耐烦了。
这时,却听背后传来青凝的声音:“大祭司,您不看也罢……其实那里面关着的,就是从黑海抓回的那只鲛妖……”
我心道果然如此,倒是那卫士露出了万分诧异的神情:“鲛妖……妖……这里面关着的竟然是妖?”
我冷哼一声:“陛下何时有了豢养妖物当做珍兽的癖好了,一定是为人所骗!你还不赶紧开门?”
铁门打开,下面的水果然很深。我只好捏了个避水诀沉入水中,只觉得这里的水质相当恶劣,散发出一股青苔腐烂的腥臭味。
自我下来,那哀婉的歌声便停了,我用灵识探查,果真感觉到有一股淡淡的妖气从水底发出。
“你是……谁?”有个细软的声音问道。
我却没有回答,因为我无论如何也不想在这脏水中张开口。
却听她又轻轻地唱起歌来,这一次却是有词有句的:
“潮生潮落,千古长如许;
与君连理,风月本无期。
本无罪,奈何祸从姻缘起;
空饮恨,而今相思烟波里……”
我并不懂得这歌的具体含义,但她那种深切的感伤,让我心中觉得很是沉重。
我一把拎起她,破水而出,发现这妖人身鱼尾,面容秀丽,正是那只曾在黑海边与我订下一月之约的鲛妖。只见她浑身□,鳞片上都覆满了湿漉漉的青苔,那姣美的肌肤也呈现出青色,显然是受了不少的苦。
见那卫士直勾勾望着她,一脸如坠梦中的神色,我冷冷地扫他一眼:“看什么看?此处你已无事,该回哪儿就回哪儿去!”
“可……可是……”他嘟囔一句,还是悻悻地走了。
“我记得,你是叫做月容……你如何会落到如此境地?!”我低声问道。
她也认出了我,先是有些诧异,而后低眉垂目,像是在强忍泪水,一张惨白的脸上神色万分悲戚。
“这便是那鲛族女妖王?”
听到这声音,我回头一看,发现来人竟是徐景卿。
“景卿前辈!您也认得她?”我有些诧异。
他摇头:“并未见过,只是曾经听紫蔺提过此事。”
他走到近前,将那月容打量一番后对她说道:“那只黑蛟,已经被宁无缺降为缚魂。”
听到他这话,月容先是一愣,继而捂住脸孔,失声恸哭:“原来兆亃他……他已经……都怪我……是我害了我夫君!”
只见她双手掩面,那指缝间流出的竟是猩红的泪水,并且立刻凝成大大小小的珠子,滚落一地。
我看得目瞪口呆。
我想起那日在黑海边她曾提起过自己的夫君,又想起那条将黑海搅得天翻地覆的蛟龙,心有所悟。
“传说鲛妖在伤心到极致之时,流出的泪会化为宝珠,没想到这传说竟是真的!”青凝在一旁无比惊讶。
我却低头问道:“莫非你的夫君,居然是那条蛟龙?!”
她凄然点头:“都是我……连累了夫君……我明明已经将那阴阳阙拱手相让,那个人却终究还是不肯放过他……”
“你不必自责,宁无缺的目标本就不只是阴阳阙,看来他对那条黑龙也是志在必得。宁无缺他,实在是造孽太多……”徐景卿叹道。
我与青凝听得面面相觑。
只听他又解释道:“黑海一事的来龙去脉,我与紫蔺已经查清。原来宁无缺早就去黑海找过鲛妖一族的麻烦,目的就是为了那阴阳阙。但是他并未预料到那条黑蛟竟会替鲛妖出头,与他拼得两败俱伤。虽然那一次他并没有抢到阴阳阙,但是就在不久前,他终于得逞了。现在,不仅阴阳阙落在他手中,黑龙也被他收服,实在是糟糕透顶!”
原来如此!可是我脑子里仍是有很多疑问。
“那个宁无缺为什么想要得到阴阳阙?莫非是想拿去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我急急问道。
徐景卿深吸一口气,轻轻摇头:“那阴阳阙其实本来就是属于宁无缺的法宝……至于他现在要那法宝何用,我也还未弄清楚。”
我对他的答案颇感失望,却猛然想到了什么,立刻心中一惊。
“这阴阳阙,世上总共有两块。宁无缺既然抢走了鲛妖手中那一块,那么另一块……我明白了!他接近皇帝,莫非也是为了得到阴阳阙?!”
“无暇你莫急,皇帝体内的阴阳阙,暂时并未被取走。”徐景卿赶紧对我说道,“而我与你来这皇城的目的,正是为了此物!”
“前辈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如今还有些事尚未查明,等到时候我自会让你明白一切。不过,希望你能记得你师尊的嘱咐——一切依我的意思办,不得感情用事!”
他这话意义不明,却听得我的一颗心都悬了起来。
我正想问个清楚,他却只对我摆摆手:“这只鲛妖其实十分可怜,你解开她身上封印,将她放生了吧。”
我看一眼月容,也觉得她身世颇为可怜,忍不住叹气。
我一扬手,手中化出一片清光将她笼罩:“你虽然是只妖,但无端遭此厄运也很让人同情。从现在开始,你便自由了。皇城中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你想去哪里,都可自便。”
那鲛妖听我如此说,愣了片刻,而后朝我恭敬一拜,化作一阵青光消失不见。
等我回过头,徐景卿已经离开,而青凝则是瞪大了眼,仍在盯着那滚落满地的珠泪。
正文 物是人非
更新时间:2011…5…31 22:12:29 本章字数:6799
第二日,我一大清早便去皇宫找容胤。到了承清殿,内侍却说他在御花园中,我只好又转去御花园。
不料我还未踏进御花园,便远远地听到一阵刺耳的哭号之声。
而后一名宫人慌慌张张迎面跑来,几乎将我撞倒。我顺手将他拎住,问道:“为何如此惊慌?是什么人在里面号哭?”
那人脸色惨白,似是受了极大惊吓,支吾道:“死人……又要打死人了……”
“什么死人……到底发生了何事?!”我惊问。
“不……我不想死……求……求你让我逃命去!”
他死命挣脱开来,转头便跑。
“站住!你以为今日还能逃得掉么!”
忽听到有人大喝,而后只见几个全副武装的卫士奔过来,朝着那人逃走的方向猛追过去。
“大祭司稍等,容我先过去打听一下到底是发生了何事。”跟在我后面的青凝说道。
一会儿之后,她匆匆转回,脸色十分难看。
“原来刚才那人是御花园中的宫人,只因陛下下令责罚负责桃林的所有宫人,他才会慌张逃走。”她低声说道。
我心中一突——这个容胤,到底又在作甚?!我知道他从前性子就有些暴戾,但若无理由,他一般不会做得太过分。
“带路,我去看看。”我对青凝说道。
她却低声道:“不,那景象过于残酷……大祭司还是不要去看的好……”
御花园百花争艳,风光大好,可是我却闻到馥郁的花香中飘来阵阵血气。
“这惨叫声如此撕心裂肺,我如何还能够充耳不闻?”我撇下青凝,直奔桃林而去。
直视眼前景象,我只觉得心惊肉跳。
在地下惨叫挣扎的不过是几个管理桃林的普通花匠而已,只见其中还有一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已经不再动弹。桃林中血流遍地——这哪里是普通的责罚,分明是在虐杀。
“全都给我住手!”我一声大喝。
行刑之人抬头看我一眼,手中却不肯停下。
“无暇大祭司有令,你们还不赶紧住手!”青凝喝道。
他们面面相觑,面有难色:“可是陛下有令……”
“一群混账!”我伸手挥出一道剑气,将他们手中刑具全部震飞。
“大祭司,你回来了……”
一旁传来容胤的声音,那语气却很平淡,似乎只是寻常问候。
我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华盖簇拥,他正站在一棵桃树下,手中拎着水壶,像是在给那树浇水。他专心地照料着那棵大树,对旁边传来的惨叫声却是充耳不闻。
我一看到此情此景便怒了。
可是看着他的背影,却又猛然发觉他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从身形上看,他似乎瘦了许多,且浑身都用连帽的正红斗篷裹住,看上去像是十分畏寒。
“皇帝,我问你——这些宫人到底是犯了何错,要受你如此重责?”我气冲冲问道。
他却连头也不回,只是放下手中水壶,抬起手轻轻抚摸那粗糙的树皮。
“无暇你看——这是你最喜欢的花树。一定是这些宫人没有尽心照料,它才会枯萎……”
我仔细一看,这才发现他浇灌的那棵桃树的叶子果然已经落尽,枝干枯槁,看来已经枯死。这是御花园桃林中最大的一棵桃树,的确也是我最喜爱的一棵,因为它是当年由我和容陵一起种下的唯一一棵树。
可是,难道这就是他如此暴虐地惩罚宫人的原因?
“不过是一棵树而已,你怎能因此而迁怒于这些无辜的宫人?!”我心中满是怒意。
“但是,我懂得这棵树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从前每到桃花盛放时,你总会静静地坐在这棵树下,独自饮酒赏花。”他的语调竟有些伤感,“我总是默默地在一旁看你,看着那些落花轻轻点缀在你的长发上。可是现在,你不愿再留在我身边,竟连这棵树也枯萎了……”
听他如此说,我一时之间默然。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表现出如此脆弱的情怀。
可是这却不能作为他暴虐的借口——尤其是,我最生气的便是他将自己冲冠一怒的因由引到我身上。
“花开花落,草木枯荣,本就是万物生息之道。一切美好都有逝去之时,一切怀恋终将无所寄托。树亦有轮回,它的枯萎,也是顺应天道。”我强作冷静地说完,猛地提高了声音,“可是你,竟让无辜的人为此受苦,让我最爱的桃树下血流满地,简直是混账!”
“顺应天道?原来你自己倒是如此看得开……